第16章 章節

沒來由地,一點怆然湧入心裏,沈歸雪暗暗記下了這兩兄弟在飲馬河畔攤位的號碼,決定第二天去照顧下生意,順便嘗嘗這“君莫笑”到底有多好。

也有周邊部落的人在城外聚集,占地方的占地方,支棚子的支棚子,為第二天的互市做準備。人們臉上都是笑盈盈的,熱烈地讨論起十來年來最大的一次互市,仿佛明天的太陽一升起來,就能讓人們遠離恐懼與蕭瑟的日子,重歸昔日的繁盛與安定。

沈歸雪邊走邊看,她對這邊關部落不是很熟,只聽葉昭說過,四大部中,胡羅部多做皮貨、牛羊生意;宓部最強盛,是邊關地區藥草和馬匹貿易的重要力量;夏那塔氏人少,跟西南邊馬幫有來往,邊關的茶葉和寶石生意都要經他們手;多勒氏是四個部落裏唯一定居的,雖然人少地方小,卻無人敢惹,因為他們掌握着鐵礦和鹽礦。

葉城之外,便是飲馬河與萬仞山,越過萬仞山,就是西涼天塞城。幾百年來,幾股勢力一起聚集在飲馬河河谷地生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四大部落夾在大齊與西涼之間,靠跟兩邊做生意維持,縱兩國戰戰停停,但卻并沒有哪一方能吞并四部,也沒有哪一支部落明顯地衰落下去。

走着走着,沈歸雪忽然目光一沉,越過人群,落在了一個背影上。那男人腰裏麻繩一紮,拖着腳步慢吞吞地跟着人群往前走。重點是他手上拎着一柄用破布纏着的刀,纏得也不甚講究,露出一截冷硬的刀背。沈歸雪猶豫了一下,她這幾日出門沒帶劍,袖中只揣了那柄前幾日買的破刀,眼看那人擠在人群中稍縱即逝,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姻緣、財富、官運——這位貴女,可要來蔔上一卦?”不知不覺,她路過一頂帳篷前,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追蹤。沈歸雪被這吆喝聲驚了一跳,一愣神,那背影已經消失不見。她懊惱地轉頭,看是誰攪局,卻見是個十三四歲的異族少女,臉色黑黑黃黃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脖子上套着花紋瑣碎的銀項圈,腰間挎着骨刀,操着生硬的官話招攬着來往的人,帳篷外的招牌都已撤了下來,看情況是占好了攤位,只待明日開張。

略一猶豫,那姑娘便已經掀開帳篷簾子,做了個“請”的動作,沈歸雪就這點臉皮薄,別人只要可憐巴巴地求她,她就硬不起心腸來,只好無奈地沖小姑娘笑笑,鑽了進去。

她一鑽進去便被悶得呼吸一滞。縱使邊關清涼,這帳篷裏明晃晃點了十來支粗大的蠟燭,簾子一放下,悶得厲害,方一進去,熱浪轟地迎面撲來,烤得人睜不開眼睛,還有一股濃烈的香料味道。沈歸雪勉強定住心神,只見帳篷深處坐着一個黑衣女人,臉上罩着一副白鐵面具,那衣服已是破舊不堪,大半張臉在面具之下,只能見到一副薄薄的嘴唇和弧度尖銳的下颚,在燭火映照下頗為詭異。

“貴女請坐。不知貴女今日所求為何?”那巫女開口,竟是個年輕的女人。

“嗯……”沈歸雪一時語塞,她并未想好要算什麽卦,只是走到這兒被叫住,随意進來看看。此刻突然被問起,大腦一片空白。

那巫女見她猶豫,也不催促,提起案上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喝茶。那茶不像是平時常喝的龍井或普洱,顏色豔紅如血,這下沈歸雪就算再心大,也不得不心生警惕,畢竟邊關緊張,魚龍混雜,別人的茶是萬萬不敢喝的。好在此時适應了帳篷裏的溫度,腦子也慢慢地轉了起來,于是道:“就、就算算姻緣吧。”

那巫女示意沈歸雪伸出手來。沈歸雪攤開手掌遞到她面前,半晌那巫女輕輕道,“貴女姻緣頗為波折呢。”

沈歸雪揚了揚眉毛,有些失望。不置可否地追問道:“哦?如何波折?是……”她說不下去。

姻緣已然跟白承桐綁在了一起,她算是見得到來路與盡頭了,雖然說不上多滿意吧,但在世俗眼裏也算是一段佳話。她能想到的姻緣不順,除了晚出嫁,便是早喪夫——很顯然這都不是什麽好事。作為一個天大地大舒服最大的人,這種自己咒自己事,她打死都做不出來。

巫女掃了她一眼:“貴女只需記得,凡事莫起執念,或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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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剛伸出手掌時,她還對這算命占蔔有點期待,此時聽到巫女講這種着三不着兩的虛套子,便是一點興趣都沒了。便淡淡道:“笑話,我此生姻緣已定,哪來的什麽東隅桑榆。”

話雖這麽說,但腦子裏卻微微掙紮出一簇小小的、好奇的光亮來。

——難道還要改嫁一次?不不不,這什麽破想法……

她想要抽回手,沒想到那巫女卻不願松開,複低頭看去,“看貴女這掌紋,不像是閨閣女子,倒頗有些遠大前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只不過前程雖遠大,坎坷也必不會少。”

“坎坷?”沈歸雪撇撇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哪個坎坷都不少。多謝吉言,竟然還能看出幾分事業運。倘若真有什麽遠大前程掙一掙,就算有些坎坷,又有什麽關系呢?”

像是聽出了她言語中的不以為然,巫女擡眼,面具之後的眸子如古潭靜水,深不可測。她放開沈歸雪的手,笑道:“貴女能這麽想自然最好,不過世間萬物,得失終有其代價,過強易折慧極必傷,懂得适可而止才能長久。”

那巫女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也頗為悅耳,字字句句傳到沈歸雪耳中,卻勾起她心底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失落來。

一個聲音卻在她心裏毫無底氣地提醒:你出身武林名門,父親與未婚夫皆是赫赫有名之人,一出生就在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終點,哪還有什麽不滿足,哪還需要什麽适可而止。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就被她飛快地按了下去。

“無稽之談。”沈歸雪聲音平淡,毫無情緒。“什麽是适可而止?先得有想法,才談得上适可而止,想法都談不上的人談何适可而止呢?”

巫女不答,伸手飛快地往案上燭火一掠,只見她寬袖一閃,不但沒被火灼傷,反倒見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手指上燃起來,跳躍着,灼燒着。

“這火,就好比貴女心底的欲望。”剎那間,帳篷裏其他火燭都暗了一暗,只有她指尖那一點燭火光芒大盛,照耀她臉上那張面具猙獰又詭異。“貴女知道怎麽用火吧?火若過小,便會熄滅;火若過盛,則會焚盡三界。”那巫女道,“适可而止,就是要讓這欲望成為貴女的助力,而別讓它反過來吞噬自己。”

她手指一撚,火苗在她指尖熄滅了。一縷小小的青煙從她指尖升騰起來,随後,巫女便陷入了沉默,對面前愣神的沈歸雪視而不見。這一番話讓沈歸雪心裏慌慌的,急忙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含糊道,“多謝。”便起身離開。

門口那小姑娘見她出來,急忙打起簾子。帳篷外畢竟溫度低,一出來便覺神清氣爽。她本不太信這種鬼神之說,今日卻被個巫女三哄兩糊弄,差點攝去心神,十分怪哉。她将這歸結于帳篷裏太熱,烤得人迷糊。

正待拔腳走人,看見門口那小姑娘送她出門後,站在帳篷邊費力地拆着帳篷,不由得又心生憐憫。兩國戰事不斷,邊地四部的百姓生活比葉城更加艱難,她是知道的,于是停下腳步,摸出幾錢碎銀子塞給了她。

“好好尋麽點別的生意,別再搞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啦。”她竭力扮出一副溫柔大姐姐的模樣,摸了摸那小女孩的頭頂。

開市

三月初三,晴。宜入宅,宜。

寅時剛過,整個葉城就已經熱鬧起來。德威镖局諸人也忙得腳不點地——春江水暖鴨先知,早在葉城重開互市一事還沒擺到明面上,那些巨賈富商便開始準備。在永樂鎮設有分號的王記衣料、嚴記茶莊、陳記胭脂等七八家大鋪子近水樓臺先得月,紛紛派人攜着貨物來探風向,現銀與重要貨物一幹,自然是委托給德威镖局來押送。

的确沒人顧得上管沈歸雪。幾日前沈德佩就從洛陽傳來書信,說要親自來一趟葉城。早先來的人便忙忙碌碌地打點起來。随着從各分莊抽調過來的人手越來越多,白承桐幹脆包下了一座帶閣樓的兩進院子作為镖局臨時的落腳點。

沈歸雪一大早起來,只見镖局亂糟糟的,梅若霜熬得眼下烏青,面前堆着一摞賬單,算盤打得飛快。夥計們出出進進,貨單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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