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喜歡的人”是一個突然出現在塗琰腦海中的形象。它起初是一團黑乎乎的影子,不辨美醜和雌雄;它仿佛從天而降,霸道地橫亘于塗琰的儀式之中。
塗琰一直認為,那應該是蔣繹。
然而就在他跟聞歷肌膚相貼的那一刻,他恐慌地發現,那團黑影竟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它變寬抽高,漸漸有了一點聞歷的模樣。
塗二少吓壞了。
塗琰自問不是什麽癡情種子,他暗戀蔣繹的這些年已經是他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專情。但是即使這樣,他理智上也依然覺得覺得哪天自己要是移情別戀了,也不算奇怪。畢竟不過是一個念想,沒有實實在在的患難與甜蜜,三年五載也就罷了,正常人誰還能堅持一輩子不成?
但是,他就算移情了,對象也不能是聞歷啊!
就為了這事,天塌下來也不往心裏裝的塗琰竟然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沒精打采地頂着一對國寶眼去餐廳吃飯時,正好碰見聞歷。聞歷還沒來得及說句“早”,塗二少已經吓得一蹦三尺高,餐盤“咣當”一聲落在地上,見鬼似的跑了。
聞歷目瞪口呆,整頓飯都吃得十分茫然。
然而塗琰不可能一直躲着聞歷,很快,言大導演挑良辰擇吉日的開機儀式,到了。
開機儀式的前一天中午,言湛包下了h市最有特色的一家飯店,請全劇組所有人一塊吃了頓飯。這家飯店的價格對塗二少來說不算貴,但是對廣大勞苦大衆來說卻算不上便宜。
塗琰對于財迷的言導竟然肯下血本表示有點吃驚,他悄悄問夏晔道:“姐,鐵公雞怎麽拔毛了?”
夏晔眼皮都沒擡一下:“你第一次跟言湛不知道,這頓飯慣常來說是被劇組的人稱為斷頭飯的。因為這一頓八成會成為整部戲殺青之前你能好好吃的最後一頓飯。咱們國家不是有習俗嘛,做個飽死鬼。”說完她同情地拍拍塗琰的肩膀:“多吃點,否則你幾天之後你一定會悔不當初的。”
塗琰:“……可是他為什麽要選在中午,青天白日的飽死鬼也要曬個魂飛魄散了。”
夏晔笑了:“開機儀式定在明早七點十二分,據說是請人算過了,一分鐘都不能差。這麽一來,後勤組道具組的工作人員半夜就得開始準備,晚飯的話是沒法好好喝頓斷頭酒的。”
一個路過的後勤助理面無表情:“難道中飯就可以了嗎?別逗了,待會吃完飯我們就要抓緊時間補覺了。”
“畢竟地獄般的日子已經再次進入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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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言大導演的鬼畜傳聞吓到了,塗琰這一夜竟然沒顧上胡思亂想。他幾乎是頭發剛剛沾到枕頭,就倉皇地進入了睡眠狀态。早上五點,夏晔幾乎是用砸的才終于讓塗二少開了門。她已經梳洗完畢了,手急眼快地把企圖再次栽進罪惡的枕頭的塗琰拽了起來:“別睡了,要來不及了!”
塗琰憤怒地幾乎把手機伸到了她鼻子底下:“還有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呢!開機儀式又不是在隔壁市舉行!”
夏晔輕描淡寫地揮開他的手:“不是路程問題啊傻孩子,你得打扮得容光煥發最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才敢去儀式上,否則你猜言湛會把你怎麽樣?”
說完她不顧塗琰的掙紮,牢牢把人按在了椅子上,沖着門外咆哮道:“化妝師呢,他在外頭磨蹭什麽呢!”
被夏晔無情地潑了一臉冷水(就是洗臉)後,塗琰再困也不得不清醒了。此時,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化妝師似乎想要給他勾勒出一條妖嬈的眼線。這輩子都沒往自己臉上糊過這麽多東西的塗琰終于忍不住咕哝道:“日常一點就好了吧。”
“哎呦寶貝兒,那可不成。”化妝師調戲似的讓自己的小指輕輕略過了塗琰的眉尾,愉悅地說道:“我得保證你開機儀式完後就能直接上鏡,要不這第一天,咱倆誰也別想好過。”
塗琰順着他的話盤算了一下,發現言湛似乎要在開機儀式之後就馬不停蹄地進入拍攝階段,連一點喘息的空間也不打算給人留。這緊張的行程讓第一次拍戲的塗琰有些無所适從,他求助地看了夏晔一眼,脫口而出的卻是:“……姐,你怎麽沒化妝?”
夏晔:“……”
塗二少的記性可能還不如魚,連七秒鐘都沒有,他就把緊張和無所适從通通抛諸腦後了。夏晔愣是沒跟上他的腦回路,遲疑了好幾秒才咬着後槽牙說道:“老子又不用上鏡,沒化妝怎麽了!再說老子就算沒化妝,不也比你起得早嗎?你究竟有什麽好不平衡的!”
塗琰被她吼得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脖子,正在給他描一道精致的下眼線的化妝師手一抖,把下眼線化成了下黑眼圈。化妝師狠狠盯了夏晔一眼,其中飽含的譴責不言而喻:“你就沒有別的人要帶了嗎?好歹也看一眼吧,這日子可別出了岔子。”
那句“別的人”立刻讓塗琰的思緒牽扯到了聞歷身上,他的表情一下坍塌了,心髒好像被一只手用力地揪了起來。可以逃避的日子再也沒有了,《長平舊事》要拍幾個月,他幾乎得一直待在劇組,更別說他跟聞歷還有那麽多的對手戲。難道,就要放任這種奇怪的事情發展下去嗎?
化妝師見他不開心,會錯意地寬慰道:“沒事,把這邊卸了重化,底妝稍微補一下就好了……”
塗琰茫然地看着鏡子中模樣滑稽的自己,不合時宜地想道:是啊,這幾個月的兆頭,還這樣糟。
七點十二分的開機儀式,沒人敢遲到。
精致的花園洋房大門口,擺着一只疑似古董的香案。那舊木桌子的年頭實在太久了,四條腿都有點搖搖欲墜的。香案上面擺了香爐和香,燒雞和烤乳豬,點心和水果,排列得井然有序,頗具美感。就是那香案看起來有點不堪重負,塗琰總疑心它要塌了。
“放心吧,言導每次都用它,一點事都沒有。”夏晔悠悠道:“吉祥物啊,這破桌子可是言湛的寶貝。”
塗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言老師還挺迷信,不過這案子前頭既沒泥塑也沒畫像,咱這是拜誰呢?”
夏晔聳聳肩:“不知道拜誰,就是個傳統,讨個吉利而已。大概哪家神仙剛好路過吃了祭品,就順手保佑一下咱吧。唔,還得說到那香案,老物件,真是靈。”
……塗琰總覺得他們這是集體玩了個筆仙。
七點十二分一到,言導簡單說了幾句,親手點了鞭炮。五百響的一挂鞭放完後,大家就開始踩着一地的紅紙屑分批上香,雲霧缭繞的也看不出喜不喜慶了。先是主創,主創後面是主要演員。排在第一位的男女主——聞歷和林紫——一同站在香案前,言湛卻飛撲到後面,從人群中精準地把塗琰拎了出來:“你跟他倆一起上。”
塗琰:“這不合适吧,我又不是……”
言湛:“不是什麽不是,你就是!少廢話,快點,站在聞歷的另一側!”
塗琰萬般無奈,只好屈從于言導的淫威,點了香站在了案子前。可惜,今天吃了祭品的神仙可能是個老古板,他嚴厲地抗拒着這種不合常規的行為——塗琰的香燒到一半,斷了。
言湛愣了三秒鐘,低聲咆哮道:“香是誰買的,完事以後叫他跪在牆角忏悔去!”
而這,還沒算完。
香上完了,下一步是侍弄祭品。其實也不用怎麽動,就是讓主角們拿一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菜刀把肉類切上一刀而已。主演三人組一并上前拿起菜刀,往正中央的烤乳豬上落下。
切的時候,他們是用了些力的。因為這只豬雖然不要求真的切成什麽樣,但是好歹得要有個刀口。而三個人共握一把刀,力道和角度都非常別扭,得多使一點力,才好确保一刀就能切開烤得略堅硬的豬皮。
不得不說,這是個技術活。
有聞歷這個前職業廚子在,烤乳豬切得很是順利,然而還沒等他們來得及喜笑顏開,就先清楚地聽見了一聲不祥的異響。
那似乎是木頭斷裂的聲音。
香案近旁的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撐住了老舊的桌子,這才沒有發生“祭品”撒一地的悲劇。而剛才動刀的三個人都愣了,林紫十分認真地自言自語道:“天哪,難道我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剛才終于打通了任督二脈嗎——我都會隔山打牛了!”
接下來,言湛臭着一張臉,給大家發了紅包,總算把雞飛狗跳的開機儀式糊弄過去了。擡桌子的小夥子們滿頭大汗,在監制老師的示意下,把壽終正寝的香案弄到了一個言導看不見的地方,讓它入土為安了。至于祭品,反正也不知道有沒有“神仙”吃,幹脆一女許百家,便宜了桌子。
不久之後,塗琰便開始相信那張桌子也許真的通靈,也許真的能請來“神仙”。
……從各種不順的開機儀式上,他早就該想到的。畢竟衰神也是神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