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倩最終以一管限量口紅的代價,收下了林湄虛假的祝福。
陸曼這會兒也已經跟姚信和說完了話,獨自起身回到走廊,迎面遇上從辦公室出來的沈倩和林湄,目光一閃,端起臉上溫順平和的笑容,便上前問好:“你好,我是陸曼,阿和剛才跟我說了,你們今天登記結婚,恭喜。”
沈倩很早就從老太太那裏聽說了陸曼這個人,知道她對姚信和有恩,也知道姚小糖其實是她的閨女,原本以為會是一美豔型的女人,沒想人家模樣還挺親民,關鍵身上氣質太過純良,一點兒看不出當年為了二婚丈夫抛棄孩子的模樣,于是伸出手去,咧嘴一笑,“曼姐你好,久聞大名,我是沈倩。”
陸曼也順着話說:“什麽久聞大名,阿和那人我知道,平時才不會跟姑娘提起我呢。”
她這話說出來,氣氛立馬變得有一些微妙。
沈倩和林湄對視一眼,雙雙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笑意。
輕咳一聲,沈倩捋了捋自己額前的頭發,開始裝傻起來:“那是,他那人就是個悶葫蘆,話說曼姐什麽時候回國的,準備在這邊待多久?”
陸曼拿出包裏的名片遞過去,“朋友準備回國開個心理理療中心,我過來幫幫他,暫時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離開。”
沈倩接過名片,“嚯”了一聲,語氣誇張:“加州大學護理學博士,牛逼啊。”
陸曼抿了抿嘴唇,搖頭謙虛,“我最開始其實只是為了阿和學的,沒想到後來自己真的有了興趣,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沈倩嘆一口氣,連連點頭答是:“這事兒可得謝謝您。好在他現在過得挺好,什麽毛病都沒有,能吃能喝睡得香。”
陸曼低頭笑笑,想了想,若有所指地問到:“對了,奶奶跟沈小姐說過阿和以前的事情了嗎。”
沈倩一挑眉毛,回答得十分坦誠:“還沒有,要不您跟我說說呗,他以前是出了什麽事兒,這樣我也好有個準備、多注意些不是。”
陸曼這下又隐隐露出些優越感來,“嗨”了一聲,故作高深道:“也沒什麽需要注意的,奶奶既然不說,想來也是不希望沈小姐太操心,其實也對,有些事情,既然不值得被記住,不如就讓它過去。”
言下之意,那些舊事,她一外人就沒必要知道了。
沈倩聳了聳肩膀沒反對。
林湄一皺眉頭,倒是有些納悶起來:“您這說得可真玄乎。我看姚先生不挺好的嘛,都踏踏實實結婚了,也沒見禍害社會啊,誰長這麽大,褲裆裏還沒兩個兜不出去的屁吶。”
沈倩低頭憋笑,揮手趕緊讓她閉嘴,“啧,你懂什麽,人家陸小姐好心提醒我她跟姚信和之間的深厚感情,你不跟着一塊兒感動落淚還在這裏犟嘴,這不是拆人臺呢嘛。給我退下。”
陸曼原本還想說的話一下梗在嗓子眼兒裏,說不出來了。
林湄眼睛一亮,也趕緊點頭表示同意:“是是是,我就是最近犯太歲,一時口不擇言,要不明天咱兩去上一上香?”
沈倩看她一眼,“犯太歲啊?那怎麽不趁機多買兩棟爛尾房?”
林湄臉上表情一頓,點頭答道:“嗯,你這個提議也很有建設性。”
陸曼見她兩聊得若無旁人,話題越跑越偏,一時臉上有些挂不住。
象征性地說了幾件姚信和的舊事,見沈倩反應平平,一下也失了興趣,寒暄兩句,便轉身離開。
林湄望着她的背影,嘴裏啧啧稱奇,“你說這姐們兒什麽意思,上趕着顯示她跟你男人的情分,再提醒你,他其實打小有病?”
沈倩往嘴裏放了顆水果糖,小嘴一撅,吊兒郎當,“這有什麽不能理解的。生活裏不總有這麽些個自我意識過甚的女同志麽,覺得自己與衆不同,得在人家的感情裏搞點兒特殊化,她可能也不是真想插足你,她就是覺得自個兒不一樣,得當白月光,得當朱砂痣,再不濟,也得是人家心靈傷口上的雲南白藥,別人靠近一聞,就知道,這男人有病,我治過。”
林湄咧嘴一樂,“你別說,這麽一形容,還挺像。”
沈倩翻了個白眼,“能不像麽,秦小裴跟談樾以前在我面前,就是這麽個鳥樣子,只可惜我那時年少無知,浪費了這一張古風美少女的臉。”
沈倩對于談樾和秦小裴,怨是怨,但要說恨,那還真算不上。
畢竟她那時跟談樾的感情,說到底,也就年少的一點兒情窦初開,她那會兒剛到北城,爹媽又不在身邊,遇着那麽個性格溫柔的南方小夥兒,說話輕言細語,跟之前在東北認識的糙漢都不一樣,自然有些上了心。
但她畢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分手後做不出陸曼那樣慢條斯理、知心優雅的模樣,生活的樂子,在她那兒,無非就是大口吃肉的爽快,大口喝酒的豪氣,閑時唱歌,忙時罵娘,別的什麽東西順其自然,誰愛計較誰計較去。
姚信和下午有會要開,從洗手間裏出來,見沈倩已經聊完,便沒有準備再多留,讓陳大泉送她回去,下車時問她,晚上要不要跟姚小糖一起出去吃個飯。
沈倩滿口答應,心裏別提有多期待。
她下午跟單位請了半天假,回家洗過澡,開上她媽送的小車,上小商品市場逛了一圈,下午四點,就全副武裝地等在了姚小糖學校的門口。
姚小糖平時不怎麽合群,放學後也是自己一個人背着書包出來,沒瞧見陳大泉的車子,站在原地有些茫然,揚着腦袋望了半天,猛地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糖糖,媽媽來接你啦”。
她被吓得眼睛睜大,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臉詫異地看向了眼前那一大坨胖胖的黃色皮卡丘。
沈倩渾然不覺旁邊孩子們的興奮,她還認為自己挺美,穿着玩偶服一扭一扭地走到姚小糖跟前,先是圍着她繞了一圈,然後做出好幾個逗人笑的動作,俯下身,把姚小糖抱在懷裏,在她臉上使勁一親。
姚小糖覺得這胖胖的皮卡丘還挺可愛,身上毛茸茸的,特別軟和。但她一個多星期之前才見過陸曼,知道那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所以此時再看見別的女人向自己示好,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這樣的矛盾情緒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姚小糖說起來不過是一七歲大的姑娘,之前連自己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這會兒一來就是倆,一個見到她光知道哭着煽情,一個見到她光知道傻笑賣蠢,往那一站,都不像什麽正經人。
于是,姚小糖再次鐵面無情,扒拉扒拉了身上的手,開口就道:“放下。”
沈倩乖乖把人放下,摘下頭套,還挺不見外,一張紅彤彤的小臉,露着兩個大大的酒窩,笑笑着問:“媽媽來接你放學,等下我們和爸爸一起出去吃飯,糖糖想去哪裏吃呀?”
姚小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沈倩,見她剛才因為一直悶在頭套裏,臉上已經熱得流下汗水,張了張嘴,拒絕的話終于說不出口,低着腦袋只能裝傻看腳尖,剩下兩個小辮兒在那一翹一翹。
班主任在後面看了好一陣,見沈倩露臉,便邁步向前,拍了拍姚小糖的頭發,輕聲詢問了起來:“您好,請問你是糖糖的家長嗎?”
沈倩沒見過班主任,覺得人老師長得漂亮,說話也溫柔,不禁咧嘴一笑,“是呀,我是她媽媽。”
說完,她還把自己剛領的結婚證嘚嘚瑟瑟拿出來,給人老師亮了一眼。
班主任過去在家長會上見過一次姚信和,當時驚為天人,自此念念不忘。
可姚信和本人平時從不親自來接孩子放學,打電話過去秘書接,家訪也只是讓家裏阿姨接待。
老師苦戀無果,心中難免郁郁。
此時,她見到姚小糖傳說中的母親,覺得沈倩皮膚雖然白嫩,長相卻實在一般,一時心裏嘆氣,就不禁有些酸澀,“您看着可真年輕,一點兒不像有個這麽大孩子的人。”
姚小糖聽見她的話,抓住書包的手指微微收緊。
沈倩卻反應得格外自然,把姚小糖摟進懷裏,十分不要臉地回答:“哈哈是吧,她爸也這麽說,好在糖糖長得像我。”
其實小孩兒五官也就那樣,有點兒嬰兒肥的,跟沈倩那張圓潤的小臉放在一起,多多少少有點兒像。
但班主任明顯被忽悠成功了,這下再也不糾結心裏那點失落,笑着說到:“是很像,女兒像媽媽好。班上之前有幾個男同學傳言姚小糖同學沒有媽媽,雖然被批評了,但您如果以後有時間,能多來親自接一接孩子,這對她的性格和交朋友,都是有好處的。”
沈倩覺得這老師實在挺好,咳嗽兩聲,眼淚那是說來就來,“是是是,老師您說的太對了。之前我在外地上班,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是她爸跟我說了糖糖的事,我才決定調回來,以後啊,我一定多來接孩子放學,還請老師繼續多關照我家糖糖呀。”
班主任捂嘴笑笑,拍了拍姚小糖的腦袋,點頭答好:“會的,去吧,糖糖,和媽媽回家去吧。”
姚小糖心裏松一口氣,十分禮貌的對老師說了聲再見,這次沈倩再拉她的手,沒有被甩開。
沈倩心情不錯,走了一陣,臉上帶着笑,瞧見不遠處的玩具店,突然眼睛一亮,把手伸進自己衣服的肚子裏,便掏出一個小熊玩偶,是陳大泉告訴她,姚小糖之前最喜歡的。
姚小糖這一下眼睛果然亮起來,伸手想要去抓,沈倩卻翹着大屁股跑開,回頭喊了句:“糖糖,追到媽媽,媽媽才能把小熊給你。”
說完,她見姚小糖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也不尴尬,又從肚子裏掏出另外一只小企鵝,順手就送給了旁邊路過的小男孩兒。
姚小糖這下不樂意了,護食心起,背着書包邁步就往前跑。
沈倩見她跑,自己也開始跑,她這一跑,周圍其他的孩子也紛紛跟着她跑,最後一群孩子跟着一只大黃老鼠皮卡丘在那兒呼啦啦一陣跑。
直跑得沈倩實在跑不動,一下坐在地上耍賴,姚小糖才大笑着把她撲倒,和身邊其他孩子一起在那裏撓起了她的癢癢。
姚小糖最後如願拿到自己的小熊玩偶,小臉別提多開心。
沈倩見狀,笑得也特燦爛,肚子裏的十幾個小玩具都被旁邊的孩子拿完。
那些孩子們素質也挺好,得了玩具,都知道對着沈倩和姚小糖說一聲謝謝,有兩個認識姚小糖的,還很是羨慕的對她說到,“姚小糖,你媽媽真好。”
姚小糖眨了眨眼睛,裏面藏着一股水汽,臉上紅彤彤的,好半天才小聲回答了一句:“你…你媽媽也很好。”
陳欽騷擾完陳美麗,得知沈倩真跟姚信和扯了證,說什麽也要來親自道喜。
他過來火鍋店的時候,沈倩已經帶着姚小糖在包廂裏吃完了一盤哈密瓜。
陳欽倒是絲毫不掩飾自己蹭飯的屬性,他不光自己蹭,還要帶上自己的老同學一起蹭!
陳美麗本來下了班就準備去做美容理療,沒想半路被陳欽攔下來,硬說老同學見面,要請她吃一頓飯。
兩人大學都進過學生會,還真有些交情。
那就吃吧。
但她沒想到,這人挺大一張臉,說不要就不要了,說是請她吃飯,卻是拿蹭別人的來“請”,被蹭的對象還是她老板和老板娘!
陳美麗氣得渾身發抖,跟自家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往那一坐,臉上尴尬得直抽抽。
陳大泉倒是不知道蹭飯隊伍已經發展得如此壯大。
他六點多才跟姚信和下班過來,一進包廂,瞧見桌邊的陳美麗和陳欽,眉頭一皺,立馬發現事情不簡單,“嚯,老大這是積了什麽八輩子的德,自己結個婚,咱們老陳家的組團來蹭飯。”
話音剛落,外頭又推門進來一人,手裏提着一蛇皮大袋,張嘴在那喊:“圓兒,我剛從我哥辦公室偷來一茅臺30,今兒咱們一醉方…”
林湄那個“休”還沒出口,見着包廂裏那烏壓壓一堆人頭,聲音立馬一頓,乖乖歇火坐了下來。
陳大泉和陳欽平時就愛喝酒,沈倩和陳美麗酒量也不差,此時聽見林湄的話,立馬發出積極響應。
姚信和倒是一直沒說話。
他進來之後,就主動挑了個沈倩身邊的位子坐下,偏頭看着她那張比姚小糖還要圓潤的臉蛋,稍稍側身,低聲說了一句:“少喝點。”
沈倩眼睛一亮,還挺不好意思,“你心疼我啊?”
姚信和見她靠過來,胸口碰着自己的胳膊,鼓鼓囊囊的一團肉跟着布料往他身上滾,柔和綿軟,還帶着一點淡淡沐浴露的味道,立馬坐直了身體,不再說話。
他平時很少參加飯局,也不是滴酒不沾,但要說酒量,那是真沒有。
沈倩一點兒不在意,她跟林湄、陳美麗喝得小臉通紅,興起了,才會勸身邊的新晉丈夫喝上一口。
姚小糖望着她爸眉頭緊皺、一副逼良為娼的悲壯表情,眼睛眨巴眨巴,便忍不住小聲開口道:“媽媽,你是不是很不喜歡爸爸呀。”
沈倩喝嗨了,一時膽子也大了起來,“胡說,我怎麽會不喜歡你爸,我喜歡他喜歡得,看見他那張臉就能靈感爆發。”
說完,她還真一蹦而起,揚着腦袋高歌了一首,然後把手裏的酒一口悶了,臉上粉撲撲的,大搖大擺抱着姚信和的脖子,開始耍流氓:“我喜歡他喜歡得命都不要了。嘻嘻,這麽好看的小哥哥,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搶。”
姚信和坐在原地,在沈倩抱上來的那一刻,渾身肌肉驟然繃緊,神情嚴肅,手指也開始下意識蜷縮起來。
陳大泉和陳欽這會兒喝高了,也沒去給他解圍,徑自在那裏大笑,兩人今天第一次見面,酒過三巡,就有了稱兄道弟的底氣。
林湄在旁邊,左右逢源,咧嘴傻笑,直到酒下一半,她捂着肚子,突然起立,大喊了一聲:“不好,酒裏有毒!”
她這嗓子喊出來,陳大泉和陳欽立馬也感覺到不對勁,哇啦一下往地上一吐,掏出手機就開始打120。
一群人嗚哩哇啦地來,又稀裏嘩啦地去。
急診室值班的是一四十多歲女醫生,對着眼前一群挺敞亮的小年輕,挨個看過去,神情複雜。
她一步一步地走,就像是在下鄉慰問似的,指着靠在陳美麗肩膀上的陳欽嘆氣:“小同志平時少看點不良視頻吧,都虛成這樣了。”
說完,又盯着被林湄扶着的陳大泉,“嘬嘬”兩下,“小夥兒痔瘡挺嚴重啊。”
最後,看着歪在姚信和懷裏的沈倩,神情最為痛心,“怎麽還有小姑娘喝假酒的,多想不開吶,哎,先去…”
她那句“去洗胃吧”還沒出口,門口就急急忙忙進來一小護士,靠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剛才車禍送來那倆大爺不肯手術。”
醫生眉頭一皺,氣得大喊:“胡鬧!現在不做等下可是要截肢的!”
沈倩原來喝得雲裏霧裏,這會兒聽見醫生的話,人立馬精神了,睜眼看見姚信和那張清俊白淨的臉,一下就不放聲歌唱了,命也不能不要了,把人往外一推,捂着嘴就開始嚎:“哎喲醫生,我來感覺了,我快死了,先救我,別管我老公,先救我啊!”
說完,哇啦一聲,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