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
一覺醒來,發覺住的地方升級了,有床有桌椅,還有個臉盤架子和小小的梳妝臺,淺淺沒有半分感激之情,這些全都是……嗚……用她的五千兩換來的。
五千兩可以換一大幢豪宅,可以買千畝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兩只換到一個有獨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沒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曉得是大夫太厲害,還是梅雨珊身體太強健,總之,她想死卻有心無力。
這些天,來了個小丫頭照顧她,十一、二歲,叫做小米,本來是伺候周嬷嬷的,特地撥過來照顧她。
她想,周嬷嬷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級人物,否則怎麽會有專門的使喚丫頭?
但她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從小丫頭身上,她确定在這裏,人權是屁,否則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話,她說,淺淺姊姊可以多休息幾天,雪晴、雨晴姊姊不會說話。
小米說,往後姊姊要在哪邊伺候,周嬷嬷會分派,別擔心,周嬷嬷人很好。
小米說,爺看起來嚴肅,可不太管人,姊姊盡管安心養病。
小米不停在耳邊唠叨,詞彙不多,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從相府千金淪落成丫頭賤婢,本尊娘親給的銀子從私産變為公銀,再多的寬慰都慰藉不了她傷心。
“大夫說姊姊喝完這帖藥後就不必吃藥了。”她滿意說。
淺淺接過藥碗,仰頭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極了小米的唠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場歐巴桑較量,險勝!
“姊姊又不吃飯?”小米看着桌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嘟起嘴巴。
吞下藥,肚子叫得厲害,她餓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飯菜嗎?不對,正确的說法應該是豬食。
初初穿越,對于三餐,她也頗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錢,還是有能入得了嘴的東西,無論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華的地方,總有不差的飯館,比方欣然公主開的“聚緣樓”,那裏的飯菜就頗有水準,只是貴得太離譜,她再舍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亂花錢,在沒有找到新營生之前,她得學着勤儉持家。
之後,跟着冉莘、木槿和點點離開京城,雖然木槿天性吝啬,但點點在長個子,且冉莘堅持對吃的不能小氣,因此一路行來,她的胃沒被虧待過,但是遼州的飯菜……她無法不嫌棄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麥,他們還真的把小麥給蒸熟當主食耶,沒有磨成面粉、沒有制成面,就這樣一顆一顆吃,誰吞得下肚?
許是經濟狀況不佳,遼人對廚藝不要求,廚娘炒的菜,沒有爆香、沒有醬,只是簡單的油鹽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連浮油都沒過濾……
沒辦法啦,她要麥當勞勁辣雞腿,他卻給水煮老母雞,她要包漿豆腐,他卻給風幹老豆幹,她的舌頭是挑剔出名的,讓她吃這些……她寧可忍饑吞餓。
“姊姊,你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啊不然咧,她現在是有活得比較好嗎?搖頭拒絕。“太難吃,沒辦法。”
“将就點吧,主子爺也吃一樣的飯菜。”小米苦口婆心。
這是想表達什麽?主子爺窮困潦倒,連口好食都沒有?還是暗指自己沒被虧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說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兩,就算她想吃鳳肝龍肉也是應該的吧。
“姊姊,你好歹嘗嘗味兒。”
“飯太硬……”會傷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兩筷子菜,我去同周嬷嬷商量,買幾個囊回來?”
什麽叫囊?用面粉烤幹的大餅,好處是可以久存,壞處是……不甜、不鹹,吃起來索然無味。
或許剛烤起來時還有面香,但小米買回來的,可以想像,肯定難吃到讓人想撞牆。天吶地吶,老天爺能不能同情可憐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連囊都沒羅,雪晴姊姊可想着呢,上回……”
唠叨模式開啓,淺淺想喊救命。
小米走進小廳,這裏是周嬷嬷理事的地方,發現爺也在,小米關閉唠叨按鈕,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嬷嬷問話。
“淺淺藥喝了?”周嬷嬷問,口氣溫和,态度婉順。
周嬷嬷是楚默淵親娘的陪嫁,娘死後,是她一路照顧安撫,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在,這份恩情,楚默淵始終記牢。
多年來,他把周嬷嬷當成長輩,護着、顧着,打仗時期,他無法為周嬷嬷做更多,如今她從京城來到身邊,他會讓她頤養天年。
“是,大夫說最後一帖藥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規中矩的回答。
“還是不吃飯?”周嬷嬷又問。
這問題吊起楚默淵兩道濃眉,“還是”不吃?換言之,她一直在鬧別扭?真的決定同他強杠上?
“嗯,嬷嬷,要不上街去買幾個大囊?”
這裏小麥産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沒有時間琢磨廚藝,吃食自然無法精致,南方人會用石磨磨面粉,制作包子、饅頭、面條,在這裏,小麥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農忙時節過去,時間空閑,才會磨麥制囊,但制作囊餅,目的不是為着變換口味,而是為着長久儲存。
楚默淵擰緊眉心,這麽刁的嘴?這點倒像個大家閨秀。
“沒找到合适的廚子?”楚默淵問。
他是啃軍糧也能活的,再難吃的糙食都難不了他,若不是周嬷嬷帶雪晴、雨晴過來,府裏不得不請人掌廚,過去他習慣在軍營裏解決三餐。
爺這是在……過問淺淺的事?周嬷嬷側過臉,帶着試探口吻問:“爺,要不讓駱平回一趟京城,買兩個廚娘回來?”
自從爺把太太京城裏的鋪子田莊賣掉,她便猜測,爺不想與京城侯府再有聯系。這是在嘔氣,還是真心與楚家斷卻關系?
楚默淵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個爵位、門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雙手,有滿腹志向,他能靠着自己的能力,為母親增添榮光。
只是……該死的人,他不會放過。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淵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圖,飲食習慣與京城相近,吃食雖不比京城精致,卻比遼州好。
周嬷嬷望着爺,臉上笑得溫和,心底卻明白,爺是吃秤砣鐵了心,再不與京城那邊拉扯,這樣也好,她緩緩舒口氣,但願爺退讓到這等地步,京裏那位能夠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過日子,別再折騰出個你死我活。
至于淺淺……爺是在意的吧敹院笤捍笮∈虜簧閑模初來乍到,雪晴、雨晴也不習慣這裏的飲食,瘦得一張小臉成了錐子,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爺都不曾發現,她把事情說給爺聽,爺連吭聲都沒,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讓駱平去找找,爺別擔心,我會勸勸淺淺姑娘。”
楚默淵道:“勞煩嬷嬷看顧。”
真讓她看顧?周嬷嬷莞爾應下。“是。”
“我要出去幾天,京城裏若有來信,立刻讓駱平送去。”
“好,我讓雪晴給爺收拾行李。”
“嬷嬷的腿還好嗎?我已經命人尋到溫泉,等交涉好後,房子蓋起來,周嬷嬷就搬過去住一段時日。”
爺的話讓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動,爺這樣相待,她……垂眸,周嬷嬷的笑容裏帶着一絲苦味,眼角微澀,久久不發一語……
楚默淵本打算回臨風院,卻在經過淺淺房前時停下腳步。
片刻後,他推門進屋。
淺淺躺在床上,嘆一聲,再嘆兩聲,不是無病呻吟,是餓得太厲害。
她試過的,試着把難以下咽的食物送進喉嚨,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鐘,胃立刻發出嚴正抗議,然後它們從哪裏進去,就循原路出來,接連吐過幾次後,就算她有嘗試的勇氣,也沒嘔吐的力氣。
所以……餓啊餓啊……她想念鹹酥雞、大腸面線,想念楊哥楊嫂狀元粽啦。
床邊陰影擋住光線,淺淺擡頭,看見俗稱“爺”的主子先生,瞬間,嘆氣聲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隐隐上竄,眉心皺出一條扭曲的變色龍。
兩人相對眼,誰也不先開口。
她的視線充滿怒氣,他的雙眼卻如深潭般沉靜。
眼神交會中,陽光偏斜。
楚默淵垂下眉睫,道:“我猜,你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我猜,我沒你想的那麽腦殘。”她反唇相譏。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來乍到,摸不清狀況,可閑閑無事躺在床鋪十來天,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她把一件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前前後後翻想無數遍之後……再蠢,她也猜出幾分端倪。
從正式見到燕歷鈞起,從一開始他篤定會“好好照顧她”,到把她“發配邊疆”,當中發生過什麽?
狀況一:擔心被照顧,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戀,對王府後院不感興趣。
狀況二:燕歷鈞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狀況三:她對冉莘舉止親熱、态度親密,做為小喽啰,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是對燕歷鈞而言……
綜合以上情況,淺淺恍然大悟,是自己矯枉過正,被燕歷鈞視為情敵。
因此身受發配之苦的,不是燕歷鈞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來情敵。
至于受托的楚默淵,許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裏,許是拿到人家好處,不管理由是哪個,結論是——他鄙夷她,卻不得不接手她。
賣身契,是用來确定她将被禁锢在此,永遠不會在冉莘面前出現。
丫頭身份,是用來拴住她的手腳,讓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樣?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你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被送到遼州?”
“八九不離十。”
“既然如此,犯倔執拗,有什麽意思?”
“犯倔執拗?什麽時候的事?”她怎麽不知道。
“不是在絕食?”
絕食?不對吧,是這裏的食物要絕了她的命。淺淺有苦說不出吶……
“我再說一次,你聽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應。
他沒被她激怒,繼續往下說。“不管你怎麽鬧,我都不會放你離開。賣身契在我手裏,你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後果。我承諾四皇子會照顧你,就會想盡辦法讓你活着,最壞的狀況……頂多是用人參吊着你一口氣,無妨,反正這裏別的東西不多,倒是人參比蘿蔔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隸、終身奴隸?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當植物人,會讓他行事更輕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傷人,她輸了!
“第一,我沒有絕食意圖,是貴府食物只能用來養豬,我無法逼迫舌頭就範。第二,我知道你的為難處,誰能不對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頭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淨脖子,人在屋檐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着我一口氣,那也得我肯合作,聽過‘咬舌自盡’嗎,若是惹得我不開心,你不一定能夠順利交差。”
可憐哦,她的籌碼只剩下咬舌自盡?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聽過咬舌自盡,但也有幾十種法子阻止此事發生,比方最簡單的一種——卸下巴。”他的冷眼凍得她臉龐長凍瘡。
他、他、他……咬牙切齒,淺淺恨得想拔光他的胡子,再用拳頭幫他戴墨鏡。
被堵得說不出話?楚默淵小贏一回,他悄悄樂着,原來和女人針鋒相對,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氣,不如說說你的打算。”
“不是聽說,奴婢沒有打算的權利,只有主子爺可以打算奴婢?”淺淺氣得頰邊肉顫抖,諷刺他不遺餘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呗,反正別無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來你對自己的新身份已經有所認知,很好,從明天起到書房伺候,容我提醒,書房裏有不少珍本、器具,若你餓得手腳發抖,一不小心弄壞……屆時恐怕得把你賣到窯子裏賺個三、五年來償債。”
淺淺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劃,劃出三道白線。罐子已摔成泥屑,他還要在上頭踩幾下,沒見過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勝利,心情飛揚,不自覺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線。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人醜不是錯,錯在出門吓人,以後有事想傳達,麻煩您透過小米,我人小膽更小,大夫說了,不能常受驚吓。”
對,她堕落了,最理智、最擅長分析道理的餘淺淺,居然使不出招數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賤。
人身攻擊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還使得這麽弱……對,她沒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牆頭草。
楚默淵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魚一樣,帶着兩分憐憫,兩分鄙夷,再加上兩分刻薄。
“人蠢不是錯,錯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你以為說這種話能改變什麽?”
“可以改變你對我的好感?”
他什麽時候對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費時間改變不存在的東西。”
兩人杠上,眼對眼、眉對眉。
對他而言,她是個驕縱千金,對她而言,他是個刻薄老板,但她不樂意見他,他卻很希望在她身上小勝第三回。
片刻後,他再度開口。“想來,你沒有其他問題了。”
“對于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只會制造問題的男人,是的,我沒有其他問題。”
目前他已經制造她的貧困問題、自由問題、人權問題……未來還會不會制造更多問題尚且不知,但光眼前這些,就足以讓他淩駕燕歷鈞,成為她穿越後的頭號敵人。
“很好,顯然你已經明白自己得認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導權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麽鬼主子爺。聽明白了,我‘不想’去書房伺候,我‘要’去廚房,至少不會在損失五千兩銀子之後,連頓飽飯都撈不着。”
淺淺擺明就是不認命、不識時務,反正她有個很厲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嗎?
他冷眼看她,盯着周嬷嬷嘴裏瘦得像錐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視線紮在他的刀疤和大胡子上。
兩人都不說話,好像先出聲的先輸。
許久,久到淺淺眼皮發酸時,他終于開口。“你到書房伺候,書房旁邊有個小竈,需要什麽,同周嬷嬷說。”
意思是……輸一半、贏一半?
能從主子爺手中贏兩分……呵呵,首戰告捷。
淺淺眉開眼笑,直接跳下床,準備盡快為自己開小竈。
只是餓得太久,兩條腿發軟,她的重心不穩,頭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淵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個狗吃屎,才能讓他把輸掉的一半贏回來。
但下意識地,他還是接住她,還是一把将她提起來,為什麽?因為……他不欺負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将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擱。
這是吃豆腐?不,這叫占便宜。
未來,不管他媽的心裏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讓他給堵上,往後真要吃苦了,想到這裏,心裏好歹平衡幾分。
“站好。”他口氣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膽子被爺吓破,腳軟得厲害。”說完,又往他身上賴。
實話說,他的臉蛋長得不怎樣,可身材傲人啊,雖然衣服裹得緊密,看不出有沒有胸肌、二頭肌,但觸感啵兒棒,尤其他雄壯威武的強健身軀,只要輕輕一靠,啥話都不必說,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釁,誰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聲。
這樣算流氓?她還有更流氓的!趁勢靠上他胸口,淺淺笑眼眯眯問:“主人、仆人、男人、女人、醜人、美人,猜猜我想當什麽人?”
“仆人。”楚默淵沒好氣推開她,回答完卻又懊惱,他幹麽随她起舞。
“錯,我想當你的人。”
話落,他的心髒怦怦跳,體溫陡然升高,她柔軟的身子勾起他的……無法自控,那是他從來未有過的感受。
淺淺發現,他的眼睛竟然不敢正視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紅,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發現,害羞的他沒那麽醜,甚至有幾分可愛。
淺淺得意笑開,原來只要夠流氓,就能輕易治他,弱點吶,明明白白的弱點,怎麽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滿臉的不自然,斂起羞澀,硬嘴道:“你本來就是我的人,我的仆人!”
他的話不好聽,但表情很可愛,重點是,他狂跳的心髒洩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兒。“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髒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什麽鬼歌?難聽死了。楚默淵這樣想着,心卻越跳越快。
那天過後,淺淺的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理由一:礙眼的主子爺不在家。
理由二:她的直屬上司周嬷嬷是個溫和慈藹、慷慨又和善的大好人。
理由三:書房非閑雜人等能夠進出,因此Witch姑娘想找碴也找不到她頭上。
最最最好的是,她要什麽東西,周嬷嬷都給得很大方。
雖然沒有醬料香料、食材有限,但比起那幾日,已經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而且她在小米和大牛的陪伴下,還逛了趟市集,找到不少好東西,駱平也給她找到一個石磨,砌好烤爐。
遼州百姓大多種植玉米、高粱、小麥、大豆、花生,水稻也有人種,但産量不高,種植的農民不多,有烤爐和石磨,她就能給這些東西大變身。
主子爺不在,不需要她紅袖添香,因此多數時間淺淺都待在小廚房琢磨吃食,吃飽吃好,讓淺淺心底的怨氣漸消。
古代人睡得早,淺淺的夜貓子習性徹底被掰正,每天都可以看見過去無緣得見的晨光。梳洗完畢走進書房,小米已經把裏裏外外整理過一遍,正在擦洗青磚地板。
“這麽早就弄好,睡不着嗎?”淺淺問。
“是啊,姊姊不是說今天要做面包?”
她不知道什麽是面包,不過這些天在姊姊身邊跟前跟後,她弄出的東西,一樣比一樣好吃,她終于明白,為啥姊姊的嘴巴這麽挑剔,實在是那個滋味……真的天差地別。
“是啊,地板洗好,咱們就去廚房。”
“嗯,姊姊,你昨天看一半的書,我用紙箋夾着了。”
“謝啦。”
從忙碌的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裏,蜜蜂變蚱蜢,時間漫長得吓人,幸好有個專屬小廚房,幸好楚默淵的書房收藏頗豐,這兩個地方,讓“漫長”得以舒解。
卷起袖子,淺淺擰幹抹布蹲在地上,把一塊塊青磚擦拭幹淨。
這種活太費功夫,下回找個時間弄支拖把來使使,最好能把“好神拖”的水桶給做出來,那麽連彎腰擰幹的活兒都能省。
擦完最後一塊青磚,兩人把髒水提到外頭,澆灌剛種下的樹苗。
被選作書房的院子,只有五間房,扣掉書房、花廳、小廚房以外,只剩兩間睡房,因為房間少,院子便顯得更空曠,于是淺淺向周嬷嬷要求,能不能種上幾棵樹?
周嬷嬷應下了,原本她打算挑選玫瑰、海棠、牡丹之類的盆栽,但淺淺興致勃勃,很有些主意,她便也撒手,任由淺淺折騰。
淺淺對樹商的要求不多。第一:能結果。第二:養得活。第三:盡快收成。
樹商是剛從俞州遷居到遼州的燕人,這是他移民後頭一遭生意,雖然賺得不多,卻也是鞍前馬後、盡心盡力。
目前他手上品項不多,便挑選兩到三年的桃樹、蘋果樹、梨樹、核桃樹、葡萄,以期符淺淺的要求。
雖然剪去大半葉子、減少水分散發,但幾棵果樹種下去,再搭起棚架後,整個院子便出現盎然生氣。
淺淺還在廚房後院墾了一塊地,種下蔥姜蒜韭等南方的調味菜。
遼州百姓吃食單調,多數人民不懂得使用調味菜,雖然市集裏有人挑來賣,但能買到的機會不多。
一個多月前,周嬷嬷剛到,對吃食也頗為困擾,但餓了總得吃,慢慢地味蕾适應,再難吃的東西,為着生存也慢慢能習慣了。
淺淺不想建立這個習慣,被挑選為穿越人已經很倒黴,沒有計算機電視、捷運高鐵、自來水、免治馬桶……要是連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穿越還有啥樂趣?
澆下最後一瓢水,淺淺就是再心急,也知道今年果樹的收成機率還是很低的。
摸摸樹幹,感受樹木的生命力,她和林老板約好,每隔半個月他會進府來查看果樹的生長情形。
淺淺挺喜歡林老板,他靈活、聰明、好學。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會下意識傳授知識,也虧得林老板有耐心聽,或許每個人都需要觀衆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姊姊,為什麽要在蘋果樹上綁樹枝?”小米問。
“這叫嫁接,多數時候,這種做法是用來改變品種,改變果實風味,但蘋果樹需要異株授粉,才能夠結果,院子就這麽大,要是種上兩棵蘋果樹,你們家主子爺夜裏走路,不撞牆也得撞樹,所以我直接把另一棵蘋果樹種在這棵身上。”
“什麽我們家主子爺,那不也是姊姊的主子爺。”
哼哈!這句話淺淺不回應,想當她的主子爺?條件很嚴苛的。
“走吧,做面包去,吃面包配豆漿,你得幫我推石磨。”
“這種粗活哪需要我們,我去找大牛哥哥。”
小米是北遼人,母病死父在戰場死去,進府後得大牛特別照顧,大牛十六歲,小米十二歲,都沒有親人,兩人感情處得像親兄妹。
小米機靈,一口漢語學得溜,誰想得到,幾個月前她還講得坑坑巴巴,大牛就差得多了,因此在淺淺面前,小米總是充當翻譯。
“他得忙啊。”
“再忙也得幫,每次有好吃的,我可從沒落下他。”丢下燦爛笑容,小米拔腿跑開。
淺淺搖頭一笑,走進廚房,把泡過一夜的黃豆拿出來,挑出壞掉的,再洗過兩遍。
她剛弄好,大牛就進了廚房,指指木盆問:“磨嗎?”
“對,這個漢語叫做黃豆,磨黃豆和磨面粉不同,得一面放豆子一面加水。”淺淺解釋。
大牛磨過好幾袋面粉,對推磨很有經驗。
“好。”大牛興沖沖地抱起黃豆往外走。
“小米,你幫我把外頭的烤爐燒熱。”
“行。”姊姊說面包比饋好吃得多,想到這裏,口水直流。
淺淺打開棉布,把醒好的面團放到臺子上,搓揉後放進炒過的核桃杏仁和黑芝麻,要是有莓果更好,但眼下不能要求太多。
遼人有喝牛奶、吃酥油的習慣,因此這兩樣燕人很少使用的食材在這裏挺普遍,把面團分好定型後,在上面劃幾刀,擺進鐵盤裏,烤爐設在屋外,她把面團端出去時小米已經熱了爐子。
淺淺彎腰細看,拿鐵鏟把火堆往裏頭推進去一些,拉大空間後,将面包放進去,把爐口木門蓋上。
“好了。”大牛動作快,一盆黃豆轉眼磨成漿。
“謝謝,搬進來吧。”
小米自動自發刷鍋子,她知道姊姊好潔,煮東西之前得再洗一遍鍋。
大牛蹲下身,燒柴生火。
看着合作無間的兩人,淺淺微哂,轉身把昨兒個做好的棉布網子用十字型木架固定在屋梁上方,待會兒得靠它來濾豆渣。
把棉布鋪在大牛釘的方型盒子裏,做好準備後,取來紅蘿蔔、青蔥切成細絲,再把籃子裏的豬肉剁成泥。
火開,倒進清水及濃稠的豆槳,淺淺一面攪拌,一面看着上面不斷冒出的泡泡。
“給我幾片菜葉。”淺淺說。
小米從竹籃裏抓起一把洗淨的菜葉,淺淺往鍋裏一丢,神奇地,菜葉滾上一圈,不斷往外冒的泡泡就不見了,小米看得啧啧稱奇。
“姊姊,為什麽豆槳滾了還要再煮?”
“嗯,得再熬上一刻鐘,豆漿裏面有音素,如果沒有煮得熟透,喝下去會鬧肚子。來,你接手,我來弄鹵水。”她把鏟子交給小米。
大牛搶道:“我來,小米矮。”
“好,那小米去地窖拿花生吧。”
她們昨天把花生在鹽水裏泡兩個小時,去膜、取出花生仁,才放進地窖裏。
“好。”
淺淺取來鹽鹵,鹽鹵又叫苦鹵,是海水制鹽後殘留在鹽池內的母液,能使蛋白質溶液凝結成膠,在市集上到看鹽鹵時,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豆漿煮好,她一瓢瓢地S到棉布上頭過濾,過濾好的豆漿,淺淺分成三份。
一份加糖,等會兒和面包當早餐,一份做豆花、一份做豆腐。
豆花和豆腐的點鹵方式不同,做豆花要小心均勻地将鹵水點進豆漿中。
而豆腐倒進鹵水後要充分攪拌,直到豆花凝結成塊,與水分離,沉澱一刻鐘後取出豆花,放在鋪好棉布的方型木盒裏,拉好棉布四角後包妥,壓上木板石塊,擠出水分。
“姊姊,花生拿來了。”
“我教過你熬花生仁湯的,你試試。”
“好。”小米動作利落地洗淨瓦罐,放進花生和水,小火慢熬。
豆漿備好,淺淺打開烤爐木門,面包香撲鼻而來,她把面包換面繼續烤。
轉回廚房,她把豆渣、面粉和剛才剁的肉、蘿蔔、蔥和在一起,加上鹽巴、糖,可以的話,她很想灑上胡椒粉。
熱油,煎豆渣餅,火不能太大,容易焦掉,滿滿的一盤豆渣餅,小米忍不住抓起一個,放進嘴裏。
“燙燙燙……”她喊燙,卻還是咬一大口,順手把剩下的塞進大牛嘴裏,兩個人被燙得又叫又跳,卻打死不肯吐出來,看得淺淺笑不止。
三人在廚房玩鬧一陣,淺淺說:“拿豆漿和碗,準備用早膳。”
大牛、小米應聲,端起豆渣餅和豆漿往外,葡萄架下,淺淺找來一張木桌,那裏成了他們的戶外餐廳。
風塵仆仆地,楚默淵肚子餓得厲害,本想回臨風院洗漱,再好好睡一覺,卻想起有兩本書得拿,腳步轉向,繞到書房。
踩進月亮門,一陣誘人香氣襲來,目光望去,這裏……是書房?
有沒有走錯地方?才離家半個月,院子裏怎麽會種滿樹木,連葡萄架都搭起來了,那個圓圓的,像……墳墓的東西,是啥?
只見淺淺打開“墳墓”的門,小米在一旁猛跳、猛拍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大牛也傻樂着,有這麽高興嗎?
淺淺捧着面包用力聞,顏色濃淡六十分,香氣七十分,形狀六十分,味道……九十分,總體平均比想像中好很多。
不錯咩,第一次用土法烤面包,還能有這種成績,可以了。
“吃早餐啰!”
淺淺揚聲一喊,楚默淵這才發現葡萄架下面擺着桌子長凳,他的書房幾時變成食堂?不過他不在的這幾天,餘淺淺大概吃得不差,凹陷的臉頰補起來,整個人不再病蔫蔫的,讓人看着就發火。
所以她不是鬧脾氣?可……她的手藝真有那麽好?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梅府千金?
舉步,楚默淵往葡萄架走去。
趁熱度還在,淺淺用匕首在面包中間橫切一道,往裏頭猛抹酥油,她不怕心髒血管疾病,也不怕反式脂肪侵襲,她只想吃好吃的。
一個大盤子裏排上幾塊豆渣餅,擺兩片面包,再倒一小壺豆槳,淺淺說:“大牛,你腿腳快,送去給周嬷嬷。”
她這人最懂得報恩,周嬷嬷待她好,她便十倍百倍還報。
何況她不是普通嬷嬷,她是楚默淵的奶娘,正娘不在,奶娘取代,這根大腿,她非抱緊不可,往後的好日子還要仰賴她。
大牛端起盤子,忽地發現楚默淵,忙躬身道:“爺。”
他一出現,歡樂的氣氛瞬間消失,好像剛才的歡笑聲只是某種幻覺。
今天第一次試烤爐,早餐吃得有點晚,楚默淵出現,身為奴婢肯定得先服侍他,這下子不曉得要忙到什麽時候。
淺淺看着嘴角流口水的小米,還在長個子呢,三餐得定時。她分出三分之二的早餐,準備讓小米端進廚房和大牛共享,只是小米比淺淺更有身為奴婢的自覺,她飛快跑進廚房,裏裏外外張羅。
楚默淵不覺得自己的出現破壞氣氛,屁股往長凳坐下,聞着香氣撲鼻的面包,他更餓了。
小米端過水,絞幹帕子遞給他,楚默淵接過,擦臉擦手,然後……吃早餐啰!
淺淺撇撇嘴,把大牛和小米的早餐端進廚房,卻見小米忙着畫水入鍋,準備熱水給主子爺洗浴。
淺淺不茍同。“吃飯皇帝大,先吃,吃完再忙。”
“好。”小米飛快點頭,卻繼續燒柴火。
講不聽?淺淺聳聳肩,走到葡萄架下,入坐,端起豆漿。
“沒有人教你規矩?”冷冷的聲音響起。
“規矩?是不經主人招呼就吃別人碗裏東西的規矩?”生在民主國家,享受過民主的淺淺,對奴婢這個身份,百分百抵觸。
“需要再次提醒,誰才是主人?”
剩下的不多,他沒打算分給她,雖然他吃粗糧也能過,但有更好吃的,何必委屈自己?何況他是真的不曉得豆漿可以這麽濃郁,豆渣餅可以這麽爽口,而夾着酥油的……某種食物,可以讓人贊不絕口。
他承認,給她一個小廚房,是個再正确不過的決定,她的廚藝确實不凡。
“這是我辛苦一整個早上的成果。”她抗議。
“買奴婢,就是為了享用她的辛苦成果。”他理直氣壯。
爆、青、筋!
對,她沒忘記,一日為奴,終身為奴,她沒忘記自己是他的私産,連她的私産也是他的,更沒忘記自己日日痛恨這個萬惡的階級社會。
深吸氣,深吐氣,她在心中自問:最壞的狀況會怎樣?
砍她?他不會,因為她是四皇子無緣的前任未婚妻。
虐她?他是将軍、是偉人,怎會對付弱女子?傳出去要壞名聲的。
既然不打、不虐,頂多嘴巴刻薄幾分,哼哈,她心理素質好得很,不會輕易受傷。于是帶着挑釁,咕嚕一聲,豆漿順着她的喉管滑下。
然後……他閉嘴了?所以咩,男人就是欠虐。
無視他的不滿,淺淺心滿意足地享用面包,她想,再找一天出去市集逛逛吧,看能不能買到更多種類的堅果和幹果,要是有蜂蜜會更好,等後院的蒜苗長成,還能烤香蒜面包……
她一面盤算一面吃,不多久桌上的食物吃光,觑一眼臉上寫着不滿足的楚默淵,淺淺雖然也沒吃飽,卻覺得意。
“小米!”楚默淵揚聲。
小米連忙從廚房跑出來,才到跟前就急忙道:“爺,水馬上就燒開。”
他點點頭,指指空盤子。
機靈的小米忙道:“知道了,爺。”
不久後,被淺淺端進廚房的早餐又被端出來。
淺淺瞠大雙眼,不敢置信,這個寡廉鮮恥的男人,竟然和小孩子搶食?好意思嗎他?
但他肯定好意思,因為他好整以暇地拿起面包,繼續未完的早餐。
為了不教他太得意,淺淺猛把面包往肚子塞,結果是……吃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