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問君不知【修】
寶馬雕車香滿路，問君不知何去處。
秋風蕭瑟，兩個身着粗布衣裳的少年，站在暗灰色的矮牆邊，怔愣地看着路中行行走走的人們，天下之大，卻不知何處為家。
“至今，我們出來了。”
“是。皇城不可久留，我帶了些銀票細軟，倒是可以先出了這皇城，之後我還有一身力氣，倒是可以做些體力活。”楚至今緊了緊背上背着的包袱，握住了江沉吟的手想前走去。
“也對，我還可以在這裏幫別人臨摹一些字畫，倒也能夠生存下去，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回來的。”
楚至今頓了一下，罷了，他要怎樣自己便跟着他好了，只要這是他想要的，自己便會接近全力去支持他。
江南三月，正是草長莺飛之時，清冽的小池之邊桃花都是開了，一片片殷紅沾染着點點晶瑩的露水，輕輕地顫抖着像是少女暈紅的面龐。
樹下一位白衣公子，坐在那裏執着筆，骨節分明的手一下兩下，便可看見一株桃花躍然紙上，又是在一邊題上了一首詩，筆鋒蒼勁有力，最後收尾之處又是說不盡的缱倦溫柔。
“公子，小女子是江南柳家之人，見你器宇軒昂，又是寫的一手好字，我們家正是缺了一個先生，不知道公子有無意向？”
面前的少女面如桃花，一雙含情春目流轉的是數不盡的秋水，淡粉色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唇，又顯得有些嬌俏可人。
江南柳家雖然不是這江南一帶的大頭，卻也是小有名聲的富商，也不至于找先生還要找這街邊賣着字畫的，江沉吟看着面前的少女倒是也生出了幾分好感，既是敢于争取卻又懂得保持矜持，拱手作揖道：“在下楚沉吟，承蒙柳小姐不棄，若是能夠成為柳家先生則是楚某榮幸。”
“原來是楚家公子，不知楚家公子家承何處又是有幾口人？”後面的小侍女倒是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
少女皺了皺眉，正準備訓斥，卻聽江沉吟帶着笑回答着：“楚家家道中落，上有一兄，如今二人相依為命，他習武我習文，倒是也能夠讓二人的生活過的下去。”
柳家小姐面帶愧疚，輕聲道：“公子莫怪，這戳中公子傷心事，也是……”
“無礙。”江沉吟這一笑如瞬間姹紫嫣紅開遍，直教人心旌蕩漾。
柳家小姐羞紅了臉龐，低頭應道：“我家也正是缺少一名護衛，如果令兄有意願的話，也可以……然後還有多的房間，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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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吃包住。”後面的小侍女又是快速接過了話茬。
柳家小姐嬌嗔了小侍女一眼，擡手拍了拍小侍女的腦袋，笑道：“就你話多。”
小侍女捂着自己的腦袋不滿地嘟着唇說道：“真是，明明就是自己害……唔唔。”
“停，不說了，”柳家小姐忙捂住小侍女的嘴，對江沉吟歉意地笑道，遞過去了一章柬帖，“明日午時，楚公子拿着這個到柳家大院來吧，自有人會安排公子之事。”
江沉吟忙雙手結果柬帖，道謝：“如此，楚某卻之不恭了。”
“那，小女先行離開了，”說完柳家小姐又是咬了咬唇，“明日見。”
“恩，明日見。”
聽到了江沉吟的回答之後，便是羞紅了面龐拉着小侍女離開了去。江沉吟看着手中的柬帖放入懷中，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清理好自己的畫卷，背上小桌子，慢慢地往着目前的住處走去。
“沉吟，你回來了。”舒展着自己胳膊的楚至今有些意外今日的江沉吟回來的比往日要早。
“恩，明日我去試試能不能當上柳家的先生。”
“哦，那挺好的，比你每日背着桌子去吹風倒是要好很多，恩，挺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可願意和我一同前去？”
楚至今有些奇怪，他不喜歡這種附屬的感覺，他有能力賺的銀兩，前那些年裏都是依賴着江沉吟活着的，如今江沉吟已經落得了這種地步，自己難道還要是利用他最後的價值麽，最後搖了搖頭：“不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裏，反正你晚上不還要回來不是？”
“那裏有房間住。”江沉吟皺了皺眉。
這裏本來就是這客棧的小二房，二人每日抵足而眠蜷縮在小小的床榻上，想來若是能夠住上柳家的房子定然是好了許多，只不過楚至今心裏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怎樣，最終想來還是不願江沉吟吃苦，還是說道：“好。”
***
江沉吟成為了柳家的先生，楚至今還是在那個客棧裏做着小二加苦力，有時兄弟二人則會聚一聚，說一說自己近來的狀況，大部分時候是江沉吟說着，楚至今坐在一邊靜靜地聽。
“至今啊，我很喜歡柳翩翩。”
“……恩。”
“可惜我和她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恩。”
“若有朝一日，我能君臨天下，希望我身邊之人是她。”
楚至今覺得自己喉嚨澀澀的，良久才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鼻音“恩”。
在江南待着的日子并不長久，三年時光已逝，江沉吟對楚至今說他們要回皇城的時候，楚至今還是有些愕然，卻還是收拾好了包袱和他踏上了歸朝之路。
在途中，才知道這些年江沉吟并不是只偏安在這江南一隅，他的手卻是聯系上了那些支持他的老臣還有宮中的一些老太監們，就在千裏之外，将母親通·奸之罪名洗除，又是将自己巫蠱之事澄清，他知道假死之事，若不是父皇放過，自己定不能安逸這些年，才是敢棋行險招，就此一搏。
楚至今聽完閉上了眼睛靠在馬車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最後才讓自己知道，裝纨绔也是，洗清罪名也是，江沉吟究竟是将自己當做什麽呢，是一條狗還是什麽？
“你怎麽了？”江沉吟看着楚至今有些蒼白的臉色，将手貼在他的額頭上，皺眉問道，“不舒服嗎？”
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面前帶着擔憂的江沉吟，楚至今心裏暗嘆一口氣，看來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出不去了，至少他還會擔心他，問他舒不舒服。
失去後才有懂得珍惜，當今天子因一時疏忽賜死愛妃，又是逼走兒子，待到兒子歸來之時自然是滿心愧疚，雖然嘴上不說，好些東西賞賜倒是都能看出對七皇子的親昵。
曾經會抱着自己大腿撒嬌的兒子如今已是站立在一邊恭敬地說上一聲：“謝父皇賞賜。”
一時間七皇子恩寵無限，翩翩儒雅少年，不驕不躁，又是在外面受過苦的，那些貧窮出身的文官們自然又是對其有些好感，為人謙遜有禮，在朝堂上也算是占盡人和。
三年春後，胡人入侵出雲國。
七皇子主動請纓平定叛亂，皇上将虎符交予其手中，派大将輔佐，雖然受到部分武将的抵制卻仍難改聖意。
“殺殺殺——”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配上擂擂戰鼓，馬蹄之後塵土飛揚。此次戰役已經持續三月之久，保家衛國和開拓疆土的鬥争，都是為了自己的子民。
江沉吟在最前列厮殺着，他想要盡快地結束這一場戰鬥，他不能在這邊疆蹉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此次若是能取敵方将領的首級，定能震懾胡人。
朔風呼嘯，旌旗獵獵，只見英挺少年皇子身着将袍揮劍策馬，伴其身邊少年也是眉目生寒，刀起頭落任憑鮮血染紅戰袍。
楚至今看着江沉吟削落将領首級，斬斷胡人将旗的時候，只覺得心神恍惚，曾經那個踮着腳才能拍他肩膀的小孩，現在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上陣殺敵了。
他想起上陣之前江沉吟問過他：“至今，此戰過後，國境安定，百姓祥和，你有何願？”
“我願沉吟平安喜樂。”
那時江沉吟輕笑着：“果然只有你一直真心待我，若是有一天能和你閑雲野鶴般地過完一生也不枉來到這世上一遭。”
刀光一閃，避之不及，從此眉骨上多了一條傷疤。
此次一戰，出雲國大勝，胡人降，卻又惡毒之人擲箭于江沉吟肩胛處，箭上淬毒。
“此為何毒？”
“這，七皇子所中之毒乃千機引，若是能夠挺過這次，毒将會被抑制，卻是不能完全祛除。”
“真的不能？”
“倒有一計，唯有過毒。”
“請先生指點。”
楚副将将衆人驅離，三日後，七皇子病愈。
歸朝，七皇子受賞，其伴讀楚至今被封為城門領。
***
“至今。”
“在。”
“如今朝內還算太平，只可惜軍機大權我尚未取得，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我明日上書願鎮守邊疆。”楚至今笑了一下，他已知現在江沉吟不似往日，卻終究不想以君臣相稱，也不想喚他一聲殿下。
“知我者莫若至今，哈哈哈哈。”
楚至今駐守邊疆之時，胡人皆不敢度。
初原二十三年，太子逼宮，七皇子救駕于殿中，當即将太子斬殺，皇上心冷将皇位傳于七皇子，伴古佛青燈。
同年，七皇子即位，招楚将軍歸朝。
“至今這些年你受苦了。”江沉吟忙彎腰将跪在地上的楚至今扶起。
“為沉吟鞠躬盡瘁。”
聽到了楚至今的稱呼，江沉吟微微皺眉，最後又是笑了起來，“這些年來，我們兄弟二人，遠隔一方，如今便是不醉不歸。”
“好。”
是夜，院中小亭，兩位青年酌飲。
江沉吟見楚至今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有些無趣，便是先開了口：“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啊？”楚至今擡眼看向江沉吟，眼神有些朦胧，似是神志不清。
“你可是喝醉了？”江沉吟便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将軍只是小飲幾口便醉了，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沒有啊，我不喝酒的。”楚至今愣愣地搖着頭，“只不過，沉吟，沒想到我都可以想象到你這般大的樣子了。”
“你說，當年你就和我在外面，不回到皇城來多好。”楚至今伸出手晃着，像是要撫上江沉吟的臉，還未碰上又是縮了回來。
“這些年，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江沉吟心中大駭，他一直不知楚至今想要得到的是什麽，沒有欲望的人是最難掌握的，如今知曉了他的心思，卻不知如何給予，想來這樣易醉，定然想借着這一番“醉酒”向自己讨要，心下不免多了一絲厭惡。
不過這樣也好，能抓住人心的最重要的就是情，若是此人情系自己又是怕什麽叛變之說。
你要這個，給你便是了。
醒來之時，楚至今渾身酸痛，本以為是千機引因飲酒導致毒發，卻發現自己赤呈躺在龍床之上，垂下眼眸，已是知道發生了何事。
江沉吟即位三年，一名柳姓女子上京面聖。
“你現在皇位不穩，若是讓別人看出了你的弱點，你如何執掌這天下？”
“楚至今，朕和你說，這天下之大，朕唯一心愛之人便只有柳翩翩一個。”
“你執意如此？”
“是。”
“好。”
次日，楚将軍以狐媚惑主的名義，帶着鸩酒将柳翩翩賜死，皇上大恸，恰逢軍事四起，又将楚将軍調往前線解燃眉之急。
糧草越來越少，将士傷員越來越多，又是傳來糧草被劫的消息，城內一片哀戚。
楚至今知道這是江沉吟的報複，可是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會如此，這麽多年來他對江沉吟的了解甚至超過了江沉吟本人。他知道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江沉吟絕對會選擇江山，他做不了惡人，他楚至今就幫他做。江沉吟愛柳翩翩，那麽柳翩翩就是他的弱點。而楚至今的弱點就是江沉吟。
世界上有些人是要千方百計除掉自己的弱點，而有些人就是要将自己的弱點保護得滴水不漏。
楚至今想着這麽多人為柳翩翩陪葬，江沉吟會不會好受一些呢？可是他怕朝堂這麽亂，沒有一個人會像他一樣對江沉吟忠心耿耿，他怕江沉吟一個人會寂寞，他怕這胡人攻破了邊城，江沉吟要禦駕親征，他怕再中千機引無人幫他過毒，他還怕死後的世界自己再也看不到江沉吟了。
就當所有人絕望放棄之時，皇帝派出的軍隊帶着糧草拯救了城中之人。
皇上龍顏難測，一時間，朝堂中人心惶惶。
楚将軍束手邊關八年，皇上将楚将軍和其愛将李明華召回，封楚将軍為右相，李明華則替将軍之職。又許楚右相可不上朝，明則高升，暗則架空權力。
次年，楚右相卒于右相府，年僅二十八歲。
***
“你要娶他？”
“是。”
“他是男人。”
“我知道。”
“他和我長得很像。”
“是，就算娶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傻子，朕也不會喜歡你一絲一毫。”
“你從來不聽我的勸告。”
“放肆。”
“臣祝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臣告退。”
“……滾。”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修改了。新增了快一千字的劇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