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節
向來行镖運費不菲——逢十抽一,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斷是值不得這個運價的——也正因此,德威镖局才養得起那麽多武藝高強的镖師,打點得起各個門路。但籌運軍需這種事,錢少事多風險還大,只可惜沈德佩這只老狐貍,話說得漂亮,就是死活不松口。
葉鈞卿也無奈,只好讓穆雁南先安排鳶信去查今日商量以鐵換糧那兩人的身份。待穆雁南走後,葉昭把在曹三娘鋪中找到的玉牌交給了葉鈞卿。
葉鈞卿反複摩挲着這塊材料下乘雕工粗劣的玉牌,他也不知這究竟是何物,便問道:“你給穆先生看過麽?”
葉昭搖頭道:“沒有。”
他心中疑惑愈盛,去曹三娘鋪子這件事,葉鈞卿特意吩咐他“悄悄去查”,但曹三娘的鋪子就在千羽樓對過,在“鳶信”眼皮子底下悄悄行事,他還沒學會隐身。算定了沈歸雪一定會再去曹三娘鋪子,他才專門卡着點兒去的,就是為了看上去像是去“偶遇”沈歸雪。
“城主信不過穆先生?”他問道。
葉鈞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穆先生心思缜密,但做事不免狠絕。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他語重心長,這個從虎口中救下的孩子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說實話,着實比那個負氣出走、令他頭疼的親弟弟更為親近。“聖人有雲,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有所為容易做到,但有所不為其實才是更難的。”
曹氏兄弟
沈歸雪跟着白承桐回到住處後,乖巧地回房間裏悶着去了。過了晌午,避開人,将镖師丁一鳴叫進自己房間中。
丁一鳴自從來路上跟沈歸雪比試,被白承桐攔下之後,一直再未跟沈歸雪說過話。他本是杭州分莊調過來的,上次放開拳腳險些傷到東家大小姐,雖然梅若霜沒說什麽,但他還是忐忑了很久。
在德威镖局中,功夫最好、經驗豐富的镖師不是在洛陽總部,就是在各分莊做镖頭,一等镖師則是功夫一流、但人脈經驗略少些的少壯精銳,給他們配的趟子手,往往是分莊所在地的當地人、有些當地關系的江湖子弟;二等镖師多是從名門大派裏出來的弟子,沈德佩在江湖中關系深厚,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初入江湖,自然樂得送到德威镖局門下歷練兩年。
而像他這樣師承背景一般,武功只堪稱過得去的,不是給二等镖師做趟子手,就是混個三等镖師當當——三等镖師可是連趟子手都沒有,路線是前輩踩了千八百遍萬無一失的短線,貨物是貨主甚至不願保價的貨物,走一趟镖的薪錢,也不過是将将夠用。
但他還是踏踏實實地幹了下去,甚至主動拒絕了當二等镖師的趟子手,埋頭在三等镖師的行列裏幹了兩年。雖然少年人的心志在這兩年裏被磨去不少,但好在他功夫紮實,杭州的管事镖頭對他印象頗深,此來葉城人手不夠,于是便将他抽調過來。
丁一鳴甚是珍惜這趟差事。下山前,師父曾跟他說,“若論武功,我門劍不算利,刀不算快,但我門祖師爺,也曾是江湖中扛過大旗留過名的人。功夫或有高下,可學武之人那點志氣卻無高下之分。下山之後,莫因為自己技不如人就妄自菲薄,把自己精氣神都一齊丢了。”
少年人最容易被這種豪言壯語諄諄教誨感染,下山之後,見着江湖果然高人甚多,德威镖局人才濟濟,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這一趟見到了“南劍”不鳴老人的關門弟子白承桐,頗有種“開眼了”之感,留心看,着意學,幹活也絲毫不敢偷懶。這不是,這就被東家大小姐召見了,丁一鳴激動得面皮紫紅。
“丁師傅坐。”沈歸雪沒在意他有些緊張的神色,笑吟吟讓座,還順手倒了一杯茶給他。丁一鳴坐下接茶,手指不禁微微顫抖。沈歸雪道:“之前跟丁師傅讨教過幾招,後來我反複琢磨,覺得丁師傅的劍法頗有意思,只做個區區三等镖師,着實有些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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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師傅從小教育的萬千謙辭都湧到嘴邊,偏偏只吐出來一串“過獎”、“不敢當”。沈歸雪微微一笑,東拉西扯地聊起些行镖事務,江湖傳聞,甚至雁蕩山地區的風土人情。直把丁一鳴繞得摸不着頭腦。他雲山霧罩地應付着,心中卻納罕這大小姐也不像傳說中的“一問三不知”,相反還頗為體察他們這些底層幹活兒的人,曉得“走鎮”是件多麽辛苦的事。
德威镖局只有三處分莊,但行镖路線卻有幾十條。镖局行當每日發送諸多貨物,自然不可能趟趟都送到貨主家門口去,大些的城鎮還能一一送到,至于那小村小鎮的,都是寄在附近城鎮中镖局常落腳的酒肆茶樓,待貨主自己去取。德威镖局算是镖局行的良心代表了,財大氣不粗,頗為體貼地将鄉野的貨物下放到鎮一級別的店中,是為“走鎮”。但這最後二裏地,一等二等镖師是懶得去的,受累跑腿的自然是像丁師傅這樣的三等镖師。
閑扯了一會兒,沈歸雪道:“眼下有件要緊事,我思來想去只有丁師傅是個靠得住的,不知丁師傅能否幫我走一趟?”
丁一鳴自從當上镖師就沒接過重要任務,當下便要立誓萬死不辭雲雲,沈歸雪擡手制止道:“區區小事,犯不上萬死不辭。你現在回洛陽,去宅子上找管家娘子,給我取個東西。”她推一張百兩銀票在他面前,“回來時繞道滄州,有個專跑這條線的镖師叫齊袅袅的,是個女師傅,你把這銀票給齊師傅。”
丁一鳴有些猶豫,正待開口問要不要先禀報沈德佩或白承桐,沈歸雪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盈盈道:“丁師傅,好錐子要放在布袋裏,才能顯現出來。齊師傅就是好錐放進布袋裏,才從三等镖師提成了二等镖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丁一鳴想也沒想就趕緊點頭:明白明白
打發了丁一鳴,沈歸雪換了身素色衣裳,随身揣兩張銀票,一路打聽來到曹誠家。
曹三娘雖然脫離“鳶信”許久,罵罵咧咧地跟鶴夫人、跟鳶信以及穆先生較勁了半輩子,但到底是為守護葉城做出莫大貢獻的人。葉鈞卿吩咐将她的牌位安放在餘音堂中。
從葉氏受封葉城起,影衛、探子、間諜,這三種人就單獨秘密地埋葬,除了親屬,沒人知道在哪裏——甚至沒有墓碑,只有編號,曹三娘是第八百零一個。祭拜,也只能去餘音堂祭拜。
八百多個英魂,生前總在暗處,隐姓埋名變換身份,編織着巨大的情報網和安全系統,死後沉默地葬于故土某個角落,繼續守護着這座苦難而堅毅的邊城。
曹誠打開門,見是沈歸雪,愣了一下,拖着一條木頭假腿,倒身便拜。
沈歸雪一把扶住了他。那熱熱鬧鬧愛笑的漢子如今紅着眼圈,憔悴的臉上煞氣極重。曹家老二曹謙立在門邊,也是一樣的孝服打扮,賣羊肉的姑娘則是一身黑忙前忙後,想來,是真的将自己當成了這家的媳婦,操持着喪期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去祭拜過曹前輩了,過來看看你們。”沈歸雪掏出白信封,裏面是一百兩銀票,交到曹誠手裏,“曹大哥節哀。前輩自己決斷得幹脆利落,沒受什麽苦。”
婚喪嫁娶,人情往來,她這番場面話說得極熟。但這是頭一次,認認真真地看着逝者家屬的眼睛,忍着要把心血嘔出來的疼痛,鄭重其事地道一聲“節哀”。
她迅速地轉開了話題。曹謙身份尴尬,她甚至不知道,曹謙自己知不知道自己親爹是西涼毒王,但毫無疑問,曹誠是知道弟弟的父親是西涼人的。兩國交惡,父親殺死母親,國仇家恨集中在這一個小小的家庭裏,實在太過殘忍。
“我此次前來,是想問問曹大哥有什麽打算。前輩之前跟我說過,曹二哥現在周将軍麾下,但大哥退伍後,前輩并不希望曹大哥再去影衛,不知曹大哥可想好接下來做什麽?”
曹誠的腿是前一年戰時斷的。休養幾個月,好容易習慣了木腿,又送了弟弟參軍,匆匆忙忙一年過去,又趕上了母親去世。顯然還沒空想這個問題。此時被沈歸雪一問,不由得愣了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影衛地位重要,并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既然穆先生提過讓你進影衛,說明曹大哥你功夫過人——你可還揮得動刀,騎得了馬?”沈歸雪問道。
曹誠眉頭一蹙,随即展開,順手抄起放在桌上一把給沈歸雪削蘋果的小刀,朝門外一甩,他腕力極強,只聽嗖的一聲,小刀釘在院中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