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石家莊下雪了。

就在第二天演出結束後,天空開始落雪了。等他們睡到中午才起來,窗外已經有了皚皚的一層。邵明音就有點不想出去,梁真就說邵明音不按商量好的帶他去以前讀的初高中,他就把暖氣片關掉。

這顯然威脅不到邵明音,梁真就很硬氣地把暖氣片的開關關掉了,在暖氣片旁守了二十分鐘後梁真先受不了,拳頭一直握着,像個小老頭把手縮到衣袖裏。邵明音被他那樣子逗樂了,他知道梁真怕冷,就讓梁真再多穿點衣服,他起床後就和他出去。

梁真終于勝利了一回,忙不疊就把暖氣片重新打開。他還是要風度,秋褲穿了條薄的,出酒店門後發現雪還是在窸窸窣窣的下後梁真放棄了,回房間裏換了條厚的,還拿了兩雙手套。

梁真本想打車,但邵明音說可以坐公交。但四年是可以改變很多人和事的,以至于邵明音到車站一看,公交車還是那個公交車,但路線已經改了。好在邵明音高中真的不算遠,他們轉了一趟車,就到了目的地。

邵明音本想帶梁真直接進去,但沒走幾步,門衛就把他們攔下了,問明他們是訪客後就要他們刷身份證登記。這也是邵明音當初讀書時沒有的,當身份證刷上去後門衛也能看到他們兩的信息,見都不是本地人,就多問了一句他們來幹什麽。

河北是高考大省,石家莊雖然不是衡水,但高中壓力也大,門衛怕他們兩是什麽記者進去做報道,有點不樂意放他們進去了。

邵明音身份證上地址對不上,就是說了自己以前在這兒讀過也沒有信服力。還是梁真能說,說自己在這邊做生意的,準備買房子定下來了,來看看學區。

“你往裏走看樓下那個光榮榜就知道了,這學校好着呢,”門衛也有點自豪感,“但高中是要孩子自己考的,你應該去看看初中。”

“剛旁邊七中過來吶,”那初中邵明音給梁真提過,他說得就特別像回事,“七中也好,但旁邊有個好高中也重要啊,這樣小孩才能耳濡目染……”

門衛見梁真不像是在說假話,手一招就讓人進去了。梁真道了聲謝後就和邵明音往裏走了,迎面果然是塊重點率很高的光榮榜,那上面除了大學和考生的名字,還有畢業的初中,其中七中畢業的不在少數。

“你怎麽和我媽說得一樣,”邵明音也看着那塊榜,“她和爸決定買這邊房子,就是考慮到和這個高中近。”

“那你也争氣啊。”

“警校又不是什麽名校,”邵明音往那塊榜的角落裏一指,“我當時名字在這兒吧。但我媽還是很開心的拍了照片,發朋友圈說兒子上榜了。”

邵明音笑,但很快又收回了。他随後上了樓,就算離除夕還有不到十天,這個學校還在補課沒有放假,他們進來前門衛也提醒過不要打擾學生。兩人就在二樓走了一圈,沒看到以前教過邵明音的老師,他們就出了教學樓了。

随後邵明音帶梁真去看了幾處綠化。他的高中環境真的不錯,種的樹木也大多是四季常青的,落上一層雪後也沒有顯得多蕭瑟。梁真遠遠看到操場的主席臺了,一想到補課期間肯定沒有體育活動,而學生又都在上課,他就躍躍欲試地要去操場上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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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為操場上應該是空無一人的,但卻在二百米起點的位置上看到了兩個學生,雪人肚子已經成型了,他們正在滾的那個是雪人的頭。

他們站在二百米的終點,沒走過去,就是遠遠的看着那兩個少年滾着另一個雪球,手都凍紅了,但臉上洋溢的是笑。

梁真也笑,把那兩雙手套掏出來了。

“幾歲了還玩這些?”邵明音有些不能理解,但還是接過并戴上了。他就站着,看梁真忙不疊着蹲下身捏雪球,直到那雪球在他衣服上炸開,邵明音都還以為梁真只是想堆個雪人。

“梁真小朋友?”邵明音有點被激到了,也顧不得自己之前是拒絕的,他抓了把雪也準備扔梁真。梁真非常迅速地站起身了,倒着跑起來,邵明音雪球扔過來後他也扔了過去。

兩人就這麽開始追逐起來了,梁真因為時不時地倒着跑看邵明音追自己的反應而不小心摔倒了,邵明音得了機會,抓了把雪就往梁真脖子上敷,梁真嗷嗷地跟殺豬一樣,可等邵明音松手了他就直接抓了把雪扔到他衣服裏。

邵明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又不舍得也這樣對梁真,就把人死死摁雪地裏,就差抓一手喂梁真嘴裏。梁真笑着笑着就沒力氣了,也不反抗了,就這麽死皮賴臉地躺着。邵明音也累,坐在梁真邊上,踹他的腰讓他起來。

“起不來啊,歇會兒歇會兒。”梁真邊上還有挺多沒碰過的雪的,他就大張開四肢像風扇一樣滑動,邵明音問他你是智障男孩歡樂多嗎,梁真就說你不是也很開心嗎。

躺了一會兒後,天又開始下雪了,也有冷意落在梁真臉上。邵明音拉着他手讓他起來,是怕人凍着了,梁真還是不肯,說他還有地方熱乎着呢。

邵明音先是沒能領會,等梁真努努嘴還挺了挺腰,邵明音就知道他是在說葷話了。梁真邀請他摸自己褲兜口袋,還說裏面有給他的禮物。邵明音以為梁真是要他摸那支起的小帳篷,當然不願意了,還贈送了一個白眼。

“你摸一摸呀,”梁真看着他,那眼神特別天真,“真的是禮物。”

邵明音沒脾氣了,也沒任何期待,手伸進梁真的褲子口袋裏,那裏貼着大腿,當然是熱的,他也确實摸到什麽東西了,他捏着,沒立刻将手縮回,也沒表現出絲毫的嫌棄。

他看着梁真,眨眨眼,嘴也慢慢張開了,抽出手後他讓那原本冰冷的物什躺在手掌心裏。

像是猜到了他會是這種反應,梁真笑,等邵明音用手指捏着那枚鑰匙後他很乖巧地說,沒騙你吧。

“雪越下越大啦,”梁真不鬧了,攙着邵明音一起站起來,邵明音握着鑰匙,梁真握着他的手。

梁真道:“我們先回家避避雪啊。”

邵明音曾經住過的地方離高中很近,如果不是雪天,十分鐘就能從校門口進小區大門口。如果是平時走路,梁真總會習慣性的比邵明音走得靠前,邵明音也不喜歡別人走在他後面。但今天梁真一直都是在邵明音身邊,遇到拐角或者是樓梯,都是邵明音先邁開步子,梁真才會跟上。

邵明音沒問梁真是從哪裏弄來鑰匙的,但當他站在那扇門前,鑰匙入鎖孔後确實是能扭動的。邵明音沒擰,他把手放下了,深吸一口氣後他看向身邊的梁真,梁真鼓勵地看着他。卻沒有幫他。

他不知道自己之後低頭站了多久,當手再次握住鑰匙,他緩慢地轉動了兩圈。當最後一聲保險鎖啓開,邵明音抽回了鑰匙,手腕一擡,将那扇門推開了。

那扇門也是緩慢打開的。他原本以為受限的視角裏會滿是落灰的家具,但他一眼望過去,他最先看到的是開着窗簾的陽臺的推門,他能看到屋外在下雪,他同樣能看到外面的光。

這時候梁真低下頭,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詢問可不可以請他進去。邵明音就自己先進去了,拉開鞋櫃後看到熟悉的拖鞋後他先是一愣,然後拿出了一雙遞給梁真。他自己則只是脫了鞋,走到餐廳後大理石地面的涼意才透過襪子傳到腳掌。

那涼意瞬間就讓他的視線一陣模糊,是想到他每次不愛穿拖鞋被發現了,他媽就會拿着雙拖鞋追着他讓他穿上。

他聽到什麽落地的聲音,他低頭,看到自己腳邊有雙拖鞋,梁真已經直起腰了,和他說地上涼,穿拖鞋啊。

邵明音穿上了,他看着眼前被一塊固定的屏風隔開的客廳,總覺得和三年前一樣,又覺得和三年前不一樣。他雙手抓着自己的頭發,像是置身在夢境裏,他不覺得自己該往前走那一步。

于是梁真走過去了,走到那邊背對着邵明音的屏風前,他上上下下地看,他“哇”了一聲。

“哇,”梁真是說給他聽的,“邵明音,原來你以前長這樣。”

邵明音有些不好意思的扯扯嘴角,他當然知道梁真都看到了什麽。他們家約莫是在他讀小學二年級時搬到這兒來的,所以定做的照片屏風上,他的照片也是嬰兒和五六歲的時期最多,每一張都很影樓風,讓穿什麽衣服穿什麽衣服,讓做什麽動作做什麽動作。後來邵明音長大了,看到那個時候的自己就害臊,想讓他媽把屏風換掉。但他媽媽怎麽可能覺得那樣的邵明音不可愛呢,不僅不撤,他之後拍了什麽照片,他媽媽都愛往那張屏風上貼。

他走過去了,和梁真一起。他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照片,也看到了貼在右下角的一張一寸照。那是他剛進警校時拍的,穿的制服肩上只有一道拐,他沒有笑,但又因為五官沒有太多的攻擊性,他雖然是酷酷的看着鏡頭,也不會讓人覺得兇。

“他們天天都看着你,”梁真道,“他們很想你。”

邵明音搖頭,是不相信:“是你準備的。”

你比我先來的石家莊,你弄到了鑰匙,你準備了這一切。

“不是的。我一來,這個客廳,這裏面的房間就是這樣的,我只是打掃了一遍,”梁真往屏風镂空的凹槽裏一抹,攤開手指給邵明音看:“我長記性了,把這些地方也擦得幹幹淨淨呢。”

“你要去父母房間看看嗎?”梁真問,也側開身子,給邵明音讓出路,“我發誓,裏面原本是什麽樣,現在也是什麽樣。我什麽都沒碰。”

那是邵明音第一次聽梁真這麽正經,他沒辦法拒絕,只能往前走了兩步,擰開了門把手。梁真也确實沒有騙他,開門後能聞到很淡的陳舊的味道,是真的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他往裏走,走到床頭坐下,他拿起了自己一開門就看到的立在床頭櫃上的相框——照片還是以前的照片,但相框換了。原來的那個相框被他爸爸摔碎在地上後扔到了垃圾桶,包括他高中的畢業相冊。

他将那張照片放回去了,手指勾着床頭櫃的那個小扣紐,他抖着手慢慢拉開,那裏面躺着的是他的畢業相冊。

他拿起來了,轉過頭沖梁真笑,問他要看嗎。

梁真其實早幾天就看過了,但他沒有說,只是坐在邵明音旁邊,看着他一頁一頁的翻,并且回憶當時拍照的場景。

“這張是大家一起在操場上扔書,就是我們剛才玩雪的那個操場。裏面沒有我,因為我坐在他們身後的地上,我看着他們網上抛書,我沒有。”

梁真問他:“那你為什麽不和大家一起?”

“就是不想做這個動作啊,就是覺得高考還沒考呢,哪有那麽開心,不想裝。”邵明音聳聳肩,“高中嘛,我也會中二的。”

“這張是和班裏其他五個男生一起拍的。我們都高,都坐在最後面,所以關系讀挺好的。其中一個眼睛有點小毛病,配的眼鏡碰到光後顏色就會變深,跟墨鏡似的。我們當時就各自搞了一副眼鏡,在鏡片上貼黑紙,和他一起拍了這張。”

“這張好蠢啊,”邵明音說得是一個男生單手撐地,其他圍着他的男生跟受到沖擊波一樣的往後退。梁真指的其中一個跳的老高的說這不是他嘛,邵明音就連忙要往後翻,死活不承認是他自己。

“真的是你,”梁真道,“你看這頁相冊的磨損,他們肯定經常翻的,肯定是你。”

邵明音看着那右下角的褶皺,他摸着那些痕跡,他把相冊關上了。

他有點控制不住了。

“他們很想你,關于你的一切他們都舍不得扔,”梁真說道,“他們一直愛你。”

“對不起。”

“邵明音……”

“我當時就在現場……”邵明音肩膀開始抖,眼睛濕得厲害,“我就在那兒,我就遠遠地看着那個人逃到校車上,我就看着……”

“那不是你的錯。”梁真死死地抱着他。

“我就在那兒,我就……”邵明音哭出來了,很絕望地垮着肩膀,如果不是坐着,他很有可能就抽力的跌倒了。他一遍遍地說他當時就在那兒,一遍遍的說他就看着那一切發生。

他在梁真懷裏哭得像個孩子,那麽無助。只要梁真一松手他就往下掉了,而梁真一直穩穩地護着他,并且安慰着一遍遍地在邵明音耳邊說,那不是你的錯,他們也一直愛你。

你是他們的血脈,他們關心你,愛你,他們看到你這麽哭也會心疼的,他們希望你餘生都過得好,而不是被內疚和自責所困。

“那不是你的錯,”梁真拍着邵明音的後背,他眼角也是紅的,但一直沒眼淚掉下來,不是因為他夠堅強,而是已經流過了。

那鑰匙是他托淩曌動關系配的,在邵明音來的三天前,他就來過這裏。打掃過程中他能觸碰到邵明音曾經生活的痕跡,他也看過所有的照片相冊,而當他看到那個放在床頭的相框,他也哭得像此刻的邵明音那麽傷心。

那是張全家福,小小個的邵明音身後站着他的父母,他們的背景是***廣場,照片最上方有一排紅字,上面寫着邵明音七歲于北京。

他看着七歲的邵明音,看着他豎着大拇指,含着下巴不情不願的看着鏡頭,他想到了自己和梁崇偉的那張。在那張照片裏,七歲的梁真也是這個手勢這個表情,青澀又拽二八五萬。

他看着那張照片,他才終于明白淩曌為什麽強調讓他看看邵明音以前是什麽樣子的,為什麽又說邵明音不願道歉時的态度像自己的那張身高照。因為他們真的像,就像七歲在北京,時間和空間的重疊裏,他們是那麽像。

然後他們活成了不同的模樣。

他聽到邵明音的哭聲漸漸止住了,也不會魔怔了似的只重複那兩句,他還是在梁真懷裏,濃重的哭腔和鼻音使得他說的話特別模糊,但梁真還是聽清了。

邵明音說,可是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跟以前所有的照片,所有時間段的邵明音都不一樣了。

“這有什麽關系啊,”梁真拍着他的後背,“不一樣就不一樣了啊,不是你說得嗎……”

他将懷裏的人扶起來,和他平視,幫着他把臉上的淚痕擦掉,他捧着邵明音的臉,又說了一遍沒關系啊。

“你說過我什麽樣你都喜歡,你可以稍稍地說話不算數。”他笑,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時候是挺傻挺蠢的。

“但不管邵明音什麽模樣,不管是什麽時候,昨天,明天,今天,梁真都喜歡。”

“邵明音什麽樣,梁真也都喜歡。”

梁真握着邵明音右手的手指,點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跟你講trap風格的說唱,我說trap就是字面的意思,是陷阱,是困住,是一聽就陷進去了。你可以陷入一段美妙的旋律,但你千萬別被回憶困住,被那一天困住。”

“不要再被那一天困住了,邵明音。如果真要被什麽一輩子困住——”

他攤開了邵明音的右手,讓手掌貼着自己的一顆心。

“那就困在梁真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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