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穹頂上以極盡寫實的手法勾畫着古希臘的諸神,人物的肌理細膩分明,就連發絲都分毫畢現。只是歲月剝奪了它本來的豔麗色彩,在黯淡燈火的照耀下,擡頭看去,不過是荒蕪一片。
斑擡頭看着穹頂壁畫,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後,閉了閉眼。
這樣開闊的一個大廳裏現在只剩下他和千手柱間兩個人,氣氛靜谧,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他們彼此背對,看不清各自的表情,誰也不曾先一步轉身,誰也不曾先一步開口。誰都不肯打破眼下的僵持。
柱間試着彎起唇角,向露出一個和平日裏沒有什麽差別的溫和笑容,嘗試了幾次都無果。他只得深吸一口氣,最後率先回頭,看向那個男人瘦削挺拔的背影。斑的衣服色調大多偏黑偏暗,于是連同那副黑手套一起,将他垂下的那雙手腕襯得愈發蒼白好看。
幾乎是在他轉頭的同時,男人冷沉的話語響起,平靜,緩慢,涼得像是十二月的水:“這上面畫的是伊卡洛斯的堕落。”
柱間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壁畫的一側畫的是一個身負羽翼的男人飛向太陽,他的眼底滿懷狂熱的希冀;而另一側,則畫的是這個男人從高空堕入海中,他的雙翅化為零散的羽毛四散飄落,表情是一種極致的絕望。
“伊卡洛斯用蜜蠟将羽毛黏成翅膀飛向天空,他以為自己可以像鳥類一樣自在飛翔,于是不知死活的向着太陽飛去。”斑淡漠的開口講述,“可是人類終究只是人類,這樣的能力不過是昙花一現的奇跡。随着他越來越接近太陽,溫度也越來越高,蜜蠟漸漸融化,最後他被剝奪了翅膀,堕入深海身亡。”他低下頭,轉身看着柱間,唇角帶着一抹可以忽略不計的涼薄笑意,像是在談論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你看,人總要學會抽身而退,一味的放縱自己,帶來的,只有毀滅。”
柱間皺起眉,就要轉身上前拉住他,卻忘記了腳上還帶着鎖铐,這一步生生停滞在了中途,鎖鏈的嘩啦聲在空蕩的大廳裏聽起來格外明顯。
他這才想起這茬,就要彎腰撿起旁邊的鐵絲替自己開鎖,斑已經先他一步撿過鐵絲,在他面前蹲下身:“我來吧。”
柱間不敢再挪動腳步,看着那個傲慢慣了的男人放低姿态,一手扣着鎖铐,防止開鎖的時候再磨過他本就破了皮的腳踝,一手将鐵絲對入鎖孔,琢磨起鎖芯的內裏。鐵絲在他手裏動了幾動,便聽見吧嗒一聲。斑将鎖铐避開他的傷口取下,轉而打開了另一邊。他将拿下的鎖鏈與鐵絲丢在一旁,拍了拍手站起身,正對上柱間的表情。
“別笑了。”他啧了一聲,有些嫌棄的開口,“真難看。”
柱間擡手摸了摸嘴角,他知道自己剛才擠出來的笑容的很勉強。他專注的看着斑,想從對方眼中讀出些不一樣的情緒:“我之前說過,哪怕我沒有機會給你留下線索,我也知道你能找到我。”
斑的眉尖微動,但他很快克制住了這個細節,一言不發。
“我真的很高興,”柱間微微低頭,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能再次看見你。”
斑的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收緊了又松開,片刻後,男人微揚下颌,與他目光相接。他同樣專注的看着他,看着這個名為千手柱間的男人,像是在凝視暗夜裏抓住所有視線的一抹光,漆黑的瞳仁裏倒映出來的,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這樣近距離的看久了,眼睛有些酸痛,像是習慣了黑暗,于是會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痛眼睛。
這樣的姿勢很适合接吻,那應該是一個極盡纏綿悱恻的吻,唇齒相接,好像連靈魂也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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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間稍稍側過頭,想吻上那抿成一線的唇,卻聽見斑突然開口:
“都是真的。”
他頓住了動作,看着面前冰冷的笑意逐漸蔓上眼角的男人:“什麽?”
斑湊得更近了些,用不大卻足夠他聽清楚的聲音開口:“剛才我和大蛇丸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柱間一動不動的看着他,似乎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
“我來這裏,是為了鞏固自己在倫敦的地位,不是為了救你。”仿佛很滿意柱間的反應,斑笑得更深了些,“大蛇丸拿你來威脅我,我也不會考慮你的死活。啊,對了,還有狙擊的那一槍,從一開始我就已經計劃好,要将你們兩個一起殺死的,只不過你運氣好,僥幸逃過了而已。”
他的語調優雅而平靜,帶了種讓人驚心動魄的從容,像是一把薄如蟬翼的刃,以最鋒利的姿态切割着心髒。
柱間想避開他這一刻的目光,卻發現避無可避。沉默片刻後,他再度開口,認真而鄭重,斑從沒見過他這樣小心翼翼述說的模樣:“那個時候,在倫敦歌劇院外,你抱着我,說等我很久了。後來,又接受我的邀請,搬入貝克街……”
“那是假的,我欺騙你,接近你,和你住在一起,只是為了調查你,再趁機除掉你。”斑笑了起來,截住了他的話。
“在馬車上,那一次,”柱間固執的說了下去,“你突然吻了我。”
“那也是假的,是我在演戲。”
“在格拉斯哥,萬聖節的那個晚上,你……”
斑無所謂的揚起唇角:“還是假的,都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我寫下的劇本,演出的戲碼。柱間,你怎麽會把一場戲當真呢?”
柱間怔怔的看着他這一刻的游刃有餘,聽着他面不改色的說出冷靜到殘酷的話語,突然覺得無言以對,像是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
“你記得那麽多,難道忘記了在河邊說過的話嗎?”斑卻繼續說了下去,聲音低冷,像是将利刃遞到他面前步步緊逼,“你說,要與我來一場賭局,賭上一顆真心,一切籌碼,看看誰才會輸得血本無歸。柱間,”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唇角的微笑暗含譏諷,“你輸了,一敗塗地。”
柱間聽着那咄咄逼人的措辭,半晌後突然開口:“你押上了一顆真心,真的能說收回就收回嗎?”
“真心?”斑一擡眉,“是什麽給了你錯覺我會有真心?從頭到尾,從始至終,我不過是在利用你,提防你,伺機除掉你,用謊言欺騙你,用暧昧麻痹你。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被面前那個被他的話說得啞口無言的男人咬住了下唇。柱間一把抓住斑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腦,幾乎是直截了當的吻住了他。他一貫從容溫和,這個吻卻帶了某種粗暴的洩憤,只是唇齒相接後,卻又變成了前所未有的細膩溫柔。柱間閉上眼,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極力隐忍着某種情緒。他用自己的唇描摹過對方的唇線,探入舌尖,耐心的叩開男人的齒關,輾轉周旋。
斑抗拒着這個吻,在掙脫他的手時,卻看見了他手腕上鮮血幹涸的傷口。擡起的手最後還是沒有完成掙脫這個動作,在中途停留片刻,到底還是搭上了對方的肩頭。
千手柱間啊。
我再縱容你最後一次。
他嘆息着張開口,由得柱間加深這個吻。
能感覺到,他确定自己感覺到了,那近乎烙在骨子裏的深情。
人怎麽會産生這樣激烈的情緒呢?他們之間怎麽能産生這樣的深刻的感情呢?多麽可笑,多麽諷刺,多麽,無用。
斑伸手攬住他的後頸,拉近彼此的距離,用撕咬回應着這個吻。
柱間察覺到了他的讓步,更加用力的抱緊他,胸膛相貼。
滾倒在深紅的地毯上時,他們看清了對方的眼神。只是這麽一個短暫的确認後,柱間手上用力,将斑壓在身下,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被斑擡頭咬住了喉結,發出一聲低沉的喘息。
“我是誰?”
“Professor Moriarty也好,宇智波斑也罷,”他吻着男人的耳側,“都是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