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梁真其實已經疼得有點直不起腰了,眉頭也皺着,倒抽一口氣後他第一句話反而不是有多疼,而是問邵明音:“你沒事吧。”
邵明音僵僵地轉過身,扶着梁真肩膀讓他有個別的着力點緩緩,兩邊人群因為這個小夥子的受傷先是一片寂靜,然後又嗡嗡地發出議論的聲音,邵明音都聽着呢,梁真能自己站穩後他再次轉過身,對着那群外地人吼:“都他媽別吵了!”
人群因為那聲呵斥再次安靜,并且再沒發出任何聲音。那聲呵斥也聽的梁真心裏一驚,是沒想到永遠和和氣氣的邵明音也會發火發怒,甚至是罵髒。他和邵明音認識快小半年了,這是他第一次見邵明音真正意義上的發火。
他低頭看那高雲霄,高雲霞手還是捂着臉,但眼淚也不流了。他再機靈再能說會道也只是七歲的小孩子,當事态真的不可控了,他也吓傻了。至于那沖動掄鋤頭的老伯更是早握不住兇器了,手不知所措地放在兩邊,瞅着梁真想說些什麽,又被邵明音剛才的那句吼怵到了。
“講不拎清是吧?講不拎清那就去局子裏調解!你,還有你,”邵明音指着老伯和高雲霄,“跟我上車!其他所有人都散了!”
邵明音說得不容置疑,也不容所有人反駁,他将停在路邊的那輛老桑塔納開過來,等梁真坐上副駕後他将後面的車門打開,等着他們進去。高雲霄确實沒再哭了,手也不再捂着臉,像是憋着一股勁兒,第一個坐進去了,他進去了高雲歌肯定也陪着,老伯再不樂意,這時候也只能跟着上車。
于是,本應該在家吃上飯的梁真和邵明音此時此刻又回到了派出所,趙寶剛也沒下班,見邵明音往派出所裏帶人了,也能聯想到是剛才打過去的那通電話,他便也先留下,和邵明音他們一起坐在調解室裏等這件事有說法後再回去。
但沒成想都到派出所了,高雲霄和老伯還是都堅持自己的說辭,咬定對方是在撒謊,值夜班的民警和邵明音在旁勸他們都各退一步,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先松口。
從調解開始到現在,趙寶剛就一直沒插上話,但看着時針都溜到快十點了,這件事還是沒完沒了,趙寶剛也有點着急了,他這麽多年什麽調解和解沒見過,這麽固執的老頭他也不是沒遇到過,但這麽小年紀就渾不怕又硬氣的小孩,他真的頭一回碰到。
“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啊,”趙寶剛擡手要捋捋頭發,只摸到頭皮沒摸到頭發後他就把手又放下了,自言自語地想辦法,“要不等會把他們兩個分開,和民警單獨聊聊,要是說法還達不成一致,就打電話給老娘舅。”
“老娘舅?”坐在一旁的梁真一時有點不敢相信,“所長你是說那個專門調解的《錢塘老娘舅》?!”
“不然1818黃金眼,小強熱線也可以,”見梁真對浙江電視臺情況還挺了解,趙寶剛多少也有和他交流的欲望,“有時候我們也會找隔壁臺州的電視臺,友臺的600新聞,600熱線什麽的效率也高的。”
“啊……”梁真長知識了,是知道以後看電視要多留意這些頻道了。趙寶剛起身走過去後梁真身邊就只剩下高雲歌,進調解室後他一直都很沉默也沒什麽動作,只是時不時擡頭看調解室裏挂着的鐘,手機屏幕也是關了又開開了又關。
“你有什麽急事嗎?”梁真問他。
“沒什麽事,”高雲歌再一次關了手機屏幕,“酒吧老板問我怎麽還沒來。”
“你要是曠不了就先去吧,你弟弟我們到時候給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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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高雲歌沖他很勉強地一笑,聲音也輕,“我就是現在去,換衣服化妝什麽的也來不及了。”
“對了,”高雲歌問,“你後背沒傷着吧……”高雲歌一停頓,是想說對不起又想說謝謝。梁真就一擺手,很大度地說沒事。
“我怎麽能讓邵…怎麽能讓小孩子受傷呢,沒事沒事。”梁真看着他,還是多嘴了一句,也是緩和下氣氛,“其實你下次不用戴假發不化妝也沒關系啊,你現在這樣也很好看。”
“不穿女裝就很普通啊…生活所迫,想賺那份錢還是得有點噱頭的。”高雲歌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可一想到自己弟弟的事,那笑意很快也就沒了。
已經是晚上了,派出所裏好幾個房間都鎖上了,值班民警也是圖方便,就直接把人帶到審訊室裏頭了,又聊了幾句後還是沒什麽進展,站在審訊室外的趙寶剛嘆了口氣,微信裏翻翻找出1818黃金眼記者小吳的名片,等老伯先出來後他問需不需要媒體介入調解,老伯沒答應,但也沒明确的拒絕。
而邵明音還在另一個審訊室裏跟高雲霄聊呢,單獨交流還是有好處的,高雲霄記着邵明音撲過來擋住他的好呢,也不會像面對其他民警一樣那麽強硬。但他也還是執拗,邵明音脾氣再好,這麽焦灼下去也不再願意浪費時間,正打算把那小孩帶出去,審訊室的門從外頭打開了。而在看清進來的人是誰,原本坐着的邵明音也站起身了。
“你餓不餓啊,”梁真邊說邊走到他面前,“我泡了面,你先出去吃呗。”
“你——”邵明音之前一直忙着調解呢,不僅沒顧上吃飯,也沒好好問過梁真後背的傷,梁真卻和早猜到他會問什麽一樣,正要舒張下肩膀表示自己不疼了,一看那小孩也瞅着自己,不由就心生一計,背微微馱着,嘴上說着“沒事”,但那狀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事的。
“要不你先去吃面?”梁真半推着将邵明音送到門口,兩人肩緊靠地時候梁真放低聲音,“我幫他擋過一鋤頭呢,你讓我和那小孩單獨聊聊?”
邵明音開口想說什麽,但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就是梁真裝得太像了,他站在審訊室外往裏頭看,挺後悔剛才碰面時沒給梁真揉揉。
而室內也不是真的審訊,梁真坐在剛才邵明音坐的位置上,和那小孩共用一塊小桌板。高雲霄原本還是面無表情的,但在梁真變戲法一樣地從兜裏掏出個小蛋糕後,高雲霄紋絲不動地嘴角還是扯了扯。
“肯定餓着了吧,”梁真特別能感同身受,都不等高雲霄說話,他就将那塑料包裝袋撕掉,然後遞給高雲霄。見高雲霄遲疑了,梁真就直接把蛋糕塞到他手裏,“快吃着呢。”
梁真平時普通話很标準,但面對高雲霄,他說話刻意帶着方言口音和常用的語氣詞,比如在動詞後面加上“着呢”。蘭州和白銀又是相鄰的兩個城市,高雲霄一聽,也聽出梁真是老鄉了。這讓他的警惕更消減了不少,再加上梁真幫他擋過一鋤頭,他吃着那蛋糕,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見他終于吃了,梁真也笑:“你說這什麽緣分,我和你哥也算認識,今天又碰到你呢,溫州真小。”
高雲霄一聽,嘴裏的東西還沒咽下去呢,就磕磕巴巴地問:“你和我哥怎麽認識的的。”
“在同個酒吧駐唱呗,”梁真說得還是輕松,“你哥唱歌唱得可好聽了。”
“那你……”一提到高雲歌,高雲霄就一點和老伯對峙時的伶牙俐齒樣都沒了,“你、你看過我穿——”
“當然看過啊,”梁真沒讓他說出來,“這都什麽年代了,想穿什麽衣服是每個人的自由,有什麽好奇怪的。”
高雲霄愣了,像是從沒聽過這種說法,他就這麽愣愣地看着梁真,他沒再繼續吃蛋糕,而是眼淚又掉出了一行。如果說之前控訴老伯時嘩啦啦往下掉的眼淚演戲的成分更多,那麽此時此刻落淚的高雲霄是真的動真情實感了。邵明音也注意到了他期許的變化,将審訊室的外放設備打開,這樣站在外面的人也都能聽清他們聊了什麽。
“可是別人不這麽說……”高雲霄一擡手臂,将眼淚抹掉後極力地克制住情緒,“別人都會說我哥……”
高雲歌也聽到了,站在最旁邊,他看着審訊室裏的弟弟,拳頭緊握後指甲陷入了皮肉。
“是哪個別人啊,”梁真柔聲地引導。
“那個老伯啊,我們租的房子就在他家二樓,我有次聽到了。”高雲霄紅着眼,“我聽到他說我哥這麽說我哥了,他看到我哥回來的時候穿裙子,他說我哥壞話。”
梁真有點明白了,原來今晚上只是一個爆發,之前還是有導火索。
“小朋友,在背地裏說別人壞話是那個老伯不對,但是……”
梁真想說老伯年紀也大了,同性戀都不是流氓罪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肯定也接受不了男人穿女裝,覺得髒了眼多嘴地和熟人叨叨幾句,也肯定沒料到就這麽湊巧地被高雲霄聽見了。
但話到嘴邊他發現自己确實不适合煲雞湯,而且他總覺得這個理由還是太表層了,總不能因為那老伯私下裏議論了他哥,高雲霄就把局面鬧成現在這樣。
“那……”梁真繼續問,也直覺問題是出在這兒,“那你為什麽要那麽回罵老伯呢?”
梁真畢竟是個rapper,或拐彎抹角或直截了當的罵人他最在行了,但不管怎麽罵,“變态”“惡魔”這種詞他幾乎都沒用過,這兩個詞在一般的吵架拌嘴裏也絕不是高頻詞,高雲霄那麽能說會道,一張嘴能把那麽多外地人都號召過來,怎麽罵起那老伯來,脫口而出的是這兩個詞。
高雲霄低着頭,絲毫都不猶豫,是印象過于深刻:“因為他說過我哥男不男女不女,他這麽說過我哥。”
審訊室外的所有人也都聽到了,沉默地把目光都放到老伯身上,老伯自己也挺吃驚的,是一時想不起自己這麽說過高雲歌。
可說者無心,聽着有意,老伯自己和放屁一樣的說了就忘,和哥哥相依為命的高雲霄可是會記一輩子的。
“那又為什麽罵他是惡魔呢?”
當這個問句一出來,突然有個答案就在梁真的腦海裏閃過。當眼前這個來自白銀的高姓小孩和那不久前轟動一時的新聞聯系在一起,梁真能猜到那老伯放屁一樣說過就忘但被高雲霄聽進去的話裏頭,肯定不止說他穿女裝的哥哥是變态這一句。
“他還說……”高雲霄把那沒吃完的蛋糕讀捏變形了。
“他還說白銀,說白銀怎麽盡出些奇奇怪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