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送分題
阮家的院牆底下,一身暗金長袍的魔尊大人大馬金刀地坐在阮嫂子浣衣用的小板凳上,慵懶地靠着狗窩,他的對面是席地而坐的魔将阿南葉,左邊是一片寬大的草席,上面擺着七八個簸箕,裏面分別是紅辣椒,春筍,還有一些一時叫不上名字的時令野菜……右邊是兩個洗衣盆,裏面泡着紅孩兒的小衣裳。
村長剛才有事情要說,阮家兩口子都去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不是讓你盯緊阮青梅嗎?你跑回來幹嘛?”西無咎一雙冷眸犀利地掃來。
阿南葉道:“尊主,阮姑娘和她的同鄉已經離開鸾都城,往毓秀峰方向去了,我回來請示下一步動作。”
請示?是來探聽他的虛實吧,西無咎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阿南葉和阮青梅之間破綻百出,可他如今受困于此,又他沒有其他人可用,只能暫時裝作沒有察覺,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繼續盯緊,有事向本座彙報即可,不必過來,你退下吧。”
阮家夫婦随時可能回來,太危險了。這個時候來,真是不安好心!
魔尊的态度相當冷淡,阿南葉心中一沉,又想起阮青梅的試探。他現在也迷糊了,完全不知道那姑娘是自己主意大,還是得了魔尊的授意。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玩弄魔尊感情了;如果是後者,那更糟糕,被玩弄的是他的性命……
阿南葉從懷裏拿出“信”,交給西無咎:“尊主,這是阮姑娘的家書,屬下此行是順路為阮姑娘送信,請尊主過目。”
西無咎眸子微眯,閃過危芒,家書?又是什麽詭計?
他接過信件,展信,一股惱人的、和渟淵相似的氣味兒令他不悅地皺眉:“阮青梅在修煉九重天的心法?”怎麽會,她不是和渟淵有仇?
“這信并非出自姑娘之手,是她的同鄉寫的。”
同鄉?那個種地的凡人?
西無咎冷哼,凡人修煉仙界心法,真是自尋死路,怪不得會走火入魔。
西無咎捏着鼻子一目十行,順手丢在一邊,看起來很是嫌棄,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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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葉觀察着西無咎的表情,猜測他應該是很希望阮姑娘早些回家,盼了好些天,卻只盼來這一封書信說不回來了,心裏失落也難免。
過了半晌,西無咎一擡頭,罵道:“你怎麽還在這裏?信已經送到了,你還不走,等着本座付賞錢嗎?”
“屬下不敢。”阿南葉忙道,“其實還有一件事。”
阿南葉一直在找一個時機彙報正事,實在是這事說出來,西無咎心情只會更加不好,他怕自己被遷怒。
“尊主,屬下來的時候,得到了魔宮密報,托羅長老近日有所動作。您最好還是……能回去一趟。”
西無咎眸光如冰。
托羅匹夫!就知道在他背後搞事,他若是能回去,何至于容他茍延殘喘至今?
“他又做了什麽?”西無咎咬牙。
“他……”阿南葉咳嗽一聲。
他自然是又在“作死”了
說起來,這事還多虧阮青梅提醒。因為阮青梅說了那些……那些陷他于不義的話中,有一句阿南葉默默記住了,她說“托羅長老正在搞事”。
出于謹慎,阿南葉以西無咎的身份和探子聯絡了一次,得到了最新消息,托羅果然又有動作。
九重天外的魔将已經全部撤回宮中,到處都是西無咎的人,托羅居然還敢不安分,真是膽大包天!阿南葉不敢自作主張,特意帶着密報來請示西無咎。
“探子來報,托羅長老的人最近似乎和九大宗的人有所往來。”
“什麽?!”
西無咎猛地起身。
阮家院牆低矮,他這一站起來,肩膀以上便再無遮擋。
耳邊猛然傳來一聲驚呼,原來是路過的村姑不小心看見了他,驚叫逃走。
“哪裏走?”看見他的真容,還想活?
西無咎眼中閃過一抹嗜血,他毫不猶豫地擡手,對着村姑後心便是一記殺招。
阿南葉下意識地閉目,不忍看那凡人的慘狀。然而下一刻,凄厲的慘叫并未傳來,村姑驚慌失措又安然無恙地跑遠了,只除了腳下一滑,跌了一跤,在泥路上留下一串痕跡。
西無咎卻臉色一黑,氣血翻湧,一個趔趄險些失去平衡,那毫無收斂的一擊非但沒有打出去,還全部反噬給他的五髒六腑。
道契!這殺千刀的道契!
阮青梅明明只說了不許他傷害阮家人,為什麽一個村姑他也動不得?!
——阮青梅還說“不許傷人”,這一條可并沒有指定是什麽人,除非有人威脅到阮家,否則他沒有半點機會在杏花村興風作浪。
竟然忘了這一條。
可惡!
他堂堂魔尊,竟連殺一個區區凡人都做不到!該死的阮青梅,早晚讓你付出代價!
如果說從前的西無咎面對阮青梅,只是想吸取她的天靈根,那麽經過了這段時間,他便只想拆開她的骨頭一根一根的嚼碎。
魔尊死死地扶住狗窩才支撐住高大的身形,喉間一縷腥甜,被他硬着頭皮地咽了回去。
阿南葉回過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魔尊分明氣到極致,卻寧可忍出內傷也不對村人下殺手,他大為感動。殺人如麻的老大居然冒着被反噬的危險“收手”了,是因為阮姑娘嗎?啊這,老大陷得很深啊。
“還不能回去。”
半晌,西無咎總算勉強穩住了體內翻湧的氣血,如一個再沉穩內斂不過的老者,扶着狗窩緩緩坐下,沉聲道,“我在這裏還有些事情未完。”
“尊主,要不要屬下現在立刻帶人去把托羅長老關起來,待尊主回去再定奪?只是暫時沒有什麽證據……”
要什麽證據?!魔尊排除異己的方式向來是斬草除根,只是阮青梅不回來,他“看家”的指令就不算完成,他連這個小院都出不去。
“不急,”他胸有成竹地冷笑,“九大宗本來也非牢不可破,先讓他去做,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麽花招,他若太廢物,你大可再助他一臂之力,從中推一把。”
“啊?”阿南葉惶恐,“尊主要阿南葉幫助托羅長老?”
“沒錯。”西無咎眼中閃過深沉的算計,“你要幫他,幫他們,坐實這件事,等他們板上釘釘,你再挑一個合适的人選——我們的人,向九大宗洩露消息,揭穿叛徒,在最後關頭給托羅一擊。如此,既能重創托羅,更能讓九大宗互相懷疑,生出嫌隙。”
“而那洩密之人,又能因此得到九大宗信任,繼續為我所用。”
“托羅受創,九大宗內亂,他們兩敗俱傷,我們正可坐收漁翁之利。”
他再指示魔族大軍就此征戰人間界,奪得靈脈,也并非不可。
他們的目标本就不是九重天,魔族并不喜歡九重天的清氣,只不過無論先打什麽地方,九重天都會來管閑事,煩人得很。如今渟淵重傷,九重天只剩下紫箬藍璞,都是不能服衆之人,他們未必有心思再來管人間事。
“妙,妙啊。”阿南葉茅塞頓開,不禁心悅誠服,“還是尊主高明!”
西無咎問:“你可知托羅策反的是哪一宗的人?”
“托羅長老的手下最近頻繁來往于鐘秀峰和毓秀峰,這裏是琅華宗和百煉宗的地界。”
那不是阮青梅借來修煉的地兒?這麽巧?
西無咎眼中閃過一道殺機。
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阮青梅的道印雖強,卻受制于修為,她不過是一個築基修士,這樣的道契不會永遠困着他。他已經漸漸摸索到道契的薄弱之處,再給他兩個月,他有信心沖破契約,重拾自由。
屆時,阮青梅、九大宗、九重天,和這個小村莊,都将化成一片血海,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這段屈辱的經歷!
只是這期間,那女人不要又捅什麽幺蛾子才好!
“托羅的事先放一放,那廢物一時半會成不了事,首要任務還是密切監視阮青梅。”西無咎睨視阿南葉,狹長的眸子一眯,突然放緩了語氣,“阿南葉,本座給你這麽多任務,實在是因為,如今本座身邊沒有信任的人,能倚仗的只有你了。你忠心辦事,本座必然也不會虧待你,如何?你,可有困難?”
阿南葉猛地站直,這等表忠心的機會,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大聲道:“阿南葉誓死效忠尊主!有困難,克服困難!”
西無咎臉色一黑,剛要說話,果然,下一秒,屋內傳來紅孩兒“哇”地哭聲。
遠遠地,多人的腳步聲傳來,不好,是那村姑叫人來了!
西無咎對着魔将踢了一腳:“還不快滾!”
沒有就沒有,那麽大聲幹嘛?非得把小崽子吵醒才甘心!
阿南葉前腳一走,西無咎立刻化為狗形,一臉“悠閑”地守在門前。
——“什麽男人啊?你不要亂說,我家門鎖着,還有小乖看家,怎麽會有什麽紅黑紅頭發的兇惡男人呢?”阮家哥嫂的聲音逼近。
他們聽聞家中“遭賊”,匆匆趕回來,一到門口就聽到孩子在哭。
夫妻倆心裏一慌,阮嫂子直奔屋內,見紅孩兒只是睡醒了找不到人,松了口氣。
院子裏,阮清柏檢查四周,除了狗窩歪了一點,像是被人靠了一下,當然也可能是風吹的,其他的并無異樣。
洗衣盆附近倒是有像腳印的模糊痕跡,可是奇怪了,只有這兩個印記,那人是怎麽來的,又怎麽走的?
天上掉下來,又沉到地底下了?
“嗷嗚……”
褲腿被蹭了蹭,阮清柏低頭,就看見黑狗嘴裏叼着一封信,他一看落款,眼中一喜。
“秀蓉,二丫來信了!”
阮嫂子抱着紅孩兒出來,也笑道:“原來是送信的,我就說她看錯了,什麽紅發男人黑發男人……”
然而,一看到地上的洗衣盆,阮嫂子心情又不美好了:“阮清柏,讓你洗件衣服從早拖到晚,活兒留給誰幹呢?你是不是想讓小乖除了哄孩子看家,再幫你把衣服也洗了呀?”
阮大哥求饒道:“先讀信,讀完我就洗!呀,是二狗寫的,說他倆在鸾都賺了大錢,先不回來了,這丫頭,怎麽還往信裏塞銀票呢,丢了怎麽辦……”
嘁。
黑狗不屑地回到自己的地盤,在有些歪斜的狗窩邊趴下。
——做生意,賺大錢?
可真會說啊。
整整一頁紙,除了兩張銀票貨真價實,竟沒一句真話。
連自己的親人都騙的屑人類!
……
家書寄出之後,阮青梅抓緊時間把書稿整理好,順手丢給了一家鬥馬齋,也不在乎結果,翌日一早就和令荀一道,啓程去毓秀峰了。
和以前的路程比,他們這一路順利得離譜。
天氣晴朗,道路通順,每到黃昏時分正好有落腳之處,夜裏再是風雨凄迷,一早便陽光燦爛,不冷不熱,連空氣濕度都恰到好處。
這一路遇到的人也分外友善,再沒有水匪山匪那等兇惡之徒。
臨近毓秀峰附近,趕了一上午路,阮青梅方覺有些點渴,就耳尖地聽見琮琤的溪水聲。
令荀也聽到了,他率先朝前面走去,繞過了幾棵樹,就看見山間有一條清澈的小溪,隐隐可以看見幾條活潑的小魚。
令荀心情也随着那幾條跳躍的小東西洋溢了一下,走到跟前,洗了把臉,剔透的水珠順着青年高挺的鼻子溜了個滑梯,不等甩落,就被青年用袖子随手一抹。
一捧溪水入口,甘甜清澈,滋潤精神,一派清爽。
令荀用水袋灌滿,遞給跟來的阮青梅。
“是山泉水。”
“真的?”阮青梅接過,飲了一口,通體舒暢,不禁開懷道,“最近總覺得什麽都很順,肯定是托了二狗哥哥的福。”
令荀怔忪。
會嗎?
從前只會有人說他是“掃把星”,從未人說過會托他的“福氣”。
青年笑了笑,臉頰的水珠熠熠生輝,整個人像發光一樣。
兩人向前走了不遠,路過山腳下的驿站,四周的人也多了起來。他們剛休息過,并沒有計劃在這裏逗留,但是阮青梅突然扯住令荀的衣袖:“二狗哥哥。”
令荀回頭,見阮青梅眨巴眨巴眼,又可憐兮兮地低頭看了看滿是泥土的鞋子——繡花鞋子不知何時破了一個洞,阮青梅的腳趾動了動,那洞便跟着“動了動”,耀武揚威似的。
令荀恍然大悟,暗嘆自己粗心。
這一路走來,阮青梅一直跟着他的節奏,從沒有叫過累和苦。兩人都有修為在身,體力也比凡人更加充裕,他便沒有多想。但是這幾日連續走路,便是阮青梅不說什麽,女孩子的鞋子又軟又薄,卻是先受不了了。
阮青梅倒不見疲态,對令荀提議:“要不,我們買兩匹馬吧?”
令荀看了看驿站的馬槽方向,搖頭:“還是雇馬車吧,騎馬太辛苦了。”
騎馬趕路雖然快,但十分颠簸,有時候男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說磨腿的位置很尴尬,姑娘家哪裏受得了這個罪,而且——
“青梅,你會騎馬嗎?”
他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她自小都沒有離開杏花村,杏花村的大小都不夠一匹馬撒歡跑一炷香的,她跟誰學?
阮青梅一頓,眼睛往天上一看:“會,吧?”
這是什麽回答?
她當然是會的,只是不知道怎麽糊弄過去。
何止是馬,她連魔獸都騎過。
當初在魔宮,為了逃跑,她可謂不擇手段,霸王龍都敢騎。後來在【龍傲天】路線,她和狗頭騎馬跑路的經驗更是不知凡幾。有一次,她的馬被人動了手腳,突然發瘋,她硬是靠着馬術沒被摔下來,一直等到了那狗頭來馴服瘋馬,雖然也吓丢了半條命就是。
不過她這個人就是堅韌,抗造,這樣也沒留下什麽心理陰影,後來照樣騎着馬狂奔,又因為長久地沒有學會禦劍,在金丹修士中算是馬術不錯的異類。
可是她又不能跟二狗子直說,她的馬術是魔獸身上摔出來的,死來死去死出來的。
系統:“就說你是夢裏學會的呗,反正你夢裏‘仇人’一把。”
“二狗哥哥,我做夢學會的!”
系統:你真說啊?!
令荀“噗嗤”一笑,耐着性子道:“但是夢裏摔一下沒什麽關系,現實可不行啊,會受傷的。”
系統:“嗚嗚好溫柔的二狗子啊,這樣的鬼話都能給你臺階下。”
阮青梅:QVQ
“不然,我們先借一匹馬試試,你沒問題的話就騎馬,要是不行……”令荀一頓,表情突然怪異起來,似乎在為要說而未說出口的話尴尬。
“要是不行就換馬車。”青年幹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反正我們也不趕時間。”
阮青梅覺得他要說的不是這個,但也不明白他在別扭什麽,并沒有追問。
兩人在驿站挑了兩匹溫順的馬。阮青梅好久沒騎了,不禁有些技癢,不等馬販子叮囑,娴熟地上馬,一扯缰繩便“飛”了出去。
可惜地方太小施展不開,剛跑出來一段距離,被她吓了一跳的馬販子便吹起口哨,那馬訓練有素,便再也不聽她的話,掉轉頭跑了回來。
令荀看在眼中,微微訝異。
“老板,你也太謹慎了!怕我給你騎跑了嗎?”
阮青梅雖然沒過瘾,但也找回了手感,騎着小馬駒回來,一個輕盈的翻身下馬,一抹汗珠,道:“狗哥,我看這匹不錯,我們買兩……”
阮青梅突然定神。
系統:“啊,這就來了?”
熟悉的,只有她看得到的字體出現在眼前。
【青年見少女騎術精湛,在馬上恣意飛揚,欣賞之餘,又慶幸剛才自己沒有将“心思”付之于口。青梅馬術這樣精湛,若是得知自己剛才竟還有帶她共乘一騎的念頭,一定會覺得被冒犯吧?】
【孤男寡女,同承一騎,實在是于禮不合,還好沒有說。】
【青年松了口氣,準備去驿所付兩匹馬的租金,才取出錢袋,少女像陽光下的小仙子,神采奕奕地跑過來,對他說:“令荀哥哥,我們——”】
【壹】買兩匹馬。
【貳】買一匹馬就好啦!(心心)
令荀清算好了兩匹馬的價格,正要交錢,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死死地拖住,有人捉着他不讓他付錢。
二狗子看着手腕上兩只白嫩的手爪子,明明掌心這樣軟,卻有力得讓他都心驚。他詫異地擡頭,就見阮青梅目光堅定:“一匹,我們只要一匹!”
“……怎麽了,不喜歡這匹?”二狗子問。
阮青梅嗓音娴熟地一夾,硬生生擠出一滴眼淚:“哥哥,哥哥,剛剛馬兒跑得好快,青梅害怕!”
“青梅和哥哥騎一匹就好,這樣就不怕怕惹。”
“哥哥,你不會嫌棄青梅麻煩煩,不願意帶青梅吧?”
阮青梅撫着心口:“真的怕怕的,要哥哥安慰才能好!”
——騎什麽馬?沒有那種技能,根本不會!
wink~
作者有話說:
二狗子:妹妹套路深,我要回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