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回家
同一時間,微雨山,杏花村。
阮青柏和妻子焦急地在村中四處尋找。
“孫嬸,你看見我家小乖了嗎?”
“劉大叔,你上山的時候,看見我家小乖了嗎?”
“紅兒不哭,爹和娘一定把小乖找回來。”
因為紅孩兒哭鬧不止,夫妻倆只好暫時回家,将紅孩兒哄睡後,阮嫂子又要出去找,被阮青柏攔下。
“你在家照顧孩子,我去山上的樵夫家問問,也許是跑上山了。”阮青柏說道。
“怎麽會呢?小乖平日從來不亂跑的。”阮嫂子也滿目憂愁。
阮青柏嘆了口氣,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安慰妻子和孩子。
狗丢了一天了,小乖不是一般的狗,村子裏的人都認識它。家裏人、鄰居都幫着找,可除了狗窩邊的一對腳印,一點痕跡也沒有。阮嫂子要報官,可是到了官府怎麽說呢,自家的狗在院子裏叫人偷了,只留下一雙腳印?
那這人是怎麽來的,又怎麽出去的?飛檐走壁嗎?且縣衙官府向來不愛理事,丢了人都不一定理你,何況只是丢了狗,怕是還沒進衙門就被打出來。
小乖雖然從前頗有“惡名”,但自從來了他們家,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好狗。它上次撞破頭将紅孩兒從水缸裏救出來的事跡傳播開後,連隔壁梨花村和桃花村的人都特意來她家看熱鬧。村長為了獎勵小乖的“義舉”,還特意給小乖辦了一場盛大的表揚會,給狗子胸前帶了紅花,放在牛車上,在村子裏繞了一圈,跟狀元打馬游街似的,旨在于號召各家貓貓狗狗的多學習。
誰能想到,轉眼的工夫,狗子就不見了。
阮嫂子一口咬定就是人偷的,畢竟小乖體型不小,對陌生人很兇,怎麽可能一點聲響也沒有就被帶走了,一定是被狗販子用藥迷了偷走的。
“我可憐的小乖,”阮嫂子傷心極了,一個犀利的眼神看向阮青柏,“都怪你!上次村長說要表彰小乖,我就說動靜太大不好,容易讓狗販子惦記!”
“小乖七天至少要吃兩次肉的,只吃調過味兒的飯菜,鹹了淡了不新鮮了都不吃,狗販子要是餓着他怎麽辦,要是它不聽話,狗販子打他怎麽辦?”
Advertisement
“嗚嗚嗚,狗販子不會把小乖炖了吧?小乖……阮青柏,你還我小乖!”
紅孩兒剛過了兩歲生日,一整天沒有見到最親密的“玩伴”,也蔫蔫的,隔一會兒就要哭鬧,才剛哄好,見親娘流淚,也跟着哭,嘴裏喊着“小乖小乖”。
一家人因為丢了狗,凄風苦雨,淚流連連,外人多少有些難以理解。但是他們自己知道,小乖和別的狗是不一樣的。
小乖通人性,早已是這個家的一員,何況小乖還是他們娃娃的救命恩狗。
“秀蓉,別哭了,我出去再找找,你們就在家裏等着,小乖那麽聰明,也許自己就跑回來了。回來要是看不到你們,還以為咱們不要他了。”阮青柏道,“我再去村口問問,看這幾天附近有沒有來什麽奇怪的人。”
如果是狗販子,肯定是生面孔,三個村子總會有人見過。
還能自己回來嗎?阮嫂子眼眶紅紅。
小乖的确是聰明,可再聰明也是狗呀,能從壞人手裏逃出來嗎?
“那你快去吧,好好問問。”阮嫂子道,“阮青柏,小乖是咱兒的救命恩人,你可要用心些,不然我和兒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忠犬尚知砸缸救主,人要是忘恩負義,那就連畜生都不如了!
看着妻子的眼神,阮青柏頓時覺得壓力山大,胡亂點點頭,背負着老婆孩兒的期待,剛走到院子裏,腳步卻一頓。
“秀蓉,我怎麽……好像聽見狗叫?”
……
西無咎完全是被道契“拖”回杏花村的。
他被魔劍吸收了大部分力量,又在追殺阮青梅的時候耗盡了體力,之前因為不想在衆人面前丢臉,憑着意志力支撐着,如今一垮,疲憊便如江河決堤将他淹沒,身體再也無法使出一點力氣。
此時此刻,就算阮青梅用道契命令他自盡,他也無力抵抗。
還好那女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道契的指示只是讓他回“狗窩”,他正好順勢離開毓秀峰。
西無咎閉着眼睛,由着道契拖曳,中途又被樹枝在頭頂劃破幾道外傷,但和他胸腹的劍傷相比可以忽略不計,雖然他在捅自己的時候已經避開了要害,但畢竟身體對穿了個洞,又被吸走了大半力量,這會兒,他弱得和一條真正的土狗也沒什麽區別。
萬幸是他保住了身份,只要回到阮家,那戶愚蠢的人家會心甘情願地為他治療,給他提供養傷的場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魔劍殺神屠上儲藏着他大半的功力,加上阿南葉身上的兩成功力,只要他靜待時機,總有機會再與阮青梅那女人一決高下。
西無咎此刻萬分慶幸在他掙脫道契時,特意留下了阮青柏一家的性命。他本是打算以此要挾阮青梅主動放棄另外半幅道契,如今雖然計劃破産,但阮家這三個人類依舊是他的底牌。有他們的命在手裏,不怕阮青梅不就範。
他不是一敗塗地,他還沒有輸!他一定可以翻盤!
“咚”地一聲,頭頂撞上木板,西無咎被撞得眼冒金星。
擡頭一看,竟是阮家院門。
——大白天的,鎖什麽門?他在的時候,家裏從來不鎖門!
西無咎艱難地支撐起四肢,準備兇狠地叫兩聲,以發洩自己的不滿。
“嗷……”
開門!開門!
“嗷……嗚……”
人呢?開門,沒在家嗎?!
“嗷——”
突然,背後一道陰冷的氣息浮現,伴随着恨意入骨的聲音傳來。
“……原來,這就是魔尊殿下遲遲不回魔宮的原因啊。”
黑狗猛然地一僵,回頭看見一團黑色的氣凝結成的的老者的輪廓,輪廓随着怨氣的凝聚漸漸清晰,最後成形,露出老者的面貌來。
“哈,堂堂魔尊,居然在給人類當看門狗,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西無咎瞳孔收聚:“……托羅匹夫,你居然還沒死?!”
托羅老邁的臉上表情猙獰,眼神怨毒:“那要多謝尊主手下留情,給了托羅報仇的機會。”
多虧西無咎故意留了他一口氣,讓他有機會在軀體死去後,以殘魂的方式彌留至此。
托羅大長老環視四周,似乎對西無咎的處境了然。
“怪不得你只能讓阿南葉那廢物來假冒自己,為了迷惑老夫,竟然敢将功體都分給他,哈,我早該想到,魔尊西無咎,何等人物,若非受困在外,怎麽會突然改變态度,放過我這個幾番作亂的對手。”
“你不是不想回來殺老夫,你是回不來,也殺不掉老夫!”
知道了真相的托羅此刻并沒有多少高興,他更多的是惋惜和悔恨,西無咎受困在這小村子裏,這是多好的機會。若他膽子再大一些,若他不是那麽顧忌西無咎的厲害,此刻早已是魔宮新的主人!
可恨!
如今他形神俱滅,只留下這一分殘魂,靠着一股執念才撐到現在。他原本只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輸,他到底輸在哪裏,如今知道了,執念非但沒被撫平,反而更加強烈。滿心都是不敢和憤恨,以及——要報仇的決心!
黃圖霸業,過眼雲煙,他已然敗了,卻不甘心敗給這樣的魔尊,便是死,他也要拖上西無咎一并上路。
托羅大長老一指,陰狠地道:“西無咎,老夫要你償命!”
對于托羅的殺意,西無咎輕蔑至極:“就憑你,你也配?”
這皮膚活着的時候他尚且不放在眼裏,他自己身陷囹圄,都能降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如今不過一縷殘念,又能拿他如何?
“老匹夫,你不會真以為本座此刻會怕了你吧?不妨告訴你,待我召回魔劍殺神屠,這整個村子都是本座的祭品!多你一個你也不嫌多!你區區一抹幽魂,本不值得本座動手,但你偏要來尋死,本座就再送你一程!”
若托羅的殘魂就留在毓秀峰,自己還真沒什麽辦法,可他偏偏想不開地跟來了杏花村。
西無咎一回到了杏花村,就等于完成了阮青梅的“指令”,道契已然松開了對他的制約。他雖然身負重傷,但只要魔劍在手,他大可靠殺戮來回複體力。阮青梅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是屠了全村,她又能如何?
西無咎積累了一路的煩躁郁悶,托羅的到來正好給了他洩憤的機會,他凝聚身體裏參與的力量,和從前的無數次屠戮之前一般召喚他的兵刃——
“歸來吧,本座殺戮的利刃,這裏有足夠的鮮血供你品嘗,魔劍,殺、神、屠!”
托羅對西無咎的忌憚已經成為本能,他下意識地後退,渾身都戒備起來。
然而,半晌過去,天上倒是因為托羅的怨氣而凝起了一片薄薄的雲層,原本應該一路火花攜閃電強勢出場的魔劍卻毫無蹤影。
連一陣風都沒有。
西無咎:“……”
怎麽回事,魔劍居然沒有回應他?
殺神屠!殺神屠呢?
西無咎不死心地又召喚了兩次,原本牢牢與他血脈牽絆的兵刃卻毫無蹤影,不只呼喚沒有回應,還有以血為誓的牽絆的另一頭……竟是空空如也。
魔劍殺神屠——背叛了它?!
它帶着他身體裏大半的魔力,切斷了和他的誓約,投效了別人?
他被一把劍抛棄了!
這一事實讓西無咎連最後的倔強和尊嚴幾乎也要維持不住。
衆所周知,魔劍殺神屠只會拜服于強者,如今它抛棄自己,是認為他已經不配支配它了嗎?為什麽?!
托羅大長老眯起眼睛,瞬間看穿了一切。他獰笑着舉起飛刃:“魔尊殿下,就讓老臣——親手送您上路!”
冷汗自額間滑落,滑過新的傷口,沙沙癢癢,西無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沒有殺神屠,對于現在的他而言,一粒石子都能要他的命。
“你做夢!”
西無咎再也顧不上自己的狼狽,猛然蹬着四肢逃走。
沒有殺神屠,他也不會等死的!
烏雲越來越密集,一場大雨迫在眉睫,自古以來雷電就是魂魄的天敵,托羅以殘魂之身行走在田間,一心追殺西無咎,毫無懼色。
西無咎看得心驚不已:“匹夫!你想魂飛魄散嗎?”
“老夫已然魂飛魄散了,如今只想和尊主大人黃泉為伴!”
滾吶,誰要和你個糟老頭子為伴!西無咎罵道。
“西無咎,我要你死!”想起這段時間內的心驚膽戰,到今日的功敗垂成,托羅目眦欲裂。
他此刻受的煎熬亦不比西無咎少,殘魂逆天留存,全屏一股執念支撐,意識正在一寸一寸縮短,屬于托羅的魂魄正在消散,留下的只剩下“殺西無咎”這個念頭。
西無咎越是逃跑,他越是憤怒焦急,怨念也愈加強烈,理智喪失得則越快。聽到雷聲,托羅非但不畏懼,還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那笑意直達眼底,是殘魂的瘋态。
這已經不是托羅那個賊老頭兒了,這是索命的冤魂!
“瘋了……都瘋了!”
怕雷電的又豈止是冤魂,他如今一身的傷,同樣熬不過雷擊,托羅擺明了就是要和他同歸于盡!這個瘋子!西無咎再也顧不得許多,張嘴喊道——
“嗷嗚——嗷嗷!汪!汪!”
救命!救命!
沒有裏子,也不要面子,他憑着記憶中的印象玩命地往村子人多的田間跑,使出吃奶的力氣.狗吠,好像非要把全村的人都引來不可。
他決不能死在這裏,他還有魔宮的大業,他還有未盡的心願,他還要殺上九重天,他不能死在這裏,被當做一條普通的野狗、隐姓埋名地消失在天地間,他不想……他不想死!
“嗷嗚——”
阮青梅!死女人!看不到它危在旦夕了嗎?她的狗都快死了,她還在外面鬼混,就是這麽當主人的嗎?當初說什麽當她的狗就不會死,當她——
飛刃猛然定在他身前,托羅窮追不舍,一伸手,那飛刃便回到他手中,再度飛來。
他表情猙獰,雙目血紅,俨然惡鬼一般,理智已經完全淪喪——唯有西無咎的血才能澆滅他心頭的執念!
黑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覺得四肢虛軟,頭暈腦脹,猛然一腳踩空,從坡上翻了下去,再也站不起來。
看着逼近的托羅長老,西無咎陷入絕望。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誰來救救他,誰都行,他什麽都答應,尊位魔劍功力,他通通可以不要,他只要活下去,誰來救救他?!
然而這一次,老天似乎也沒有聽到他的呼喚,那些曾經死于他劍下的亡魂一個個浮現在眼前,譏諷地看着他的下場,指指點點,嘴裏咒罵着他死有餘辜,罵他罪有應得;他們一個個露出尖利的牙齒,好像在等着,等着将他一口一口咬掉血肉,解心頭之恨……
“西、無、咎!”托羅的殘魂舉起飛刃,對着狗頭砸了下去:“死——”
“啪嗒”。
一塊石子打在托羅的後腦,那力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是還是叫托羅的動作一頓。
女人的聲音從坡上傳來——
“住手!別傷害我們家小乖!”
阮家的女主人顫抖着站在細雨裏,面對猙獰惡鬼般的、神志不清的托羅大長老,腿都在發抖,懷裏抱着一把掃帚,作為她唯一的“武器”。
“殺千刀的狗販子!偷人家的狗你不得好死!村長已經帶着人來了,馬上就來了,你趕快停手,不然我打死你!”阮嫂子顫抖着放着狠話。
托羅的殘魂已經被怨念淹沒,理智無存,對于有陌生人加入這場戰争似乎感到困惑,而利用這個空隙,黑狗“嗷嗚”一聲,忍痛爬開。
可惜,他沒走幾步,被阮青梅射傷的“前腳”發出劇痛,黑狗再次跌倒在地。
這一聲掙紮讓托羅從困惑中驚醒,憶起了自己的執念,轉過頭,再度走向垂死掙紮的黑狗。
阮嫂子焦急萬分,對着田地裏喊道:“阮青柏!你快上啊,還在等什麽!咱家小乖快要死了!”
話音剛落,一個健壯的身影猛然從田地裏撲出,奮不顧身地勒住托羅的脖子,富有技巧地,率先打掉他的武器。
“媳婦兒你別暴露我呀!”阮青柏一邊喊,一邊狠狠地纏住托羅,只覺得纏着一個冰塊,又硬又冷,根本不像人類。
那殘魂被這樣陽氣旺盛的精壯青年觸碰,皮膚被灼燒一般痛苦,頓時哀嚎着,發了狠地掙紮。阮青柏此刻四肢都用來纏住托羅,再騰不出手來,靈機一動,用額頭向前撞去。
他這一下毫不留情,連阮嫂嫂都尖叫着別開頭。
“咚”地一聲,巨大的身影失去意識,倒地不醒。
阮青柏松開手,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一把歲數了還來偷狗,臭不要臉!”
阮青柏回過身,在細雨中舉起雙手,準備對坡上的媳婦做個勝利的手勢,擡頭卻發現阮嫂嫂早已不在坡上。
“小乖!小乖你沒事吧?”聲音從不遠處的田地傳來,阮嫂子抱着渾身是血的黑狗,哭喊道:“阮青柏,不好了,小乖好像死了!”
——并沒有!
只不過在看到阮青柏一家的同時,黑狗本能地松了口氣,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也癱軟下來,放心地昏死過去。
是昏,不是死。
西無咎最後聽到的聲音,是阮嫂子的哭泣和阮青柏喋喋不休地咒罵:“這殺千刀的狗販子,還帶着套狗索,人贓并獲看他還怎麽說!”
“哎,這都把小乖折磨成什麽樣了,小乖在咱家哪受過這份罪。”
“算啦算啦,活着就好,反正咱家也會養它終老的,乖啊,以後可別亂跑了,外面壞人多!”
作者有話說:
小乖,這次要知道感恩呀。
西無咎:……哼。
托羅:那是老夫的兵刃謝謝,神TM套狗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