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磕磕絆絆的開機儀式結束後,後勤組把院子打掃了一下,《長平舊事》正式開拍。

機器一旦開始運轉,燒的可就不是油、不是電,而是真金白銀了。所以也不怪言湛鬼畜,畢竟鐵血才能高效,時間就是金錢。

言湛一屁股往攝像機後頭一坐,整個人就成了龍椅上的皇帝,生殺予奪說一不二;他說一句話,劇組的其他人大概是屁都不敢放的。言姓陛下點手喚過聞歷和塗琰:“第一個鏡頭給你們倆,就前幾天演熟了的那段吧,争取來個開門紅。”

片場的布景都搭好了;道具木倉十分逼真,不是空調遙控器了;活生生的美人女主業已就位,塗琰也用不着像個*一樣抱着個臺燈不撒手了。

在環境暗示的幫助下,他幾乎一瞬間就找到了那一回的感覺。

那種在危險來臨的瞬間恨不得以身相替的關心則亂,那種唯恐那個人出事的惶然不安。它們與理智無關,與家族未來無關,塗琰——或者說是盧翊澄——知道,那其實是一種足以撼動靈魂的恐懼。

他怕他會死。

他不能死,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要替他多支撐一時半刻。

殺手們把關岱和洛眉堵在了房間了。手裏只有一把長柄雨傘的關岱,在數把熱武器的威壓之下毫不退縮,負隅頑抗。千鈞一發之際,盧翊澄從窗戶翻進去,襲擊了兩個人之後,終于把包圍圈打開了一個缺口,将救命的木倉送到了關岱手裏。然後他護着洛眉站在角落裏,看着關岱一對五,間或游刃有餘地耍個帥,滿足一下将來坐在電視機前的少女粉。

這段過去之後,就輪到一個化妝成刀疤臉的群演上場,那人躲在窗簾後頭瞄準關岱,手指已經松松搭上了扳機。

其實這時候,盧翊澄有兩個選擇。

他看見了刀疤臉,刀疤臉卻沒看見他,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趕在刀疤臉開槍之前解決掉他;劇中的盧翊澄受過專業訓練,槍法也很不錯,這個概率起碼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可是他沒那麽做;他選了一個看似愚蠢實則也很愚蠢、卻偏偏最萬無一失的方式。

盧翊澄要把血肉之軀擋在關岱前面,替他傷,替他死。

嗯,如果這都不算愛。

但是塗琰忽然撲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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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臉群演扳機都扣了,他還在原地愣神。

眼看着時機已過,言湛不得不喊cut。鑒于他前幾天剛剛親眼見過塗琰的出色表現,言湛決定将這件事定性成了一次意外的發揮失常,并沒有說什麽。他只是警告地瞪了塗琰一眼:“再來一次,用心點。”

這一次,塗琰依舊沒有撲出去;一連三次,塗琰都沒撲出去。

第四次,塗琰終于撲了,但是從他那個動作的姿勢以及軌跡來看,似乎更像是被身後的林紫推了一把。他根本不像是飛蛾撲火地救……咳,好兄弟,倒像是被人暗算了。

言湛一下就壓不住火了。

“你給我過來!”言導把鴨舌帽往地上狠狠一掼:“塗琰你過來,看看你演的這是什麽玩意!這是應該這麽撲嗎?你怎麽沒讓林紫給你推個跟頭呢?要是照着你這個演法,我就得改劇本讓洛眉當*oss了!”

沒人敢笑,更沒人敢幫塗琰解圍,連夏晔都條件反射地縮成了一只鬥敗的鹌鹑。被塗哲修暗中拜托過幫忙照顧弟弟的監制老師只好親自出馬,他清了清嗓子,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火氣不要這麽大嘛。我看小塗只是一時沒轉過彎兒來,你看看,他之前那段不是演得挺好的?”

言湛深吸了一口氣,他再怎麽混賬,監制的面子也還是要給的;以及晉中傳媒為了他們家小少爺投了多少可愛的人民幣,他心裏更加清楚。錢和監制一塊救了塗琰一命,言導總算忍住沒罵出更難聽的話來,只哼了一聲:“越活越回去了!一邊反省去吧,想好了滾回來找我。”

言湛打算先拍幾個配角的鏡頭,給塗琰留出充足的時間“反省”,還貼心地買一送一搭了一只聞歷。塗琰在角落的陰涼裏找了個位置,聞歷就跟着站在了他旁邊。塗琰一見他就是一陣心神不定,眼神四處亂飄:“你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嗎?”

聞歷笑了:“可能不行——讓言導看見我偷懶,他非得吃了我不可。”

說完不等塗琰反駁,他已經在塗琰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上回你不是演得挺好的嗎?能不能跟我說說,今天這是怎麽了?”

就是因為前兩天演得太好了啊,塗琰暗想。要知道,他差點以為自己愛上聞歷的時候簡直吓壞了,好不容易把自己開解好,才剛睡了一天安穩覺。可是誰能想到,言湛一時興起,上來就要讓人舊夢重溫呢?

但是這種事情怎麽好告訴別人?尤其對方還是聞歷,那也太羞恥了。

于是塗二少鐵了心地要把自己修煉城一只鋸嘴葫蘆,拒絕了各種形式的合作。

第二個鏡頭是女主跟保姆的對手戲,一遍過,言湛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一點。現場的工作人員好一陣手忙腳亂,空檔中,聞歷看見夏晔踩着雙高跟鞋一馬當先,健步如飛地帶着助理和化妝師朝他這跑了過來。

聞歷愣了愣,就聽夏晔壓低了聲音,急匆匆地說道:“那個神經病,飛了兩場戲,下一個鏡頭就要讓你上。”

聞歷愕然,下意識地看向塗琰:“可是他還沒準備好啊……”

夏晔擺擺手:“不是你們倆的戲。是你跟林紫。”

第三個鏡頭是男女主初遇,雖然很重要,但是難度不大,露出一點含蓄的美好就可以。聞歷跟林紫演技都不錯,而且經驗豐富,尤其是林紫,這種感覺演得可謂如魚得水。

于是第三個鏡頭也是輕輕松松一遍過了。

言湛點點頭,嘟囔了一句:“還行,三局兩勝。”前三個鏡頭有兩個都順利過了,總算是提心吊膽地開了個好兆頭。言湛看了一眼當空的烈日,心情還算不錯地宣布道:“大家忙活了一早上,先吃飯吧。下午再拍兩個鏡頭,今天就能收工了。”

周扒皮難得長了回良心,在場的人全都忍不住小聲歡呼了起來。

劇組的盒飯雖然味道差了那麽點意思,但是葷素搭配,做到了營養均衡。可見言湛這個人雖然摳門又拜金,但是刀刃上的錢從來都是肯花的。吃飽了飯的塗二少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他靠着大樹,稍微打了個二十分鐘的盹,下午第一場已經開始了。

這場戲是孟喬飾演的俞鋒跟盧翊澄父親的一次接觸。盧翊澄父親這個角色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岔子,之前定好的演員在開拍前一個禮拜出了車禍,腿骨折了,劇組就只好現場抓了一個形象氣質比較符合人設的臨時演員頂包,好在他不是什麽重要角色,沒幾集就死了。而這個臨時演員,雖然天天在各大劇組門口蹲着,戲也演過不少,但是他從來沒演過有臺詞的角色。

于是,當他用過關的動作配上不過關的臺詞,問俞鋒“你在盧家待了幾年了”的時候,新人孟喬一下就讓他給帶得戲感全無。

俞鋒是boss派到盧家來的釘子,要到劇情進展三分之二以後才曝光,可見其深藏不露,有點城府。但是孟喬本人是個二百五傻白甜,各種情緒習慣往臉上挂,對方沒有營造好氣氛,他就直接沒入戲。俞鋒本該壓抑而不動聲色地說:“三年了。”結果孟喬不知道是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竟然露出了慌亂的神色,說:“三、三年了。”

言湛氣得直接把劇本給扔了。

“城府,你的城府呢!盧棧樓一沒拿槍指着你,二沒挾持你全家,你抖什麽抖?你是得了帕金森嗎!就你這樣的卧底,在我的劇裏連兩集都活不了!怎麽樣,心動嗎?要不要我給你排得緊湊一點,争取讓你的兩集趕緊拍完,明天就拿着行李滾蛋?”

孟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兇狠刻薄的人,差點被他訓哭。他沒有一個好哥哥拜托監制老師照顧他,整個劇組根本沒有第二個人敢幫他說話。孟喬恍惚地想道,同樣是新人,為什麽上午塗琰就可以ng那麽多次,為什麽他就只挨了輕描淡寫的幾句罵?

那一刻,孟喬覺得委屈極了,他狠狠地咬了嘴角一口,好讓自己忍住不要哭出來。

……結果下口太狠,嘴裏頓時彌漫出了血腥味,把自己也活生生地疼哭了。

言湛見把人訓哭了,終于覺得氣順了點,也肯說兩句不是那麽中聽的人話了:“哭什麽哭?趕緊去把妝補了,再來一次。自己好好揣摩一下你的角色,不能因為對方臺詞爛,你就讓他帶跑了。”

孟喬因為還要稍微敷一下眼睛,所以所有非相關的工作人員帶演員都有了個休息的機會。聞歷已經不在塗二少身邊礙眼了,這讓塗琰既松了一口氣,又隐隐有點失落。此時,他的目光在人群裏逡巡了一圈,發現聞歷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正在跟林紫交頭接耳地說些什麽。他的表情時而輕松,時而又有點沉重,但總之是鮮活靈動的。不像在自己面前,他總是挂着好脾氣的溫和笑容,久而久之,那簡直就像一張面具。

這時,不知林紫跟聞歷說了句什麽,聞歷爽快地笑了。

而塗二少恰好發現自己似乎有點不太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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