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夫郎(9) (1)

鶴頂紅, 無色無味,劇毒之物。

但這不是重點,沉未眠只想知道, “你剛剛找遍全身,沒發現它?”

離安表情茫然,搖搖頭, “沒注意。”

沉未眠猜測:“你從漁村裏帶來的?”

離安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們村裏不允許給魚投藥,否則會被禁止一年不準出海。”

而離安的夢想是成為村裏最厲害的漁夫,當漁夫的嚴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好是每天都要出海, 所以他的身上必不可能出現任何可疑藥物。

“那就是宸王給你的,”沉未眠篤定十足, “她讓你給女皇下藥。”

離安驚訝的張大嘴巴, 視線移至瓷瓶, 他撿起來晃了晃,聽出裏面是粉末。

于是認真詢問:“幹吃嗎?”

沉未眠接過瓷瓶, 晃了晃, 斷然開口, “肯定是将粉末下到粥裏或者湯裏拌勻啊。”

離安滿臉“受教了”的表情, 又從袖子裏摸出來一個小瓷瓶。

他問:“那這個長得像糖豆的怎麽辦?”

瓶子上也沒寫字。

“你從哪兒摸出來的?”沉未眠睜大眼睛,“你身上有多少瓶瓶罐罐?”

離安沉思片刻,拉着沉未眠往深草叢裏走了點, 假裝很兇的吩咐折沖衛,“不許跟着我們。”

沉未眠也覺得眼前場面不适合被折沖衛知道,附和道, “你們在這邊站着, 有事我們會喚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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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得遠, 也已經注視很久,并且将一切盡收眼底的折沖衛:“……”

“是的主君,遵命貴君。”

你們開心就好。

瓶瓶罐罐鋪了一大塊位置,沉未眠瞠目結舌,“安安,你袖子裏怎麽能裝這麽多東西啊?”

離安解釋:“你別看它們多,其實都很輕,沒多重。”

否則他也不會忘記自己身上有它們。

沉未眠看着瓶瓶罐罐,真切感嘆,“好多的毒藥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

“我也沒有,”離安盤坐在地,忙着研究瓷瓶,“阿眠你聞這個,好香啊,我感覺自己在哪兒聞過。”

沉未眠湊到瓶口,鼻翼甕動,“金桂啊,街上種的有,禦花園應該也有。”

聽他一說,離安記憶回籠,驚喜道,“對對對,難怪我覺得熟悉。”

“這個有股酒味,”沉未眠打開個紅棕色的小罐,遞給離安聞,“像是梅花釀。”

離安聞完,點頭肯定。

沉未眠到底比離安細心,把毒藥分別歸類:

“粉末狀的毒藥有六瓶,顆粒狀的毒藥有五瓶,液體類的毒藥有五瓶,一共十六瓶。”

離安眼睛亮亮的給他鼓掌,拉着他的袖子晃,“阿眠,你那麽厲害,跟我講講它們怎麽用吧?”

最近正好看了本醫藥書籍的沉未眠,開心的給小夥伴教學。

隐匿氣息藏在暗處的女皇,眼神複雜的看着身旁的折歸玉,臉上寫着“你夫郎在教我的人用毒他們當我是瞎的吧他是不是想造反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折歸玉瞥她一眼,退到遠處,神色寵溺的看着沉未眠,“你不覺得他們倆乖乖坐在那裏很可愛嗎?”

暫時還沒被愛情蒙蔽的女皇:“?”

“有板有眼的研究東西,實際渾身上下冒不出半點機靈勁兒。”

女皇不理解:“??”

“憨傻的可愛。”

女皇:“????”

“你真的是有問題,我要罷免你的統領之位。”

被愛情蒙蔽雙眼的女人滾出她的世界。

折歸玉施舍的分給她一個眼神,語氣嘲諷,“我好怕哦。”

分完眼神,她重又看向沉未眠,眼裏流露的真情極為耀眼。

抱着“我倒要看看哪裏可愛”的想法,女皇再次看向那邊,恰好離安沒心沒肺的笑出一口小白牙,日光下,他眼睛亮晶晶的閃,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海故栖:“…………”

好像,是有點,可愛啊。

折歸玉:“沒出息。”

海故栖怒怼:“就你有,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傻笑。”

折歸玉淡定抱臂:“起碼我心口如一,不像有的人口嫌體正直,虛僞。”

若不是唐指揮使有事禀報,兩人能就這個話題吵半天。

她倆離開後,禦花園的兩個少年仍在研究瓶瓶罐罐,因為太專注,所以沒注意到不遠處漸漸走近的一行人。

一衆官家君夫們經過禦花園,領頭的宮女看到草叢裏人頭躜動,以為是不知規矩的宮人胡鬧,登時厲聲喝道,“何人在那邊鬼鬼祟祟?”

草叢裏的兩道身影微微一僵,小聲交談。

“她是不是說我們啊?”

“好像是。”

“我們要不要偷偷溜走?”

“跑不掉。”

沉未眠答完,想起彼此的身份,腰杆挺直,“安安沒事,她們不敢說我們,你現在的身份,除過女皇,就是最尊……最厲害的人。”

顧及離安的理解能力,沉未眠用詞都是挑他能懂的那種。

離安神色一喜:“我最厲害?”

沉未眠:“對。”

離安心裏記挂着他:“那你呢?”

想到折歸玉的身份,沉未眠伸出兩根指頭,“我是第二厲害的,比你低一點點。”

問話半天沒人回,看樣子還在聊天,領頭宮女何時被人如此怠慢過,氣赳赳的沖過來,對上兩人的臉,先被容貌驚豔,而後認出其中一位。

她驚訝道:“折主君,您怎會在此處?”

又有些猶豫的看着離安,“這位是……”

沉未眠:“他是陛下親封的貴君,封號為安。”

陛下親封?宮女驚訝,宮裏何時有的貴君,她怎麽沒聽說過,便是陛下真的想納人進後宮,也不能剛進宮就給這麽高的位份啊。

她神色間的猶豫沒有被沉未眠錯過,他頓時冷下臉,說,“你為何還不行禮?”

宮女咬咬牙,試探道,“主君,您是否記錯了,奴記得陛下的後宮中并無貴人啊。”

沉未眠解釋:“今早才封的,聖旨還未傳達,你不知道也正常。”

折統領的夫郎,豈是滿口胡言的人,宮女對此言深信無疑,她是程太侍君宮裏的人,今早被派去請官家主君們進宮參宴。

陛下後宮無人,宮裏攏共只有兩位先帝留下的侍君,其中程太侍君地位更高,平時也是他管理後宮事務。

如今陛下納人進宮,程太侍君必然會被分權,宮女轉瞬将利害關系想通,對離安那副看着就極為聰穎的臉越發忌憚。

當下行禮也更加恭敬,“奴參見安貴君,請貴君勿要怪罪奴有眼不識泰山。”

離安偷瞄沉未眠,後者輕聲教道,“平身吧。”

離安清清嗓子:“平身吧。”

沉未眠接過話,對宮女吩咐,“我與貴君在此處賞花,你自去忙你的事吧。”

宮女應是,退後兩步,念頭頓轉,又上前來邀道,“貴君初來宮中,主君您也不常來宮裏,恰逢程太侍君辦宴,太侍君年紀大了愛熱鬧,不如您二位也來坐坐吧。”

沉未眠本想拒絕,瞥見離安露出感興趣的神情,思來想去,應下了宮女的邀約。

雖然離安傻,但他可不是任人欺負的主兒,何況有折沖衛在,總歸是沒有危險的。

出乎沉未眠所想,那些君夫們看到他身後跟着的折沖衛,竟是不約而同的閃躲開目光。

轉而一想,沉未眠猜出了原因,前陣子讓上饒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少卿跪拜事件,其中不少人的生父都在這群人裏,看到他自然想避開。

而離安不知道內裏曲折,只是看到那些人對沉未眠明顯害怕的樣子,心裏非常自豪,阿眠好厲害!

到了程太侍君的宮裏,他二人自然是坐在上首,且本應該一人一桌的位置,因為離安想和沉未眠坐在一起,他們倆的桌子硬是拼在一塊。

由于兩人的年齡與其他君夫們明顯有壁,宴會的話題基本上都略過他們,有的想給他倆遞話題,一看嫩生生的臉,想到他倆背後的人,飛快的咽回去。

所以兩人吃的特別心無旁骛,旁人紛紛擾擾,他倆埋頭苦吃。

吃得忘我的兩人,滿意摸摸渾圓的小肚子,相視一笑,開始對桌上的瓜果伸手,現在就可以邊聊天邊說說話啦。

“阿眠,我感覺他們笑得好假。”

“我也覺得,每個人都勉強的要命。”

“哇!那個人臉好白啊,天生的嗎?”

“笨吶你,肯定是塗粉啦,你看他說話臉上的粉都在往下掉哈哈哈。”

“哈哈哈哈真的诶,他旁邊那個臉紅紅的人肯定也是抹了什麽吧?”

“對啊,是胭脂,安安你有沒有在臉上抹東西?”

沉未眠咬着蘋果,歪頭打量離安,離安趕緊把葡萄塞嘴裏,使勁揉了揉臉,證明道,“沒有哦,我不喜歡抹奇奇怪怪的東西。”

沉未眠點點頭:“我也是,我上次在臉上抹東西還是大婚的時候。”

“大婚?”離安好奇道,“就是和那個穿紫衣服看別人很兇看你很溫柔的女子嗎?”

一句話準确概括折歸玉待人處事的方式,沉未眠藏不住臉上的喜色,“對啊,和她成婚,她對我特別好。”

離安剝香蕉:“嗯嗯,可以看出來的。”

沉未眠心裏窩着甜蜜勁兒,想着想着,視線忽然瞥見席上的沉主君,頓時聯想到府裏的某個人,他的喜悅蕩然無存。

折歸玉對他那麽好,他卻做了對不起她的事,若是折歸玉知道,他死不足惜。

念及沉虞和宸王的關系,沉未眠心知自己定然還會被他再次要挾,畢竟宸王都敢在陛下身邊安排人,面對已經進入統領府的沉虞,她肯定會加以利用。

所以,他必須要在沉虞第二次威脅他之前出手,将功贖罪。

“阿眠,你怎麽苦着臉啊?”見他目光落在手上,離安好奇的咬了口他的蘋果,“不苦呀,又甜又脆。”

沉未眠想起他那堆瓶瓶罐罐,眼裏劃過暗色,狀若無意的問道,“安安,你的那瓶梅花釀給我可以嗎?”

“可以啊,”離安咯吱咯吱嚼蘋果,熱情的在袖子裏開始掏瓶瓶,“是不是一個棕紅色的小罐?”

沉未眠點頭:“對。”

由于棕紅色十分顯眼,離安成功在第三次找到梅花釀。

剛想舉起來炫耀給沉未眠看,手卻突然被他按住,他疑惑的看過去,發現有個人站在他們的桌子面前。

那人看着沉未眠,欣慰道,“未眠,父君久未見你,你如今比起從前當真是亮眼許多。”

沉未眠不冷不熱道:“謝父君誇贊,父君比起從前也是越發氣質好顏色佳。”

“你這孩子向來會說話,”沉主君笑,說出真正來意,“小虞進府之後可還好?他性子被我和你母君縱得有些嬌氣,你是做哥哥的,多擔待些。”

沉未眠淡淡嗯了聲:“父君放心,沉虞一切都好,至于擔待之說,您清楚我的性子,我自當盡力而為。”

他心胸狹隘,見不得人好,此類言論不都是衆所周知嗎?沉主君聽出他的意思,臉色難看了一瞬,差點沒維持好自己的表情,幸虧多年做戲近乎本能,慈愛的模樣依舊挂着。

他上下端詳一圈沉未眠,有些驚訝道,“你如今怎地開始穿紫袍,以前在府裏,可從不見你穿。”

沉未眠臉色蒼白一瞬,當年,沉虞便是嘴再嚴實,府裏的大小事務,何時能逃過沉主君的眼底。

明明知道真相,卻偏要裝作不知說出來惡心他,真是和府裏那個快死的東西如出一轍的讨厭。

沉主君沒有忽略他的表情變化,內心冷笑,沒長毛的小崽子跟他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他繼續道:“你生父若是知曉,定然極為開心,我聽他念叨過你穿亮色好看,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沉未眠臉色愈發蒼白,他曾在叔爹面前放言,此生絕不原宥他,并暗暗立誓,一旦再次穿上亮麗衣衫,他會答應給叔爹一個認錯的機會。

可事實上,他如今願意穿亮色,只是因為折歸玉喜歡。

那件事被他壓在心底數年,流膿生瘡結疤,一次次被他自虐般的拿出來折磨自己,他絕不可能原諒叔爹。

一定要這麽惡心他嗎?

沉未眠看着沉主君眼底的得意,殷紅的唇忽而勾起,本就生得精致絕豔的少年,眼尾上揚時,那顆朱紅淚痣極為妖異,更讓人覺得他頗具魅色。

他說:“父君,你也清楚主君在府裏的地位如何吧。”

沉主君一愣,聽見那少年吐出冰冷的話語,“我若要沉虞不得好死,你以為他下場會如何?”

他如墜冰窖,猛然想起前陣圈子裏對沉未眠忌憚的情形,他怎麽忘了,折歸玉如今對他這個看不上眼的庶子,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

打蛇打七寸,挖樹要挖根,攻人要攻心。

沉主君莫不是以為世上只有他沉未眠有所忌憚吧?當真可笑。

沉未眠笑得跟妖精似的令人後背發寒:“你和你的兒子真是如出一轍的蠢。”

“我警告你,沉未眠,你若是敢對小虞不利,你生父……”

沉主君威脅到一半,突然啞聲。

因為他突然記起,沉未眠比他更想讓府裏那個上不得臺面的侍君死,他親眼見過沉未眠對他生父滿眼殺意的眼神,也是因為那次,他才開始對沉未眠有所顧慮。

顯然,沉未眠也知道他明白拿生父威脅他沒用,看他的眼神難掩嘲意。

他起身,拉上離安準備走,沉主君冷不丁冒出來一句,“那折歸玉呢?”

沉未眠的步子一頓,熟悉的疲憊感撲面而來,不愧是父子,能用同一件事威脅到他兩次。

但他已經想通該如何面對折歸玉,“你去跟她說,看她信你還是信我。”

他就那麽鎮定自若的看着沉主君,背挺得很直,仿佛任何東西都不能将他壓倒,猶如十三歲那年,滿堂哄笑聲裏,他面色如常的撿起那些人奚落于他的銀錠子。

這個孩子從小就對自己的目标很明确,骨子裏有着股狠勁,他想吃的,想要新衣服,他就會去争取,無論過程如何,結果一定是他想要的那樣。

心态之隐忍,心性之強大,是沉主君最為欣賞的一類,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放過沉未眠一條生路。

可如今,沉主君陷入莫大的後怕之中,他開始後悔,後悔當年沒有将其徹底按死在襁褓裏。

明明他隐隐有直覺,這個孩子只要能抓住機會,就有可能扶雲直上。他總以為已經将人踩到泥濘裏,卻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可以絕地逢生。

只是當年心善,留他一條命。

如今,沉未眠好過,他們都別想好過。

他語氣裏的後悔恍能凝成實質,遺憾的看着沉未眠,“我當年真應該把你送去黃家。”

“我确實該感謝您,”沉未眠盡量不去回憶惡心的東西,面色如常,“所以您放心,我會留您一條性命。”

正如此些年來你施舍給我的善意,是給我一條生路,那麽我也會留你性命,至于其他的,誰能說得準呢。

畢竟,“我從不是個心善的人。”

他恍惚着把心聲說出口,換來身旁少年不滿的反駁,“哪有,阿眠明明人很好,阿眠又厲害又聰明。”

沉未眠轉頭看離安,他眼神幹淨,似澄澈被水洗過,倒映着他的身影,純真而質樸。

他有些無奈,卻又真切的祝福着離安,“安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

傻人有傻福。

離安連忙雙手合十,虔誠許願,“希望阿眠和我一樣每天無憂無慮。”

許完願,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吧。

離安做鬼臉逗沉未眠,蠢兮兮的,後者忍不住笑出聲,兩人鬧夠了,吹着晚風,沉未眠的思緒開始徜徉,“安安,你的家人知道你來到上饒了嗎?”

離安眼神黯淡片刻,吸吸鼻子,“我只有奶奶,奶奶五年前就去世了。”

沉未眠趕忙道歉,“對不起安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事啦阿眠,你又不知道,”離安攬住他的肩膀,偏頭小心翼翼的問,“你的生父對你不好嗎?”

離安雖然天性單純,可又不是傻子,聽沉未眠和父君說那麽久話,看他的反應也能猜出點東西。

可能是有的東西擠壓在心底太久,也可能是結痂發爛的陳年舊傷如跗骨之蛆的感覺讓人實在無法忍受,又或許是秋日傍晚的桂花很香,沉未眠驀地想親自撕開傷疤。

從前無人愛無人伴,他不敢面對,但人生無常,他眼下有人愛有人陪,甚至有朋友,即便是為了心愛的人,他也應該面對從前。

他問:“安安,你知道千塢樓是什麽地方嗎?”

離安睜大眼睛:“我知道诶,我就是從那裏被人買下來的。”

沉未眠表情微頓,那倒是有點巧,他只聽離安說自己被人兩萬兩買走,沒想到上饒花樓那麽多,他居然也是在千塢樓。

他說:“我生父曾是那裏炙手可熱的頭牌。”

離安微微張大嘴巴,聽他說生父與他的相處。

“……後來我十五歲,如你所見,我的容貌非常出色,但我是庶子,便是長得再漂亮也沒用,叔爹說我将來遲早也是給人做侍君的命。”

“我對此不置可否,但心裏也覺得悲哀,庶子的命運總是被人嫌棄,連生父也毫不例外。”

離安微微捏緊拳頭,神色緊繃。

“我有個嫡弟,他比我小一歲,他每年都有生辰宴,每年都有很多人來府上給他賀禮,我很羨慕他,确切來說,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他,但我更清楚的知道嫡庶有別,生辰宴不是我能妄想的事。”

“他十四歲,我十五歲,或許是容貌相似,又或許是審美一致,我們倆也曾友好相處過,因為我們都喜歡豔麗的衣衫,好看的頭飾,都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男兒家如此,很正常對吧?安安。”

離安捏緊的拳頭稍稍松開,使勁點點頭,當然很正常。

“可是沒人告訴我,衣服穿得豔麗些,容貌生得漂亮些,就是生父用來算計後半生的依仗,嫡弟的父君那樣疼愛他。”

離安表情猛僵,看到沉未眠字字泣血般張開口,“可我的生父,他是我的生父,了解我的所有喜好,他知道我愛吃的東西,穿衣服的習慣,以及,他知道我唯一不會設防的人,只有他。”

“嫡弟的生辰宴上,我穿着他給我親手穿上的衣服,接過他親手給我倒的果釀,被他親手送到一個花名在外縱情聲色年逾五十的女人床上。”

“他親口對我說,我是為你好。”

遠在數尺之外的草地上,折歸玉手裏切開的甜橙散了一地,刀片滑落,泛着清香的汁水染盡她根根手指,從沒失過手的人,指尖的血色漸漸浸透,暮夜下,印出凄涼的淚跡。

“阿眠他是壞人……”聽到那句為你好,離安沒忍住眼眶的酸澀,用力把脆弱似蝶的少年抱住,“阿眠,阿眠那麽好嗚嗚嗚……”

他嘴笨腦子笨,能做的僅僅是給阿眠一個擁抱。

哪有聽別人講過往,哭得比本人還難過的人啊,沉未眠哭笑不得,“別哭啦,沒事,幸虧我聰明,那個老女人沒有得手。”

他說着狡黠一笑,像只小狐貍。

離安卻沒有笑,只是沉默的抱着他抽泣。

可能是離安的體溫很溫暖,堅定的擁抱裏混着海邊自由的氣息,原本覺得很惡心的事,居然在說出最難以接受的那一句開始,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沉未眠清楚,自己在說出這件事後,消息很快就會傳入折歸玉的耳中,他最不堪的曾經,會展露在她的面前。

十八年來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他孤注一擲的勇氣僅有過兩次,十三歲,他以那樣的形象出現在少卿們面前,到底,他賭贏了。

這一次,他還是在賭,他要沉家不得好死,要黃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折歸玉的真心。

憑什麽不敢奢求折歸玉的愛,他怕什麽呢,本就孑然一身,賭贏了,他大獲全勝,賭輸了……

離安拍拍他的背,小聲問,“阿眠,你為什麽不說話了?”

沉未眠的聲音很輕很淡,像是隔着雲端飄來,“只是在想,我做的對不對?”

離安不解的問:“什麽對不對?”

仔細解釋起來太麻煩,沉未眠索性繞回話題。

“我用花瓶砸暈了那個老女人,捏着碎片回到院子裏,差點殺了我叔爹。”

迷藥的效果很好,那人在門邊就迫不及待的對他動手,他是在被那個人上下其手時,壓在牆上冰得迷迷糊糊有了意識,敏銳察覺到不對勁後,他條件反射的開始掙紮,那人嘴裏的污言穢語停不下來,他的意識由此越來越清醒。

在他六神無主之際,沉虞忽然在外面喚他的名字,那人動作猛的一僵,他趁機拿過手邊的花瓶,狠狠砸在那人的後腦上。

“砰”的一聲,沉虞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他推開門,看到屋裏的情形,吓得想跑去找父君,侍女比他跑得快,留下他剛轉身便被叫住。

“小虞,你跑什麽?”沉未眠滿手鮮血,笑得邪氣,“你把人打傷了就想跑?”

沉虞頓時愣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就是那片刻的耽誤,他的手裏被塞進花瓶的瓶把,呆呆站着。

而沉未眠聽着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感動至極的揚聲喊道,“小虞,謝謝你來救我,我們真是好兄弟。”

沉虞疑惑的看看手裏的瓶把,又問他,“我……你什麽意思啊未眠哥?”

沉未眠暗自撐着桌角,勉強笑道,“小虞,幸虧你趕到及時,否則兄長便被歹人所害,只是下次你要注意點,若是出了人命,便是母君也沒法子啊。”

話音方落,沉主君帶着下人們出現在門外,望着眼前場面,半晌說不出話來。

沉未眠倒是反應得快,幾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他在宴上困乏到院裏吹風,路過廂房,被醉酒的歹人拉進房間,掙紮之際,沉虞聽到動靜,他進來看到這情形,着急之下,用花瓶砸暈了歹人。

他口口聲聲的歹人,是太府寺少監黃大人,輕易不能得罪。

原本只牽扯他一個庶子,随便送給黃大人也罷,偏偏他把沉虞牽扯進來,嫡子庶子自然天差地別,事情頓時複雜起來。

原本置身事外的沉虞被他攪進混局,聽着父君的一句句安排,看他的眼神越發複雜,直至,僅有的幾分兄弟情誼,在那時消磨殆盡。

可沒辦法,對沉未眠來說,比起可悲的幾分情誼,他的後半生更重要。

沉主君幾句話蓋棺定論,壓下此事,而沉未眠深知,此事與叔爹脫不了關系。

花瓶的碎片劃破他的手心,他捏着被血浸透的碎片,抵在叔爹的脖頸。

他眼底已然猩紅,聲音嘶啞的質問,“你告訴我,為什麽?”

“我是為你好。”叔爹說。

叔爹說,黃大人府裏雖然侍君多,但大多是從花樓裏買回去的,側夫的位置空懸多年,以沉未眠的姿色心計,若是進府,定然能争得一争。

沉未眠覺得可笑,他便果真笑起來,笑得淚痣在燈下恍若鮮血滴在眼角發紅,笑着諷刺的看着他生父,從上到下的掃量,笑聲比哭嚎還難聽。

他停下笑,語氣平靜的厲害,“所以,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字字句句誇黃家好,那麽好的妻家,你怎麽不自己去嫁?”

如此大不孝的言論,沉侍君氣得指着他說不出話,連連顫着手。

沉未眠目光陰冷:“連親兒子都算計,你真讓我惡心。”

“若非殺人要償命,”他松開抵着叔爹脖頸的碎片,目露殺機,“你絕無可能活過今夜。”

叔爹氣急敗壞:“沉未眠,我是你的生父,你如何敢?”

沉未眠神情漠然:“我沒有你這樣的生父。”

應是被他這句話刺激到,沉侍君口不擇言的罵道,“你天生長着一張狐媚子臉,整日裏又愛濃妝豔抹,打扮得比花樓裏的小倌還要招蜂引蝶,自小從我身上學過多少東西,沉未眠,你現在裝清高,不覺得太晚嗎?”

沉未眠猛然轉過臉,死死地看着他,眼底紅透。

“我說的不對?小小年紀滿腦子穿衣打扮,哪有人跟你一樣穿着不符年紀的绛紫妃紅,那些配色都是花樓裏攬客的小倌才經常穿,你……”

“啪”的一巴掌,沉侍君的腦袋被打偏,臉側重重抵上一片陰冷的瓷片。

捏着瓷片的人,嗓音幹澀,“你記着,從今往後,無論你是跪地求饒還是向我搖尾乞憐磕頭認錯,我都斷然不原宥你。”

碎片在沉侍君的下巴處劃了深深的一道痕跡,他聽到自己相依為命十五年的兒子冷若冰霜的聲音響起,“我們父子情分,就此了斷。”

模糊的視線裏,那道亮麗的顏色愈走愈遠,從始至終沒有回頭,往後多年,沉未眠留給他的永遠都是素淨的背影,隔閡既成,恩怨難消。

無人比他更清楚沉未眠的性情,也無人知曉,他是否後悔過,只是那對曾相依為命的父子,終究形同陌路。

離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沉未眠肩上怒氣沖沖的說道:“他怎麽可以說那麽過分的話,親生父親怎麽可以那樣說自己的兒子!阿眠你那麽好看,就該穿的漂漂亮亮,你叔爹簡直太過分了!”

沉未眠拿着繡帕給他擦淚,淡淡道,“被苦難蒙蔽的人,日子久了,就想把別人也拖進去。”

他恨叔爹,這件事被他數不盡多少次拿來回憶,恨着恨着,又覺得他悲哀。

離安眼睛紅通通的捏拳頭:“阿眠,你不能原諒他。”

沉未眠搖搖頭,笑:“你當我是那種心胸寬廣的人?我心胸狹隘得很。”

別說是原諒叔爹,便是母君,他都不想讓她好過。

離安點點頭,沒頭沒腦的問道,“你那個很兇的妻主知不知道?”

暮色裏的涼意加深,夜風将沉未眠的聲音吹碎在風中,飄進折歸玉的耳中,“她,很快就會知道了。”

“你知道我會聽見?”明滅燈火,映得随暮晚臉上的光影參雜,半明半暗的坐在桌邊。

沉未眠站在她面前,面色頹然的搖搖頭,自暴自棄般說道,“我只是想,折沖衛定然會告訴你。”

他猜到折歸玉會知道,但沒想過會這麽快,以至于他連準備都沒做好。

随暮晚淡淡垂眸,分明該用問句,她偏以陳述事實般的語氣道,“不敢當面告訴我。”

少年身形微顫,弱弱的重複道,“不敢。”

“為何?”

“怕。”

“怕什麽?”

“怕你不要我。”

那五個字輕而弱,細微的如同風吹大點就能攪散,卻很重的撞進随暮晚心裏,撞得她心神恍惚。

女尊國男子所受的限制,正如她見過的正常世界裏的女子那般,對他們來說,貞潔比命還重要。

沉未眠又是庶子,從小生活在那樣窒息的環境裏,他有這般顧慮簡直再正常不過。

但分明,就不是他的錯。

她心疼尚且來不及,又怎會不要他。

随暮晚輕擡眼簾,定定看他,“誰跟你說我會不要你的。”

她看他的目光如同往常的溫和,一絲一毫的嫌惡不滿都沒有,沉未眠如浮萍般搖曳不定的心,驀地定下來。

他眼眶突然有些發酸,話裏帶着幾絲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誠實回答,“我自己想的。”

自己想的,随暮晚的笑點莫名被戳中,忍俊不禁的笑出聲。

笑夠了,她看着委屈的少年,伸手把人拉到懷裏。

“胡思亂想的毛病得改改,”她說,“好不容易把你娶回來,我可不舍得不要。”

沉未眠的眼睫打濕成一小揪一小揪,眸中的情緒完全展露,清澈的期翼與驚喜,看得人心底發軟,“真的嗎?”

他坐在人懷裏,稍稍低着頭,該是俯視的角度,卻因為他的表情,顯出幾分卑微的祈盼。

随暮晚心疼又好笑,反問道,“我騙過你?”

話說完,懷裏的少年倒真挽着她的脖頸,皺皺鼻子仔細思索起來,她又覺得寶貝實在太可愛,刮了刮他的鼻梁。

“想的這樣認真,可記起我哪句話騙過你?”

沉未眠堅定的搖搖頭:“沒有。”

他解釋:“我是在想自己有沒有騙你。”

随暮晚“哦?”了一聲,捏捏他的臉,“那說說看,你瞞着我什麽了?”

聞言,少年眼神閃躲片刻,左瞟右看,偷偷瞄她一眼,慫慫的問,“你不生氣吧?”

他想了想,伸出食指和拇指,放到頰側比出小半截的距離,好商量的說道,“最多生這麽一點點氣,好不好?”

随暮晚失笑,抓住手按到他腰際,“不許撒嬌。”

被捆住雙手,沉未眠也不掙紮,桃花眼笑彎,讨好的湊近在她唇角親了親,“那親兩下總行吧。”

随暮晚挑挑眉:“美人計?”

沉未眠的眼睛立即彎成小月牙,往前一傾,靠在她肩上輕蹭,“誰吃這套誰中計。”

随暮晚輕笑,捏捏他的臉,“牙尖嘴利。”

沉未眠順勢對她咧嘴,龇着整整齊齊的小白牙,龇完牙,說正事。

“沉虞用那件事威脅我,讓我把統領府的地形圖畫出來送給宸王,我修改了點細節,畫好圖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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