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蘭青不光帶了錢,她還帶了良心。

望着眼前挺帥一個小夥兒,大冬天在這裏擺攤實屬不易,平白無故得了自家閨女一陣怼,更是無妄之災,于是拿出一張五十,遞過去就告訴他:“那就來兩個加蛋的吧,不用找了。”

小夥兒略微一愣,随後搖頭如鼓,義正言辭地拒絕:“那不行,我這人做生意一向以誠信為本。”

說完,他也不管顧蘭青表示什麽,一邊攤餅,一邊就掏出自己大五萬的古馳限量版錢包,從一疊紅色“毛爺爺頭”裏挑出了兩張皺巴巴的二十。

沈倩這還是第一次發現比自己更會裝逼的人,眼睛往上一翻,立馬覺得此子有病。

回去之後,信誓旦旦地告訴沈行檢,讓他最近沒事別去後門,被拐是小,被傳染神經病可不得了。

只是沒想這事兒沒完,沈倩第二天去單位報道,剛進禮堂,擡頭一看,兩人竟然又給遇上了。

帥小夥兒這會兒換了身打扮,搖身一變,已經成了團裏肖副書記的兒子。

肖副書記是沈倩頂頭上司,她丈夫和沈和平以前在一個編隊裏待過,關系不錯,當初沈倩丢了軍政文工團的工作,就是走她的關系進來。

肖副書記如今忙着藝術培訓中心的事,已經少有時間來排練廳這邊視察,今天難得現身,揮手招呼沈倩坐下,問了她兩句最近的工作,開口就介紹起自己的兒子陳欽。

沈倩好歹身經百戰,見肖副書記這态度,立馬警覺地意識到,這陳欽很有可能就是她爹給她找的下一個老倒黴蛋。

陳欽站在那,也不提昨天的事,兩人裝模作樣地聊了一陣。

直到肖副書記離開,他才露出邪惡嘴臉,無比嚴肅地開口道:“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咱兩噸位也不合适,死心吧。”

沈倩往那兒一躺,渾不在意,一個飽嗝打出來,還是驢肉火燒味兒的,“您把心放肚子裏,鄙人雖不要臉,但眼裏從來只有我對象一個人。”

陳欽“嚯”了一聲,一下子站起來,“你都有對象了他們還讓咱倆相看?”

沈倩一下哽住,難得有點不好意思,“這不是我家那個…家庭條件不太好,我爸看不上麽。”

陳欽平時是寫小說的,自诩高知男文青,平時到處體驗生活,聽見沈倩的話,立馬腦補出一副棒打鴛鴦的戲碼,一拍大腿,開始恨鐵不成鋼,“那你還不積極點兒!一般你們這樣的關系,就得你主動殺過去,直接問他到底娶不娶,要娶就趕緊上民政局,不娶就一拍兩散,誰也別耽誤誰。”

沈倩一聽,竟然還覺得有幾分道理,“但他工作還沒穩定下來…這不大好吧。”

陳欽一捋袖子,急了,“咱兩爸媽都奔着相親來了,您還在這兒不大好吶。”

說完,他掏出兜裏的車鑰匙,一邊推着沈倩往外走,一邊打包票,“走走走,我現在就陪你一起過去。你兩要成了,我當場給你包紅包。你兩要是沒成,我就幫你罵他兩句死不要臉、臭傻逼,這事兒簡直穩賺不賠!反正你倆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你剛才是沒瞧見我媽看你的眼神,簡直是終于逮着一個好生養的姑娘,一心就想往家裏攬吶。”

沈倩聽他這麽說,心裏一下也急了。

因為她想起來,自己屁股的确打小就挺大。

人家青春期看了小黃片之後,做夢是跟男神翻雲覆雨,她做夢夢到自己生了五胞胎,胸前挂一錦旗,上書四個大字——英雄母親!

沈倩被自己吓得冷汗直冒,掏出手機,找了半天姚信和的號碼,深吸兩口氣,終于下定決心,打了過去。

只是沒想,電話通是通了,說話的人卻是陳大泉,“沈小姐,老大在裏頭開會呢,您有事可以半小時之後再打過來,如果格外急,我也能現在幫您轉告。”

沈倩其實壓根不知道姚信和是幹什麽的。

姚家安排的工作他從來不去,平時性格古怪,又整天神出鬼沒,簡直就是一社會閑散人員的典型。

此時,沈倩得了陳大泉的話,沉默一會兒,也沒放棄,想了想,又開口問到:“那我現在能過去看看他嗎,我炖了湯給你們,順便想替我爸給他賠個禮。明天早上,我就要跟單位去南邊出差了,得有大半個月回不來,怕沒時間。”

陳大泉聽完一愣,心想,還有這好事兒吶?

于是滿口答應下來,挂上電話,立馬把公司地址發過去,發完還在短信裏,連着又補了好幾聲謝謝。

陳欽見沈倩開竅,一時也很是欣慰,一路上開着車都沒忘悉心教育,左一句“鳳凰男”,右一句“為了愛情”,比電臺裏的相聲演員還不讓人消停。

兩人照着地址來到公司門口。

陳欽望着眼前洋氣的大樓,這下終于住嘴了,他不光住了嘴,他還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很是生氣,“這就是你說的工作不大好?”

沈倩這會兒也有些懵。

一縮脖子,舉手為自己保證,“向毛主席發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在這裏工作的。”

陳欽沒搭理他,關上車門,昂首挺胸往大樓裏面走。

他兩今天都沒特地打扮過,一個平底鞋白布包,一個棉衣大襖牛仔褲,往那一站,就像臨近春節上門讨要拖欠工資的農民工兄弟。

好在前臺的姑娘見多識廣,見到兩人臉色如常,開口就問他們找誰。

沈倩“額”了兩聲,撓着頭發回答:“我找姚信和,你知道這個人吧,要不陳大泉也行?”

前臺姑娘彎眉一笑,專業而美麗,“原來是沈小姐,姚總之前就已經打過招呼,您請稍等,琳達姐很快就會下來。”

沈倩一聽這話,小嘴又是一抽抽,“哦”了一聲,抱着餐盒退後兩步。

陳欽站在她旁邊,面目越發可憎,“姚總?你男人還他媽是個總?沈倩,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了個四五十歲的老男人,長相磕碜,離異被前妻分完房産股份,所以你爹才不同意?”

沈倩一抹眼淚,小臉格外煽情,“快閉嘴吧,你再說,我就要覺得我這表侄兒身患隐疾了,長那麽帥,未婚有房,還是個總,居然想不開要娶我。”

陳欽站在原地,看沈倩的眼神一下變得很是複雜。

他想,沈叔叔把這麽個女兒介紹給自己,如果不是鬧着玩兒,那很可能就是要報當年他老子追過顧阿姨的仇,不然這事,他根本沒法解釋。

“沈小姐?”

兩人在原地不對眼了一陣,氣氛有些尴尬,直到琳達的出現将他們解脫出來。

沈倩聽見這清甜的小聲,立馬邁步向前,笑嘻嘻地開口道:“你就是琳達吧,你好,我是沈倩,來給我小侄…額,姚信和送湯的。”

陳欽站在旁邊,仔細瞧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陳美麗?”

琳達不愧是做過養豬場專業模特的縣文科狀元。

臉上表情只有一瞬間崩塌,很快就恢複了專業水平,笑着自我介紹起來:“這位先生,您好,我現在叫琳達。”

陳欽松一口氣,笑起來特別感動,“嗨呀,原來真是你啊陳美麗,我還以為你大學畢業之後就回老家去了呢。”

琳達秉持着老板的朋友是上帝的偉大精神,一路假笑得十分真誠,直到電梯到達十樓,三人走出電梯,她才給沈倩指了指姚信和的辦公室,重新開口說到:“沈小姐,姚總的辦公室就在那邊,如果這位先生需要在外面等您,也可以到旁邊的小會客廳裏坐一坐,您之後如果有任何其他需求,都可以随時讓人來找我,我是總秘處的琳達。”

沈倩點頭答好。

陳欽也跟着附和:“嗨,這麽客氣做什麽,謝了啊陳美麗。”

沈倩一個白眼扔過去,心想這人果然有病。

她抱着懷裏的湯盒往辦公室裏走,心中越發堅定了要嫁給姚信和的決心,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見裏頭靜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樣子,探頭探腦地看了兩眼,便開始喂雞似的“嘬嘬嘬”起來,等發現後面四雙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立馬一個響亮的飽嗝打出來,站在原地,緩緩地舉起自己手裏的湯盒,“我…我來給你…你們送湯。”

姚信和沒有回話,揮手讓身邊幾個人離開,“廖工,朱工,你們先跟陳秘書下去吧,之前阻抗搭配的問題,下午大田過來,我再和他一起看看。”

廖工和朱工都是四十多歲的已婚人士。

很能理解這種小年輕剛處對象的熱乎勁,得了話,立馬捋了捋自己頭上幾根稀疏的發絲,了然一笑。

沈倩見他們離開,不禁松了一口氣,拿過湯盒打開蓋子,把勺子放在裏面。

姚信和很是自如地收下,沒有一點見外,“今天怎麽想着過來看我了。”

他工作時的狀态倒是很随意,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頭發也淩亂地落了一半,襯衫領口開着兩顆扣子,隐約能看見裏面兩根細長的鎖骨,袖子被挽至肘部,露出皮膚下面略微凸起的血管青筋,指尖沾了幾塊圖紙上的鉛筆灰。

沈倩被美色迷惑,一時不禁咽了口口水,掏出口袋裏的濕紙巾,過去抓着他的手指擦了擦,小聲答到:“我爸昨天不是做壞事兒了嗎,我過來給你道個歉,明天我要跟單位去南邊出差了,怕以後沒時間。”

她過去給沈行檢擦手指習慣了,這會兒見姚信和目露疑惑地看向自己,才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有些不妥,連忙住手,退後了兩步,十分生硬地岔開話題:“我…我今天才知道,你原來在做半導體,還開了這麽大一個公司。真厲害,我就知道,你這麽牛逼的學霸,跟那些人的思想層次肯定不一樣!”

姚信和望着自己被松開的手指,目光低垂,沉聲答道:“我研究生之後就沒有再做過科研了,現在的我,本質上來說,也只是一個商人,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有思想層次。”

沈倩見他這樣說,不禁有些意外,“啊?你為什麽不做科研了,我記得,你高中時的物理,可是一騎絕塵的呀。”

姚信和低頭喝湯,嘴角微微往上一揚,目光淡淡地瞥了過來,“哦,你高中認識我?”

沈倩眉毛一挑,猛地捂住嘴巴,連忙甩着腦袋回答:“不,不不,不認識,聽說,我聽人說的。”

姚信和倒是沒有再追着她問,低下頭,繼續喝了兩口湯,而後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悶聲笑了出來。

他平時實在太過于沉默寡言,五官線條又偏冷硬,以至于現在這麽猛地一笑,即使渾身冒仙氣,也瞧着有些滲人。

沈倩這下連話也不敢說了。

她想,自己早上才吃了驢肉火燒,昨兒晚上還沒洗頭,早上出門又給沈行檢上過一次藥,打個屁都是雲南白藥味兒的,渾身粗糙,實在不該在人家一個神仙面前造次。

姚信和倒是沒有發覺她的忐忑,看着碗裏的枸杞,坦然地回答:“我是一個俗人,做不到一個純粹的學者那樣無欲無求,心無旁骛。當一個人的能力匹配不上他的野心的時候,就該适當選擇放棄。”

沈倩知道姚信和小時候過得挺苦,這或許對他長大後的人生觀塑造也造成了很大一定程度的影響。

但愛吃白菜的人,不一定能夠理解蘑菇的鮮美,土豆蔫兒當然不會是黃瓜的錯,所以她此時聽見姚信和的回答,不但沒有冠冕堂皇地安慰,甚至還懵懂地點點頭,腦袋靠過去,傻乎乎地表揚了句:“得虧你是個俗人,不然,我就要去和尚廟裏會你啦,這麽一想,你真是好有先見之明。”

姚信和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手指微微一抖,放下湯勺,站起身來,輕咳一聲,将手裏的紙巾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偏頭問她:“這湯,是親手炖的?”

沈倩小臉一紅,有些英雄氣短的心虛,支支吾吾地回答到:“我…我親手…挑的…”

說完,她又忍不住偷看了姚信和一眼,小臉耷拉下來,“不過我以後會學的。我不光學做菜,還會學怎麽當一個好媽媽,真的,其實我這個人特別适合當老婆,學習能力強,還…還好生養!這事兒,五個廟裏的和尚都這麽說,剩下一個牛鼻子道士,張嘴就喊我媽,硬說我是女娲下凡,其實創造了整個全人類。”

姚信和聽見她的話,腳步也停了下來,他側身靠在辦公桌旁,也不說話,只是長長的腿劃出一道筆直的傾斜線條,目光若有所思的在沈倩臉上打轉。

沈倩被他看得臉上一紅,眨巴眨巴眼睛,難得有些害羞低下了頭。

姚信和于是也沒有再難為她。

走過去,手掌放在她的頭頂輕輕一拍,彎下腰,兩人靠得很近,低聲問了句:“那很合适做老婆的沈小姐,今天要不要跟很合适做丈夫的姚先生去扯個證?”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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