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镖局的事務一句話都插不上,在分莊安排個人難如登天,像個犯人一樣,一舉一動都要向別人報備。

白承桐後退了兩步,盯着她。“你爹說你給茂川寫信了,找他做什麽?”

沈歸雪不着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仰起臉來恭恭敬敬答道:“千針弩讓我打沒了,找他再要份生日禮物。”

白承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道:“去吧。”自己便轉身離開。

他并不太相信沈歸雪這九真一假的話——她甚少這麽配合地有問有答。長大後,這姑娘主意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反感他過問她的事,稍微多問幾句就炸毛。

不過大多數時候,白承桐還是任着她鬧的。旁人看了去,只道這大小姐作天作地嬌蠻任性,白承桐好脾氣一直包容她,忍着她,實際上沈歸雪炸毛是光打雷不下雨,嚷嚷得厲害,卻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最後總是無可奈何地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閉了嘴。

“桐哥。”沈歸雪在他背後叫了一聲。“今年生日桐哥送我什麽禮物?”

白承桐抿了抿嘴,頭也沒回:“你看中什麽,我送你便是。回頭告訴你梅姐姐,我倆一人送一份。”

直到白承桐的背影在拐角消失,沈歸雪的笑容都沒散去。扣在臉上,像一個溫情而堅硬的殼。

“——反正已經忍了這麽久。”她閉緊了嘴,咬緊牙關,一遍遍地對自己說,直到把那點怒火壓下去。反正已經忍了這麽久,沒關系,她不介意再多忍一些時日。

她轉身進了屋,默默地翻起曹三娘那本《毒經》來。

斯人已逝,追悔已是晚了,不如将心思放在那些尚可補救的人和事上。萬仞山上,曹三娘的話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如此說來,甘明月服用阿芙蓉也有兩三年了,毒傷未愈,再加成瘾,就算送到藥師谷也是個令人搖頭的病人。

但不知怎的,曹三娘之死,硬生生逼出她一身的不甘心,腦子裏一個想法從最初的混沌慢慢清晰起來:她要想辦法找到對症解藥,把甘明月從曠日持久的折磨中撈出來。

黑市(1)

一場聲勢浩大的重開互市,在勉強撐過二十天後,就這樣倉皇關閉。來葉城的幾大商號又悻悻地收拾貨物打道回府。這一來一回,走的依舊是德威镖局的镖,因此這幾日沈德佩并幾個管事的镖頭一點兒不得閑,既要打點貨物,又要應酬各大商號的掌櫃們,間或還要見見江湖朋友、王府來人。

按理說,随着商家逐漸撤走,德威镖局理應讓镖師們跟着分批撤回去,只留一小部分殿後即可。卻不知沈德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貨物錢銀一趟趟送回去,人卻源源不斷地往葉城調,大有在這裏設莊開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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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遲遲再沒去王府與葉鈞卿會面。

“沈莊主所圖甚大,那老狐貍,不見兔子不撒鷹。”穆雁南全神貫注盯着黑白棋盤,左邊放一壇黑子,右邊放一壇白子,面前棋盤上,黑白棋子膠着,對弈位置卻空無一人。他一轉棋盤,那棋盤便颠倒個個兒,他又撚起白子,掂量許久,穩穩下子。

也不知他在跟誰說話:“回去告訴文先生,讓他穩住,別急急忙忙的,城主和沈德佩誰先沉不住氣,都跟他沒關系。”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葉昭。沈歸雪從曹誠那裏回去後,一連數日沒出門,葉昭變着花兒地找理由登門,愣是次次被沈三爺堵回來,連人影都沒見到。

沈歸雪反常的安靜,令德威镖局上下也覺得稀罕,從沈德佩雷德泰,到白承桐梅若霜,都以為她精神上受了什麽刺激,沈歸雪懶得說什麽,任由他們去揣測,自己呆在屋子裏翻看曹三娘那本《毒經》。

這書寫得循序漸進,章節分明,分為草木、動物、金石三類毒物介紹,并配有中毒特征、制毒原理和解毒方法,饒是沈歸雪自負在武林人士中讀書算比較成器的,一時半會兒也消化不了這多東西。她随手往後翻了翻,後面還零零散散記載了些各少數民族的巫蠱之術,可見曹三娘見多識廣,居然能搜羅出這麽多雞零狗碎的東西來。

随着大地回春,邊地的夜逐漸變得清明起來,待到亥時一過,街上樓閣店鋪的燭火也燃到了倦怠的時候,光海模糊而柔和,帶着朦朦胧胧的睡意。沈歸雪伸個懶腰,換了身衣裳,懷裏揣了刀,手上提着劍,推開窗戶打量了一下四周情況,兩個起落,人已經到了牆外的街道上。

她專門找了一身灰不溜秋的短打——她沒有夜行衣,平日裏雖不愛花紅柳綠,但也甚少這種暗沉沉顏色的衣裳,但毫無疑問,這種灰不溜秋的顏色融入夜色是極好的。

白日裏,葉城就是一座堅硬而無聊的邊城——這座城市起于駐軍而繁榮于商貿,軍戶衆多,因此城市面貌上總是帶些板正的嚴肅氣。但每月十五到十七,那些白日裏不起眼的普通人,以及不被葉城王府約束的力量——江湖勢力也好,怪力亂神也罷,都會在這黑市開張的三天裏,運行着另一套法則:買賣消息、交易奇珍異寶、各方勢力斡旋……

靠近黑市的時候,沈歸雪躊躇了。

嘈雜的人聲好像被扣在罩子裏,飄入耳中是沉悶的竊竊私語,味道卻是濃烈的——有香有臭,香有酒香、脂粉香、香料香、水果香,臭嘛,則是一種菜市場收攤後沉悶的腐敗味道,夾雜着油膩的陳年老油炒菜味、豬羊人犬的尿騷味……她皺了皺眉頭,輕輕用手掩上口鼻,沒錯,這黑市就在曹三娘鋪子後門連着的那一串破敗、簡陋、死氣沉沉的暗巷中。

她有些後悔沒叫莫輕寒一起來,但莫輕寒不愛湊熱鬧,若是讓他知道自己來這種地方,沒準還得聽上一耳朵唠叨;但她又不願招葉昭,先前向葉昭打聽谷不谷,葉昭那表情分明就是知道些什麽的樣子,卻不肯透露一個字。沈歸雪最大的優點就是識相,人家不願說的,從來不多問。

但她不知道的是,葉昭既沒有在千羽樓醉生夢死會美人兒,也沒有在王府守衛葉鈞卿左右,他就在暗巷深處。打鐵。

冰冷的水澆在燒得通紅的鐵上,讓小小的一間房充滿了熱騰騰的蒸汽。葉昭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就着熊熊爐火,聚精會神地下刀一劃——

“嘶……”他輕輕嘆了一聲,仔細對着光亮看,劃下來的黑色皮子上有一塊淡淡的疤痕。

“我說,你已經廢了兩塊了。你以為這是織出來的布嗎,一點疤都沒有。”旁邊的赤膊男人忍不住開口,他頗為嫌棄地看了葉昭一眼,“這是鯊皮,懂嗎?海中之王,浪裏來礁上走,兇狠殘暴,身上傷痕多的,才是兇猛的鯊。”

葉昭頭也沒擡:“啰嗦。又不是不給錢。”

男人搖搖頭:“你說你何苦?有本事匕首你自己打,刃你自己開。關鍵的部位都是我做的,你在那刀把子刀鞘上做文章,假不假?”

葉昭笑嘻嘻地撈起身邊酒壺喝了一口,遞給那男人。“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要能做,何必花大價錢找你。”他面前放着一張案,案上匕首刀身已好,尚未開刃,但森森的寒氣已經附在精巧的冷鐵之上。那看上去像是邊城姑娘們常用的一種防身小匕首,柄是象骨做的柄,刀鞘還未完工,漆了一遍又一遍,就差裹一張好鯊皮。

男人走過來翻看着葉昭的成品,就着爐火,只見一道傷疤貫穿他整個胸腹,好像曾經被人劈開又倉促縫上一般。他拿那塊裁下來的鯊皮比劃了一下道:“就這塊吧。鞘子上還要做裝飾嗎?”

葉昭忙不疊地點頭,手一指桌角,桌角小盒子裏盛了幾粒綠豆大小的珠子,顆顆閃着幽白的光芒。

“淨整這花架子。”男人嫌棄道,“弄個擺設吧,浪費我這麽好的材料;弄個正兒八經的兵刃吧,誰搞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是給她的?——德威镖局那女子?”

葉昭一愣,随即懶洋洋地問道:“我說你們,一個個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老子一天上幾次茅房是不是都數得門兒清?”

男人嗤笑一聲:“都長着眼睛呢,看出來的不止我一個。”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你越關注她,盯着她的眼睛越多。再說,那女子定親了吧?”

葉昭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男人嘿嘿笑道:“好小子,一人單挑惡人谷,有點能耐。你這牆角不好挖。”

葉昭這會兒最聽不得的,就是有人說白承桐好,聽他這麽說,忍不住拈酸吃醋。“又不是單挑了什麽重要人物,幾個盜匪罷了,誰不會似的。你窩在這兒久不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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