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宗
翌日,阮青梅醒來,發現自己窩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耳邊是均勻有力的心跳,擡頭就是一張毫無防備的俊美睡顏。
從前她睡到日上三竿,她勤勞早起的夫君往往已經練功歸來,無論她頭天晚上怎麽叮囑他叫醒她,他還是每每由着她酣睡。
夫妻一同懶床,倒是難得有這般情景,看來縱然是再厲害的神仙元神轉世,也被她拖累得怠惰。鈞天帝在天有靈,八成在心裏罵她。
男人的呼吸均勻綿長,吹在她睫毛上,癢癢的,阮青梅擡頭,視線落在對于男子而言有些過于濃密的睫毛陰影垂在下眼睑,看起來毛茸茸的。鼻子高挺順滑,鼻頭卻不見骨感,有些憨厚的柔軟。
阮青梅記得相術上有一說:鼻頭有肉心無毒。
據說這樣的男人,再怎麽也壞不到哪裏去。
她至今還是沒有辦法相信,從前幾世那些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會是令荀造成的。她在那幾次的BE結局中看見的分明是令荀在災難之後努力救人,帶領鄉親父老重建家園。他怎麽可能是四狗口中的滅世堕神,沉陸的罪魁禍首。
一定有什麽弄錯了。
好在從九重天回來這麽久,并沒有再出什麽亂子,加上杏花村的安樂祥和,她的心也漸漸安寧下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
阮青梅擡手,惡作劇地去捏對方的鼻子,手腕卻被捉住。男子睜開眼,帶着幾分寵溺的嗔怪。
“娘子這是要悶死為夫嗎?”
令荀平日總是溫和持重,此時初醒,嗓音中帶着幾分慵懶沙啞,配上一雙桃花眼,倒是平添了些浪蕩風流氣。
阮青梅臉頰一緋:“你打呼嚕,吵醒我了,我想你張口才掐你。”
令荀失笑,腰間的手臂緊了緊:“青梅妹妹編借口的功力又提升了。”
令荀頭發披散在胸前,發絲刺得阮青梅有些癢,她癢,也不讓他好過,握着發梢去挑釁,最後被男人無奈地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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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
“……就鬧。”
“……”
小夫妻倆又胡鬧了一會兒,直到山上樵夫的號子聲傳來,才驚覺早已天亮,戀戀不舍地分開。
阮青梅掀開床帳,讓外面的光線落在身上,陽光暖洋洋的,落在身上,也揮散了帳中的旖旎。阮青梅想起今天還有事要做,卻見令荀的手臂還環在她腰上。二狗子難得撒嬌,她調笑道:“夫君今日怎如此怠惰?這個時辰了還不練功?”
令荀靜默片刻,似乎有話想說:“青梅。”
阮青梅一怔,彎下身,鼻尖相對,吐氣如蘭:“怎麽啦?”
“沒什麽,”令荀眼神暗了暗,“只是覺得,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噫,酸。”阮青梅嘴裏嫌棄,眼中卻是掩飾不住地甜蜜,她軟軟地趴在令荀胸口,聽着令荀的心跳,小聲問:“令荀哥哥喜歡我嗎?”
令荀眼中閃過訝異,似是奇怪她怎會有此一問。
如今想來,那年冬天,他十歲,被韓家人從雪地裏救回來,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阮青梅,也許自那時起,青梅在他心中就已然不同了。
從小到大,村子裏女孩兒衆多,他就只與阮青梅最親近,甚至兄妹相稱,心底未必不是早存了念想。只是他自卑于出身,不敢承認,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阮青梅嫁給別人的情景。
如今這一切都是最好的樣子,若是時間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想到昨日和青冥讨論的那些事,他心中又沉了下來。
“那是自然。”令荀柔聲說道,“我只恨自己懂得太晚,若是能再來一次,我一定不自暴自棄,早早開始修行,把事事都安排好,你就在青柏哥家等着我來娶你就好,不用這麽辛苦。”
“怎麽突然這麽說?”阮青梅一怔,支起下巴,“我不辛苦啊,雖然你一開始總是不相信我,但是我知道二狗哥哥是喜歡的我的,一直都知道,嗯,早晚會喜歡我的。”
她來到這個位面以後,腦海中充斥了很多東西,後來跟着劇情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有憎惡有埋怨,唯有一塊地方永遠被溫暖和安心包圍,那就是關于令荀的記憶。所以每次不好的結局後,她總是會去看看那善良的鄰家小哥哥怎麽樣了……
阮青梅對令荀有一種神奇的依賴,沒有理由,她就是覺得,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二狗哥哥,你答應我,遇到什麽事,一定不要瞞着我,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令荀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可等他對上到阮青梅的視線,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仿佛被舒适的力道一遍一遍的按摩過,心緒沉靜下來。
“好,我答應你。”
令荀說道:“那你也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我。若走散了,就站在原地,我一定會回來找你,所有發生的事,我都會給你一個解釋。”
“一言為定。”
……
九重天,離寰宮。
“什麽?”
藍璞聽到消息,也十分驚訝。
“人間界世家接連被滅門?有這種事?可知是何人所為?”
紫箬元君放下茶盅:“暫不能下定論,官府倒是在查,不過也是白費功夫。”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人間界的世家大族連續發生命案,有些是老宅被襲擊,有些直接就是家主喪生,這些人死因各異,有失手引起火災的,有些是外出遭遇不測,有吃東西不對勁兒中毒的,還有出門摔了一跤就死了——一個也就罷了,那些大世家的人連續倒黴至死,就像是突然之間黴運當頭,喝口水都能嗆死。
這件事太詭異了,像是閻王爺加班加點的收編人口一樣。突然之間,到處都在死人。
“還有更巧合的,”紫箬元君眸子一挑,“九大宗也出事了,還是大事。”
九大宗與九重天關系匪淺,藍璞凝色問道:“又怎麽了,不會是魔宮又攻打九大宗了吧?”
魔宮剛剛遭遇重創,的确有這個可能。
“九大宗的靈脈枯竭了,人為的。”
短短一個月之間,已經有八個宗門的靈脈發生斷裂。靈脈是大宗門開宗立派的根基,這對大宗而言是致命的打擊,用不了多久,靈脈的靈氣就會消失殆盡。而這些靈脈無一例外,都是被斬斷了根源。
如今九大宗危在旦夕,各門各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有些還因為剩下的靈脈起了內讧,黑市的雜質靈石被哄擡價格……總之,一團亂。
“斬斷靈脈?是何人所為?”藍璞驚訝不已。
如此大的動作,不可能無聲無息的進行,靈脈在各門各派都是禁地,有最受信賴,武藝精湛的弟子把守,往往還配有高深陣法,尋常人靠近都會迷路,更別說八個宗門同時被不聲不響地斬斷了靈脈,就是魔尊西無咎也沒有此等本事。
紫箬不語,顯然也并沒有答案。
藍璞思忖片刻,道:“就是還有一宗無恙?”
“正是,毓秀峰的百煉宗,三條靈脈安然無恙,如今正被八大宗堵着讨說法,還威脅百煉宗交出靈脈共享,否則就斷絕一切來往,從九大宗除名。九大宗眼看着就要成為把大宗了。”
真是有趣,唯一沒受害的,倒成了嫌疑人。凡人就是這般愚昧,這時候不團結一心,卻去懷疑同修,紫箬眼中流露嘲諷。
“的确令人懷疑,但也有可能是故意禍水東引,讓九大宗內亂,”藍璞道君眉頭緊皺,踱步道:“到底是何人有如此能為,又有什麽目的?”
比起九大宗,他更關心的是,三界內什麽時候又出了這麽一號牛人,是敵是友?
“還能有誰?”紫箬淡淡地道,“如今三界之內,有通天之能,又與衆人有仇的,不只有那一位嗎?”
藍璞一怔:“你說……下面那位?”
鈞天元神,阮小友的夫婿令荀?
藍璞搖頭:“可是咱們也看到了,人家根本沒有做什麽,我看是渟淵找錯了,他就是被心魔迷惑,失去了冷靜。”
自阮青梅離開已經一個多月,九重天上時間流速會慢一些,也過去了不少的日子,渟淵中間又醒了一次,但并沒有說什麽。其他的,除了魔宮被令荀蕩平之外,三界之內并無其他異樣。
也許另外那一半的鈞天元神轉醒了,發現……呦,多了個小媳婦,日子挺和美,啥啥都挺好,揍了魔域一頓也出了氣,就不打算禍世了也說不定,藍璞樂觀地想。
鈞天帝乃是三界第一人,就是分出一半的元神來,也總不會是個殺戮成性的魔頭吧?
他道:“沒有證據的事,還是不要亂說了。那位找這些小世家的麻煩幹嘛?沒有道理。”
紫箬元君卻搖搖頭:“小世家?別忘了這些小世家是怎麽來的。”
從前的人間界哪來的什麽世家,便是修士只有少數天資卓越之人,人間并不如今日這般,修士大行其道,王族也好,軍閥也好,全都一心想着長生不老。況且尋常家族,若只是靠着凡人之力,哪裏能輕而易舉綿延千年——還不是因為祖輩吸收了那位的“氣運”。
氣運恒大,自然事半功倍,子孫綿延受到庇護。可即便如此盛大的氣運,也擋不住凡人的貪心妄為,在一代一代的傳承中不積善舉,揮霍成性。
那本就不是他們的東西,若鈞天要收回,就能理解為什麽世家突然挨個倒黴。
至于九大宗……
“九大宗的靈脈,本就是吸取了鈞天帝靈根所化,沒有靈脈,他們拿什麽開宗立派做倚仗,若非鈞天元神,世間便沒有九大宗。”
當年那些吃到甜頭的宗開山後,各圈地盤,再與世家勾結,一代一代輸送有資質的人才,增加宗門實力,這才有了如今的九大宗。他們躺在鈞天帝的血肉上作威作福千年,受盡世人瞻仰,如今苦主上門讨債,倒也算不得無辜。
藍璞不贊同地道:“話不能這麽說,都是他們老祖宗辦的事,怎能怪到子孫頭上?”
“難道子孫後代沒有因此受到庇護,難道他們不是因為出生在世家所以生來就高人一等,不是因為進入九大宗,而比散修修為進步更快?”
藍璞道君皺眉:“紫箬,你怎麽盡幫着那心魔說話?”
“我只是就事論事。”
“我不與你辯論這個,還是想辦法調查清楚,若真是令荀所謂,我們哪裏是他的對手。”藍璞嘆息,“也不知道渟淵何時能恢複。”
“他仙骨受損,即便恢複了,也不是令荀的對手。”紫箬元君篤定地道,“令荀如今先蕩平魔宮,又收拾了九大宗和世家,下一個目标就是九重天,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渟淵,說不定此刻他正想把渟淵剔骨剝皮。”
藍璞咋舌:“……不會吧?”
藍璞道君想起婚禮上自己曾與那位新郎官有過一面之緣,他記得是個十分俊美,和渟淵有幾分相似,但眼神随和溫暖的男子,與阮青梅在一起的時候,男人眼裏滿滿都是眷戀和滿足。即便如今知道他身份非凡,可能是個隐世的大魔頭,神州的災禍,但也沒法想像那人殘忍入魔的樣子。
“別忘了,鈞天帝只有一副仙骨,元神卻一分為二,水火不容,你說那位是寧願自己再花上千年萬年修行一副仙骨,還是直接從另外一個自己身上剔下來呢?這,不就有了動機?”
反正解開禁制的時候,就已經拿回“一些”,也不在乎多拿“一點”吧?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藍璞道君只覺得頭更疼了,才安下幾天的心又提了起來。
如今唯有渟淵能和那半拉元神的凡人相持,只是渟淵還困在心魔之中,要走出來,非得阮青梅來不可。上次他們動了阮青梅,令荀直接發威蕩平了三界之一的魔域,下一次誰知道他會不會一舉殺上九重天。
這簡直就是個死局。
“我倒是有個辦法,雖不長久,卻能拖延幾分。”紫箬元君擡眼,“附耳過來。”
藍璞聽後,臉色頓時極差。
“不行,這太卑鄙了,我們如此行事,豈非自毀道心,不可不可,”他堅定地回絕,嘆了口氣,道,“算了,我還是先去看看渟淵吧。”
“紫箬,既然沒有證據,你可不要亂來。”
……
人界,杏花村,魔仙堡。
阮青梅放下信件,長嘆了一口氣。
“今年的奇事可真多。”
“樊節信裏說,九大宗的靈脈全都荒廢了,只有毓秀峰獨占三脈,安然無恙,如今其餘宗門都來毓秀峰要說法。明着問詢,實則打起了毓秀三脈的心思。百煉宗本就是丹修流派,真打起來,哪是那些劍修的對手,孫曜師父疲于應對,焦頭爛額。”
阮青梅閉上眼睛都能想像出九大宗的嘴臉,忍不住罵道:“這些人也真是的,自己宗門出了問題,不先去想辦法自救,倒是先想着搶別人的東西。這是什麽道理?打魔宮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們那麽積極。”
百煉宗還沒從魔宮之戰中緩過來,這些人根本就是柿子挑軟的捏。
樊節信裏頗為愁苦,孫曜雖然沒向她求救,但是毓秀峰有難,就憑她和百煉宗的關系,于情于理不能置之不理。
屋內無人,阮青梅收起信件,嘆氣:“小游,出來說句話,二狗子不在家,你也不說話,我自言自語像個傻子。”
令荀那日收到杜威來信,要去鸾都一趟,以如今令荀的修為,就是用法術,一來一回,大概也要三五天,又不知道是什麽事。杜威是令荀多年的朋友,難得開口有求,必然是真的為難,令荀要幫,阮青梅也支持。
只是成親以來,他們日日膩在一起,還沒有分開過這麽長時間,一晃已經七日,阮青梅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孤枕難眠,獨守空閨。
而且近日來,外界并不平靜,她雖足不出戶,但鄧青和劉章時時都會給她傳遞消息。她知道世家連連出事,各大勢力互相懷疑,還血并了幾次,驚得鸾都王室出面勸架。
偏這時候,毓秀峰又出事了,樊節寫信來意在求救。阮青梅想不出辦法,又沒個人商量。想要給令荀捎個消息,讓他順路去毓秀峰幫幫場子,又不知道他人如今走到哪兒,事情辦得如何。
系統:“親吶,你叫我嗎?”
毓秀峰的事,它已經通過新生成的文本知曉了。
“小游,這麽多靈脈一起出事,太奇怪了,以前有過嗎?”阮青梅問。
系統:“有過,神州沉陸時,位面降級,靈脈自然會斷絕。不過這一次靈脈是被人為斬斷的,講真,三界之內有這個能為的人……不多。”
只有兩個,一個正在九重天養傷,另一個嘛……
阮青梅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不會是懷疑二狗子吧?”
系統猶豫了一下:“親吶,你就一點也不懷疑嗎?”
“其實之前我就想說了,聞人家出事那會,你也看到了,二狗子案上那張紙……可不清白。”
“二狗子怎麽會對無辜的人出手呢?”
系統:“無辜嗎?”
事實上,後來那張紙上出現的聞人、慕容、滄浪等,那些相繼出事的世家,這些人祖上多多少少都與那四道封印之一的“氣運”禁制有關,如今能成為綿延千年的修仙世家,少不了鈞天的氣運相助。這些世家的後人享受家族庇護,是否“無辜”,得鈞天帝自己說的算。
至于九大宗,更是監守自盜的典範。
這些人都曾加諸痛苦在鈞天元神身上,無論那一半的元神是否成魔,他報複這些吸他血的人都說得過去。
“不可能,”阮青梅還是十分堅定,“二狗子不會騙我的。”
“好了!叫你出來想辦法,你幹嘛老懷疑我家二狗子?”阮青梅憤憤道,“我看你也是被四狗洗腦了,全是偏見。即便這些事他從前錯過,那是鈞天元神做的,又不是令荀做的。大不了等二狗子回來,我們一起去毓秀峰一趟,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令荀、鈞天帝,他們是同一個人,但又不是同一個人。
只要令荀在一天,她就相信他——她答應過的。
她阮青梅雖然貪生怕死,但是言而有信。
突然,門外傳來呼聲:“二丫,二丫!”
阮青梅探頭看去,是村長家的兒媳婦。她一路趕來,顯然是來報信的:“二丫不好了!村裏來了一大群人,嚷着要找你家二狗子,好像要打起來了。”
“找他幹嘛?”阮青梅問。
“他們說什麽靈脈,還說什麽報仇的,我也聽不懂,你快去看看吧,好像是二狗子在外面惹了什麽大禍。”
“二丫,來者不善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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