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來蘭州的第一天,梁真沒直接把邵明音帶回家,而是住在了天水路的寧卧莊。

論時長,梁真最常住的是雁灘北路的一個別墅群小區,但真說起哪裏更有家的感覺,他肯定想帶邵明音回小時候和爺爺一起住的省委家屬樓。那地兒的綠化環境在蘭州也算數一數二的,不然夏天也飛不來蜻蜓。但那是個老小區,梁真不住後梁真爺爺也從那兒搬軍區養老院了,梁崇偉更是不常住,梁真想把人帶那兒去他們也提前收拾了,但畢竟太久沒住了,那老房子去看看就好,真要住就訂在旁邊的國賓館吧。

于是梁真就在寧卧莊訂了三天,三天後演出一結束邵明音就要先回去上班。時間有限又緊迫,梁真當然是争分奪秒的想帶邵明音去這座城市所有值得去的,吃這座城市所有值得吃的。老一輩當然也懂年輕人心切,不占用他們太多時間,所以和梁真爺爺的那頓飯就也放在了寧卧莊。

國賓館就是國賓館,什麽菜系都有,梁真爺爺很體貼邵明音,點的大半桌都是冀菜。那頓飯梁崇偉當然也在,他現在是梁真投資人兼合作夥伴,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都能說上很久。而梁真爺爺大半輩子也都是在體制內的,和邵明音也很聊得來。總之長輩見得非常順利,梁真爺爺還說他也買票了,讓孫子好好準備,他等着大後天看演出呢。

“對了,這幾天要降溫了,”爺爺還不忘提醒他們兩個,“衣服一定要穿暖,別凍着了,這兩天去黃河邊上也注意着呢,風大着呢。”

梁真當然滿口答應,但第二天出門就帶了個口罩,秋褲還是不穿。好在今天是個豔陽天,梁真一出門也沒覺得多冷。他們沒吃酒店的早飯,而是去了旁邊的一家舌尖尖,邵明音之前看過圖也聽過段子,就對大寬這個面型非常的好奇。

梁真其實從沒點過大寬,也很少見本地人吃過,就再問一遍邵明音:“你确定要點這個。”

“是你點,”邵明音道,“我也知道點這個有點傻,所以我點一個二細,你點大寬。”

梁真:“……”

梁真只能點了個大寬,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出口音,拉面師傅也沒有像網上傳的那樣玩笑着說“二愣子才點大寬了”。二細因為點得人比較多所以速度也快,邵明音就找個位置坐下了,等梁真端着大寬過來,他已經把兩個茶葉蛋剝好了。

邵明音跟梁真對調了面碗,學着梁真先喝了一口湯,把一疊牛肉和雞蛋都放進去,然後再開始吃面。邵明音夾了一筷子那有兩根手指頭寬的面,吃了兩口新鮮勁過去,就還是想吃正常的面條。兩人沉默地對視一眼後梁真就又和他對換了,這一換就再沒換回來。

吃到一半梁真起身去另一桌拿了個盤子,放到自己旁邊後就把裏面已經分好的蒜瓣拿出來一個,慢條斯理的剝開外面那一層。邵明音看着他手上的動作,筷子都停了。

“怎麽了?”梁真問,手裏頭是白白嫩嫩的一瓣蒜。

“你等一下…怎麽吃?”

“就這麽吃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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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邵明音夾了夾筷子:“你今天沒刷牙前不許親我。”

梁真:“……”

梁真委屈,正打算把蒜放回去,他又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放棄,于是就慫恿地讓邵明音也嘗一嘗這個吃法。邵明音不能接受蒜瓣那麽沖的味道,梁真就給他打包票說面湯絕對解味。邵明音就抱着試一試地态度咬了那麽一點,當然還是不适應,梁真就非常大度地說就算邵明音吃蒜了,他也會讓邵明音親的。

邵明音白眼都翻不動了,默默地繼續吃面。這碗加了一兩牛肉和蛋的牛肉面不過十五塊錢,但異常頂飽,導致中午他們去吃胖媽媽手抓羊肉,邵明音戰鬥力就欠佳,再加上西北的吃食實誠,分量又給得特別足,邵明音看着剩下的一斤半羊肉還以為他們得打包了。

但邵明音不是一個人,吃牛羊肉長大的梁真表示這個量完全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只蘸鹽都能再戰兩斤。見邵明音坐着沒什麽事幹,梁真就又給他點了個牛奶雞蛋醪糟,這是蘭州特色裏的特色,在哪家店裏吃都正宗。

但邵明音真的吃不下了,嘗了個味道,剩下的和手抓羊肉一起都到梁真肚子裏。

吃飽喝足了就該運動運動,梁真就帶邵明音去了黃河邊上走,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個碼頭茶館。邵明音記得刮碗子呢,就和梁真在那露天茶館裏坐下,點了兩杯二十五的蓋碗茶,梁真吃的不少也有點撐,那椅子又是有靠背的,他就整個後背貼在那兒,腿大開着舒展開,端着個茶碗悠哉,那掀碗蓋的手手腕上要是再繞幾串菩提,梁真活脫脫就是個纨绔。喝着喝着梁真就有點瘾了,手往衣兜裏掏出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黑蘭州,當着邵明音的面拆開塑料膜,豎着一根手指說:“就一根就一根。”

見邵明音不介意,梁真就用桌上的塑料打火機點了一根。那還是邵明音時隔兩年第一次看梁真抽煙,和兩年前的習慣一樣,梁真吐煙的時候拿煙的手會放到椅背後面。見邵明音一直在看自己,梁真就問他是不是想知道黑蘭州什麽味道,然後把抽到一半的煙遞到邵明音手邊,邵明音沒接過,反而是在梁真猝不及防地情況下親了他一口,重新坐回位置上後他還舔了舔唇,說挺淡的。

梁真耳朵紅了,又是笑又說不出話,這時候旁邊有快艇開過還做了個漂移。這些梁真從小就玩慣了,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遠遠飄過來的羊皮筏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再看看邵明音,确認過眼神後他們就往水車博覽園走,那裏面有駛羊皮筏子的老師傅。

梁真那叫一個躍躍欲試,但真穿上救生衣了他就有點慫了,和邵明音說實話他不會游泳呢。老師傅就跟他說羊皮筏子只是看上去吓唬人,這麽多年也從沒出過什麽落水事件,但梁真那麽擔憂就還是別嘗試了。

邵明音知道坐羊皮筏子是梁真多年未了的心願呢,就表示還是要試一試的,梁真到時候要是怕可以把他抱着。可等羊皮筏子下水後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颠簸,梁真就激動的像個外地游客,又是拍照又是各種挪動位置。他讓邵明音給自己拍照,還很二的比了個耶。邵明音說他應該在紀念品店裏把那個風車買上,讓梁真拿着風車拍,肯定和一張表情包一模一樣。

因為中午吃得太飽,他們就把晚飯跳過,有點餓意後才去盤旋路吃夜宵。他們到大漠烤肉門口時外面也已經坐滿了,梁真就帶他上了二樓,那裏只有一個房間,裏面是張大桌子。梁真他們運氣好,來的時候還有挨着的兩個位置,他們就坐下了。随後穿着中式工作服的服務生給梁真遞了菜單。邵明音看着上面不超過二十個的菜品,不能理解這家燒烤店為什麽會這麽火。

“你吃了就知道了,”梁真開始在菜單上标記數量,除了茄子和烤餅,其他都是十串十串的點。邵明音說太多了,梁真就把烤腰子改成了五串。

“五串也多啊,而且我不吃烤腰子。”

“可是在蘭州吃燒烤,最少也要點半把啊,”梁真堅決不再減了,“再說了,你不吃我吃。”

“你吃那麽多腰子幹嘛?”

梁真一臉理所應當:“吃哪補哪兒啊。”

邵明音一擡眼,是怕他們的對話被別人聽見了,好在大家都是沉浸在燒烤的美味中,并沒有把視線放他們身上。梁真也點好了,把菜單給了服務生後先上來的是一碗羊湯。

先不說味道,邵明音看到那碗湯的用料就已經被蘭州的實在震驚到了,畢竟出了蘭州,你确實找不到第二個一碗牛肉面七塊錢,一碗帶肉帶羊骨的羊湯兩塊錢的城市了。

而這家店的燒烤也确實好吃,杏皮水更是一絕。就像出了蘭州就很少有正宗的蘭州牛肉面,出了敦煌也很少有正宗的敦煌杏皮水。梁真和邵明音說大漠烤肉的杏皮水是他喝過最像敦煌的,別的什麽都不吃,光來這兒喝杏皮水他都不覺得虧。

杏皮水他們點了大壺,喝完後邵明音就還想點,但服務生說賣完了,這在大漠烤肉天天發生,杏皮水來遲了就喝不上了。邵明音就想下樓拿瓶飲料,還沒起身,坐在他旁邊的兩人把他們的那半壺推過來。

邵明音說謝謝不用,其中的女生就說他們是旁邊的學生,想喝天天都能來,他們就呆幾天的話可能把這半壺讓給他們。

“旁邊學校?”梁真看他們兩的打扮像大學生,“蘭大的?”

“對啊。”

“那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就待幾天?”

“因為……”那女生轉過頭,看看自己旁邊的男生,再看向梁真後有點不好意思,“你是梁真吧?”

梁真沒想到在這兒也能碰上認識自己的,他也不好意思。

“我男朋友是蘭州人,”女生扯着男朋友衣服,“他超喜歡你的!他不敢确定,就讓我問一下你。”

“是我,但我真的就一普通人,”梁真道,手從後面挂上邵明音肩,“後天可以來看音樂節啊。”

“嗯,我們早就買過票了。”

誰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欣喜,而就只是像朋友一樣的聊天。那對情侶請了邵明音杏皮水,梁真下樓結賬的時候就把他們點的也買單了。回寧卧莊的路和去蘭大不順,所以梁真是第二天彩排完後帶邵明音去的,兩人在盤旋路校區裏轉了一圈後邵明音說蘭大也沒網上說得那麽孤獨吧,梁真四年前怎麽不考這兒。

梁真也不找其他花裏胡哨的借口,和邵明音直說,他分數不夠。

“而且有三年是在榆中校區,那真的是村,從那個小區到市中心得要一個小時呢,而且三面環山,真的需要騎駱駝上學。我就算分數夠了我去也不合适,我高考後還沒滿十八周歲,駱駝證都考不下來。”

“真的假的?還有駱駝證?”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上網搜搜!”

邵明音比了個“懂了”的手勢,他還不了解梁真嘛,只要他這麽一本正經地說真,那肯定是假的。

“那再讓你重新選,”邵明音問他,“你分數要是夠了,你最想去哪個城市哪個大學啊?”

梁真沒猶豫,說還是溫州。

“你還真別說,我當時報志願的時候,也确實覺得自己分數挺尴尬的。多一分選擇就更多,少一分選擇少也不需要糾結,但後來遇到你了,”他笑,“遇到邵明音了,就覺得這個分數簡直完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們從蘭大出來後已經過了七點了,梁真就帶邵明音去了正寧路小吃街,裏面有家老字號的老馬家牛奶雞蛋醪糟。慕名而來的人實在太多,而對于邵明音來說,再好吃的東西排隊久了他就覺得不劃算,所以他們吃了羊雜後就去了旁邊一家叫“放哈”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熱水泥阿華田摩卡和甜胚子奶茶。

這也是蘭州很火的店,但排隊沒剛才那麽吓人。他們拿到喝的了之後就上二樓靠近角落的沙發坐着了,邵明音看着特制奶茶杯上寫着的美食和地名念念有詞,是在數自己還有什麽地方沒去,什麽風味沒吃到。

“不慌啊,”梁真背靠着沙發,“其他的下次再來解鎖嘛,反正今年過年肯定是在蘭州,不慌不慌。”

梁真說着,頭也枕上邵明音的肩頭,邵明音就調整了一下坐姿讓梁真靠得更舒服點。

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就是保持着這個依偎的動作,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往這邊看,因為他們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往這邊看。

所以當邵明音叫他的名字,梁真就只是“嗯”了一聲,是還想再坐會兒。他沒想到邵明音随後說了句“我愛你”,在一個咖啡廳的角落,邵明音對梁真說,我愛你。

梁真眼睛突然就有點濕了。生理機能的反應總是非常精準的,微微泛酸的鼻頭同樣在提醒他,這是兩年來邵明音第一次對他說,我愛你。

梁真聽不夠,又往邵明音身上蹭,撒嬌地讓他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

“我愛你。”

“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你想聽的話我以後天天和你說,”邵明音笑道,揉着梁真的頭發,“梁真,我愛你。”

那三個字是那麽美好,不管是在前面加上邵明音的名字還是從邵明音嘴裏說出來,那三個字都超越了一切的儀式和意義。

“我也愛你,”梁真對邵明音說。那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他愛的人也愛他,人生值得,沒有遺憾。

他愛的人第二天也來看他的音樂節。

梁真本想讓邵明音在側臺看的,因為當天入園人數超過了一萬,他在的又是主舞臺,邵明音如果在場下的話不太可能找到一個好的位置。

但邵明音還是想在臺上看,想和其他觀衆以及梁真家人一起。他和梁真的爺爺還有梁崇偉站在比較靠後的位置上,聽着梁真說了個“英雄”,再将麥指向觀衆後臺下歌迷異口同聲的将那句口號喊完。

——英雄蘭州出處,說唱梁真态度。

然後梁真開始唱。他的麥是全開的,但為了舞臺效果他的伴奏裏也會有墊音。但哪幾句要帶動觀衆合唱哪幾句要自己唱,唱得那一句裏又有哪些停頓,梁真都控制的恰到好處。站在舞臺上的梁真永遠那麽游刃有餘,那是因為在臺下,他會細細地摳每一秒他應該做什麽動作又站在哪裏,他唱哪個字的時候什麽眼神什麽手勢。

掌聲和歡呼不是白來的,是他在幕後、在那個四十平米的家裏練習了無數遍,在從幾十人到幾百人不等的livehouse裏身經百戰之後,他才能像現在這樣氣場全開的站在近一萬人面前的,問心無愧地聽大家喊他的名字。

而那些努力邵明音知道,因為他一直陪着。但關于那些有點辛酸的努力,梁真從未也并不打算對別人提起。他長大了,不會把背後的付出挂在嘴上,而是專注于呈現更好的舞臺。

這種長大還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現在,邵明音看着大屏幕裏的梁真,那張臉也不能和兩年前完全的重合。二十一歲的梁真身高定了,五官也長開了,一直有的少年感也褪去了青澀揉進了成熟,從十九歲到二十一歲,現在的梁真是頭頂着天腳踩着地的男子漢。

梁真長大了,如破竹之勢。他只用了兩年就從在南塘街賣唱走到了音樂節,有了自己的廠牌自己的公司,以及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擁有這一切的梁真才二十一歲,以現在的人氣和號召力他很有可能成為第一個開演唱會巡演的rapper。他才二十一歲,但他的前途已經不可估量。

而梁真又好像并沒有長大。

當邵明音看到鏡頭掃向了梁真的破洞牛仔褲,看到露出來的有點凍紅的膝蓋,他就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梁真看了天氣預報後就在牛仔褲和秋褲之間糾結。最後梁真想了個辦法,就是秋褲也穿着,但露出來的地方他用剪刀減掉,假裝自己沒有穿,不懼嚴寒風度潇灑。

想出這個辦法的梁真覺得自己絕頂聰明,剪完後在邵明音面前很臭美地嘚瑟,邵明音就說還是有些角度能看出來。梁真看不到,邵明音雖然覺得他幼稚,但還是幫他剪了。

梁真趕着去參加早上最後的彩排,就在邵明音洗漱完前就離開了。他都已經出去了,但沒過一分鐘就又刷了房卡回來,進了浴室後也沒說什麽,就是從後面把正在刷牙的邵明音特別緊的抱住。邵明音只能漱了口,擡手摸了摸梁真頭發,扭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無奈地說還真是個小朋友。

梁真很快就又出去了,穿着他那完美僞裝的秋褲——當所有人都驚嘆他在舞臺上的張力,沉浸在他得天獨厚的唱腔,為他的名字喝彩吶喊并被氣氛感染帶動着加入大合唱,只有邵明音一個人知道,那個迅速成長和蛻變的少年依舊像個小朋友,會為了穿破洞的牛仔褲專門剪掉秋褲。

而梁真現在也很少會去反駁邵明音,強調着說自己不是小朋友了,因為在邵明音面前,也只有在邵明音面前,他就像個小朋友。哪怕是三十一歲,四十一歲,只要是面對邵明音,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長不大的一面。

因為那是邵明音,是他什麽樣子都喜歡的邵明音,是邵明音讓二十一歲的梁真擁有無限可能,二十一歲的梁真在他的黃金時代。

而邵明音“困”于他的愛,餘生與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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