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倒沒流露出太震驚的表情,甚至沒問一句,這三腳貓功夫的大小姐究竟是怎麽擊斃殺手的,只道了句“多謝莫公子送小姐回來”。

莫輕寒懷疑自己眼花,他似乎在沈三爺那張波瀾不驚老臉上,看到一點點類似“我家大小姐果然厲害”的無原則護犢子的驕傲。

消息傳得飛快,不到半日,葉城上下都知道城主在城外遇刺,幸有葉大統領和周将軍帶人救護,才得以脫險。自然,德威镖局上下也得知此事,只不過沈三爺向白承桐禀報,只說大小姐在城外閑逛,親眼目睹了城主遇刺,受了些驚吓,并無受傷,被莫輕寒給送了回來。

白承桐忙得腳不沾地,聽聞沈歸雪又跑出去裹亂,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梅若霜趕緊拉住他好言勸慰,不讓他找沈歸雪生氣發作。忙到傍晚時分,白、梅二人分別上樓去看,只見沈歸雪果真無大礙,只是懶懶地歪在窗邊看話本,便安撫了幾句就又去忙了。

推開窗去,葉城十年宵禁一夕解除,人們不顧春寒料峭,夜深露重,盡情地在街頭玩鬧或做生意,比過年還熱鬧。雖然白日裏有惡人行兇,但滿街林立的士兵,讓人們覺得或許危險并不在身邊。也或許是壓抑凋敝的生活讓人們按捺不住對往昔繁榮的渴望,總之,好像白日裏的一切,并沒有影響到人們對重開互市的熱情。

唯一受影響的大概只有沈歸雪自己。她不禁抱起雙臂,眺望窗外,江南的絲竹聲和邊地的羯鼓響在一處,遠遠地傳來,躊躇了一會兒,她披上大氅,悄無聲息地從窗邊跳了出去。

出門一拐彎,沈歸雪便愣了一下。葉昭坐在路邊樹上最矮一根枝幹上,百無聊賴地摳着樹皮。他一襲黑衣,融進夜色裏也不顯眼,想來是坐了許久,正舉手在嘴邊呵氣取暖,一擡手見到沈歸雪擡頭看他,便麻溜地從樹上一躍而下。

沈歸雪頭一個反應就先扭頭,從這樹上朝德威镖局院子的方向看,能不能看到自己房間。這君子不是跳窗就是爬樹的,明擺着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你怎麽來了?”沈歸雪問道。

葉昭彎彎笑的濃眉大眼裏寫滿了刻意而虛僞的體貼:“城主不放心,教我來看看你有事沒事,要是吓傻了,府裏可以派個大夫給你紮兩針,實在不行請個宓巫來回回魂也行,你放心,城主說了,這事兒賴我們王府,請大夫的錢城主包了。”

沈歸雪懶得聽他胡說八道,沒搭腔,信步往燈火明亮處走去。葉昭與她并肩緩緩行着,見她不吭聲,也不好意思東拉西扯,正色道:“你還好麽?白镖頭說你了?”

沈歸雪一回去就閉門不出,哪知道莫輕寒如何對沈三爺說,沈三爺又如何告訴白承桐。聽他這麽問,有點不明所以,怔了一下回道:“嗯?他能說什麽?”

葉昭只怪自己是個矛盾體,他本擔心白承桐會責備沈歸雪,可聽說白承桐什麽都沒說,心裏卻又有些不是滋味:這位白镖頭也忒不上心了。

兩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走着,走了許久,沈歸雪突然開口道:“這是我第一次殺人。之前,我連雞鴨魚都沒殺過。”

葉昭非常識眼色地閉上嘴,此時他只需要聽她說。

“我之前傷過一次人。是從洛陽到滄州跟了一趟短镖。”她說,“其實有桐哥他們在,我不擔心會碰上劫镖什麽的,碰上也不用我管。那是一趟拼镖,有好幾個主顧的貨。去時正好碰上滄州春荒,流民多,圍着镖隊要吃的,有幾個人趁亂就摸了貨主托運的小金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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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燈火越盛,沈歸雪一半臉浸在街邊的燈火之下,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我們幾個人分頭去追,我第一次跟镖,正在興頭上,沒聽吩咐便沖了出去。追個半大小子,追上後我一招就擒住了他,奪回金锞子,手上力氣大了些,那小子胳膊咔嚓一聲就折了——那是我頭一次知道,不習武之人,身體竟是如此脆弱,也是頭一次真切觸摸到,骨頭在自己手下斷裂的那種感覺。”

“我當時就呆了,反應過來後揣起金锞子就跑。這事也沒敢跟任何人說起。後來我還問過輕寒大哥,我問你殺過人嗎?他說殺過,而且很多。我那才頭一次認真地考慮闖蕩江湖這件事,以前總覺得闖蕩江湖就是為了行俠仗義,卻從沒想過行走江湖,是會見血甚至殺人的。”

她聲音裏裝了些許惘然。“後來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江湖人手盡沾血,哪怕是第一劍,哪怕是行俠仗義的俠客。我總想着吧,那我就盡量別摻和到別人的恩怨情仇裏,就,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就滿足了,但沒想到自己還是免不了這一日。”

她擡起細長的眼梢,認真看向葉昭:“你第一次殺人也會覺得害怕麽?”

兩人不知不覺來到西集路口。燈火愈加繁盛,她那雙眼睛愈顯黑白分明。葉昭覺得似乎沒有必要撒謊,于是老老實實回答,“那倒沒有,我不記得了,大約只覺得慶幸吧。”

“慶幸?”沈歸雪不解。

“我爹是西涼人——具體是幹什麽的我也不知道,我娘是大齊人,反正從我記事起,就生活在西涼,我和我娘都是奴仆——她生前是個很好的燒飯娘子,只可惜去世得早,那會兒我才七八歲。”

沈歸雪震驚地盯住葉昭的臉。之前,她從未問起過葉昭身世,還以為他和葉鈞卿手下大多數将領一樣,是葉氏的家臣之後。但葉昭聳聳肩,無視她眼裏的震驚和抱歉,繼續講道:“那時西涼貴族間有種很殘酷的游戲,把奴隸和野獸關在一個籠子裏搏鬥——成年奴隸對的是獅虎,小孩是惡犬,或者狼,或者年紀相仿的其他小孩。貴族們就在籠外下注。我都忘了自己是被主家給賣了,還是被拐騙到那裏,你問我第一次殺人什麽感覺,其實我都不記得我第一次殺的活物是狼還是別的小孩。總之站在我面前的,我和它就只能活一個。”

“那會兒西涼和大齊關系還不錯,有次老城主帶大公子,也就是現在的城主去西涼,西涼貴族帶他們看表演,下注的時候,城主解下腰間那麽大那麽翠的一塊玉放在桌上,手一指籠子說,如果他勝了,我要他。那是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我的命這麽值錢。那也是我頭一次覺得,或許我可以換一種活法。”

“我還記得,為了城主這個賭注,那次莊家牽來一匹餓狼。”葉昭忍不住笑了,“可能是從來沒有那麽想要活下來吧,我最後居然殺了那只餓狼。然後就跟着老城主來到葉城,他給我改了名字,讓我跟着城主讀書習武,就這麽當上了城主的護衛統領。”

他看向沈歸雪,聲音溫柔平靜。只要不是面對敵人,葉昭總是吊兒郎當又溫和的,根本想象不出他曾有過如此血腥的過往。“很抱歉在這件事上我沒法給你安慰。江湖帶給我的第一印象的确不太好——我理解的江湖跟你也不一樣。城主待我如同兄長,他花了很大功夫化解我的戾氣,一點點把我從那個只知道撲出去撕咬搏命的野獸重新變成了人。後來你也看到了,十年兵戈,見的殺戮多了,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幸運,自然也更不會再去想這些問題,只要覺得自己做的事是對的,無愧于心,又何必在意誰手上的血更多一些呢?”

沈歸雪發覺自己從來沒認真看過葉昭這個人,毫無疑問,這個年輕的大統領是英俊的,但她身邊從來不缺乏皮相出衆之人——莫輕寒溫潤如玉,葉敬卿冷冽如刀,白承桐陽剛硬朗,就連那些一年打個兩三次交道的世家子弟,也各有各的風采。但只有他是不同的,他少有正經,總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胡說八道,撩騷大姑娘。但只要稍微靠近,就能察覺到在那吊兒郎當的平和之下,隐藏着一點危險感和緊繃感,如同錐在袋中,不顯山露水,卻鋒利逼人。

盯着葉昭走了一會兒神,沈歸雪不好意思地把話題拉回來:“誰能保證樁樁件件事都無愧于心呢?我有點擔心,殺戮之門一旦打開,便再無回頭之路。我不想走到殺很多人都不再去想的那一天。”

葉昭擡手,撚去她頭上不知何時粘上的一根稻草。輕聲道:“我有點理解沈莊主為何執意讓你遠離江湖了。見識過江湖殘酷,還要不要混江湖,你還有得選。有沈莊主和白镖頭,他們自會護你周全,只要你不願意,大可不必沾染這些事情。”

沈歸雪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轉移話題道:“今日我離開時,把刀丢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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