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我們剛入京,時值初春,四周還泛着涼意。許長随和連簟秋去外頭找交接貨物的人,我懶病犯了窩在床上不肯起來,許長随怎麽哄都不想動。因為貨物太大沒法直接運送進城,所以他們接頭的地方選的什麽郊外的山坡,遠的要死,我才不想去。

于是這一窩一窩就窩到了晚上,許長随和連簟秋一行人還沒有回來。

我有點煩躁,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最後決定出去轉轉。

轉着轉着忍不住就走到了他們接頭的地方。可還沒靠近,遠遠的就看到那邊燃起的火光。

我放緩了腳步慢慢靠近,卻見那邊一堆人聚在那裏,有連家堡的人,但是沒有許長随和連簟秋。

我露了面,連家堡的人看到我,連忙喊了聲師叔。

另一邊帶頭的人之前一直在山頭和人說着什麽,聽到了喊聲轉過頭來。他轉頭我看清他臉的一瞬間,我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髒咚咚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着我的耳膜。我幾乎用了所有的精力,才控制住了我想要擡劍的欲望。

身體裏所有的力氣都告訴我,舉起手,殺了他。

殺了他。

可是,他沒有認出我。

大概是因為他站在火光中央,而我卻在陰影裏。

他開口道:“你是連家另一個接頭人?”

我說是的。

他道:“你們之前那兩個人,那個小姑娘被人擄走了,那個後生去救人了。他們那邊說讓我們用貨物去換人,你們的人說要拿貨物去換,一直押着不肯給我們,你說,怎麽辦吧。”

“還能怎麽辦。”我說,“肯定去換啊。”

他冷哼一聲:“不行。這貨是進貢給皇上的,少一點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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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所謂道:“怎麽就不行了,你們讓我們壓的貨有問題,才害的我們的人被抓的,之前合約裏都說好了,不壓惹仇敵之物。”

“這不是仇敵,是普通的山賊。”

這回換我冷笑了:“普通的山賊能讓你們都在這束手無策呢?”

他道:“山賊也有強弱,那些人坑蒙拐騙無所不用,我們找不到也是常事。”

“無能就是無能。”

“哼。”

我只是不太爽所以頂他兩句,是非輕重我還是分的清的,要是這批貨真丢了,連家堡以後的聲譽可就大大受損。

我說道:“你暫且将這貨物交于我,我有辦法将他們救出來,然後原封不動将貨物還你,如何?”

他沉默了一會,“什麽時候?”

我說:“明日一早。”

“需要我們做什麽嗎?”

我笑了,“離我們遠點就好。”

他說了好,又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後生,你也是連家堡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何生。何必的何,出生的生。”

死一般的沉寂。

我看到他在火光裏的臉,僵硬的如同死人。

這麽多年了,他看我,居然還是這個表情。

他說:“你居然還活着。”

我又笑了:“既然生都生出來了,我自然要努力好好活着。”

他說:“你活不了多久的。”他慢慢走近我,離火光越來越遠,整個人越來越暗。

他就向從光明走進了黑暗裏,一點一點的走進我的陰影。

他說:“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我說:“是嗎?可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的拔劍,我從旁邊的樹上拽下一片葉子,灌入內力射了過去,葉子和劍撞在一起,發出了叮的響聲。

他往後退了兩步,臉色鐵青。

我說:“我以前是想死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怎麽樣都死不了,運氣還挺好,我就知道,是老天爺讓我別死,按我自己的意願去過日子。”

他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實際上呢,明明他才是我的殺父仇人。

我是他血脈相連生出來的孩子,我卻不是他兒子,他也不是我父親。

而我的父親,被他一刀一刀捅死,埋在了塵土裏。

我從小是在王府長大的。

是的,這個男人叫何雲安,是個王爺,皇帝最小的弟弟,從小錦衣玉食,也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母親是丞相的大女兒,因為聯姻,因為門當戶對,被迫成了何雲安的王妃。

我母親是有愛人的,是一個叫畢峰的江湖人,因為有次我母親去寺廟遇到了劫匪,被他救了下來,從此便兩情相悅。

只是兩情相悅終歸還是沒敢私定終身,我母親就這麽嫁入了王府。

何雲安不喜歡她,何雲安喜歡畢峰。

最初何雲安提到畢峰的時候,我母親還擔心是不是何雲安介意她和畢峰的事情。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何雲安是個斷袖。

而何雲安娶我母親,也不過是為了刺激畢峰而已。

畢峰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他,最後要不是因為我母親懷了我,畢峰甚至想帶我母親私奔。

而我的出生,讓畢峰更加不能接受他。

我記得大概我三四歲的時候,其他記憶都模糊不清了,就記得畢峰和何雲安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能接受你,而你和婷婷已經有了阿生,我更加不能接受你。”

所以何雲安覺得,我生下來是個錯誤,我活着是個錯誤,怎麽着,我都是個錯誤。

何雲安從來不碰我母親。不打她,也不罵她,就當她不存在。卻從來不肯對我留手。我母親和畢峰實在忍受不了何雲安,帶着我一起走了。

四歲到六歲,畢峰對我就像親兒子,而我也才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父愛。

所以我一直也覺得,畢峰,才算是我的父親。

奈何畢峰一人終究勢單力薄,我們跑的再遠,也還是被何雲安找到了。

他那時抓着我的頭發,用腳踹我,對畢峰說,“我打我兒子,你那麽看着我幹什麽?”

我咬牙不肯哭出聲,母親在一旁幾欲暈厥。

畢峰拔出了劍,第一次指向了何雲安。

“我與你為友多年,你卻何苦逼我至此。”

何雲安笑的變态,“畢峰,你要用劍對着我?”

最後我那即将臨盆的母親一刀一刀捅死在了畢峰的眼前,還有我那幾乎要成型的弟弟。

畢峰沒有死,但是畢峰徹底瘋了,他被何雲安關在了密室裏,每日都讓被打的傷痕累累的我去送飯。

終于有一天,我偷來了一塊削尖的石頭,□□了畢峰的心髒。

畢峰笑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了,我只知道,有時候死,才是解脫。

後來我逃出了王府,被寺廟的老方丈撿了回去。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夢見,我們沒有被何雲安找到,那個小我六歲的弟弟平平安安的出生,我們一家人幸福的平凡的過一輩子。

我不想習武不想賺錢不想當官。

我只想有人能注意到我,眼睛裏能看到我,我去哪都能跟着我,然後我們一起,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設定其實許長随是何生同母異父的弟弟……後來感覺自己都被吞了口玻璃碴子,想想還是算了,再按自己腦洞寫下去估計就要強行HE了,這個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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