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宅

容和居是家老店,前老板木荥旗是板爺的朋友。五年前木荥旗将店鋪轉手,除了幾個走得極近的老朋友,沒幾個外人見過新老板。

狄斫與之隔着板爺這層關系,還有他個人十三年的空白,與這世間的聯系越發地少。

新老板不常來店裏,只有一個在這幹了二十來年的夥計看店。

狄斫剛來這座城市不久,之前路過幾次,這次是第一次跨入容和居門檻裏來。

“您好,随便看看,需要什麽也可以跟我說。”夥計叫高粟,對待客人沒有別家熱情,但聲音裏透着那麽一股忠厚誠懇,讓人自在許多。

狄斫不想浪費時間試探,取出照片放在櫃臺上:“請問,你見過這件羽帔嗎?”

“您貴姓?”高粟禮貌問道。

狄斫回道:“免貴姓狄。”

高粟看了一眼照片,既不搖頭也不點頭:“狄先生,這羽帔有些眼熟,興許倉庫裏有,但我不能打包票,得找找。今兒,您先看看別的?”

“不用了,我就找這一樣東西。”狄斫笑了笑,“應該今天能到了。”

高粟瞧了他一眼,這人怎麽知道今天來了件羽帔?他立刻認真了許多:“您真為這個來的?”

狄斫道:“我前些日子和六寶齋老板約好,到了貨就通知我,今天才得知事兒沒成,羽帔輾轉到了你這兒。”

“老板現在不在,我就拿出來給您看一眼,您要是看上了,留個電話,我回頭問了老板再通知您。”高粟見狄斫點了頭,關上店門,往屋後頭走。

沒一會兒拿出一件已經拆開的包裹,裏頭用柔軟的黑布裹好了,放得整整齊齊。高粟将黑布揭開,露出裏面的東西:“這是老板親自收回來的,還沒說讓擺出來。我是見您有這張照片,興許挺有緣的,這才拿出來給您看看。”

裹在黑布裏的羽帔保存得非常完整,羽毛根根分明,纖毫不損。整件羽帔是由長度一致的大刀羽制成,中間一道帶着絨的飄羽,白羽因年代久遠微微泛黃,靠近根部的黑色一層一層隐隐透出。畫像中完美展示了着身時的模樣,披在肩上,飄羽随風而舞,仙姿缥缈。

實物與畫擺在一起,這還能看不出來嗎?完全就是畫像裏的那件羽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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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斫克制了伸手去碰觸的沖動,看着高粟,眼睛亮了一度:“多少錢可以買下來?”

高粟将黑布裹回去,蓋子原樣蓋回。他把盒子放回倉庫裏,狄斫眼睜睜看着,卻也不好出言阻止。

他走回來:“不是我不願意賣給您,還是要老板做主,這件東西還沒說讓賣呢。要不我幫您打個電話問問?”

高粟這行裏混久了,在前老板手下耳濡目染,見到與器物有緣的願意幫人一把:“說在前頭,我們老板沒那麽好說話,脾氣算不上好。”

他意思是希望不大,狄斫卻對羽帔勢在必得:“謝謝,請幫我問吧。”

高粟撥了號碼,響了幾聲,接通了。他看了狄斫一眼:“喂,老板,有位狄先生想要買下那件羽帔……從六寶齋那邊得的消息,說是找了很久。”

簡單一問一答幾句完畢,最後高粟點開擴音,往狄斫身邊遞了遞。

手機裏傳來一個冷酷的青年男聲:“不賣。”随即對方挂斷了電話。

将手機揣回褲兜裏,高粟開解道:“老板今天有事出去了,您啊,若是誠心想要就改天再來吧,當面談。”

狄斫忽然說道:“貴店前老板是木老先生吧?”

“呦,您認識?”高粟面露驚訝。

“家師舊友。今天很感謝,我還會再來的。”狄斫微颔首,打開雕花仿古木門,踏入了門外大亮的光裏。

走出門外不久,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接通後一道清潤的男聲傳了出來:“阿斫,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狄斫在強光下眯了眯眼:“原部長。那家孤兒院是有些異動,應該不會很麻煩,很快可以解決。”

“那你要找的東西呢?”

狄斫嗯了一聲:“已經有眉目了,”

“禮貌性說一句,注意安全。”電話那頭的人語氣輕快,實際上一點兒也不擔心。

挂了電話,時間還早,狄斫通過自己的渠道獲得那位木老先生的住址,決定今天就冒昧上門。

木宅在一條胡同裏,胡同住的都是本地機關要員和企業家,非富即貴。此時只是普通的工作日下午三點,整條胡同都十分冷清,一眼望到底,沒有一個人影。

狄斫找到了寫着木宅二字的牌子,按響電子門鈴。

沒多久,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開了門,疑惑道:“你找誰?”

狄斫略一點頭:“很抱歉未曾預約便冒昧拜訪,請問木老先生在家嗎?”

那女人打量了他幾眼,見他氣度不似普通人,又生得俊美秀致,怎麽看也不像壞人,問道:“你叫什麽?來見木先生有什麽事?木先生在家呢,但我得去問問木先生見不見。”

“我姓狄,您與木先生說,實宗傳人狄斫前來拜訪。”狄斫微微躬身,以示感謝。

女人合上門,進去了沒一會兒,就帶着笑前來開了門:“狄先生,木先生請您進去呢。”

木荥旗的居所是一座仿四合院的老宅子,年輕的時候自己買了地皮建造的,裏頭一草一木都是他精心挑選的。屋裏擺件飾物不紮眼,整體而和諧,氤氲着歲月沉澱的氣息。

院裏擺着石桌石椅,木荥旗就坐在石椅上。他比狄斫的師父板爺小十來歲,現在也有六十好幾,蓄了短須,兩鬓斑白,面色卻紅潤有光精神俱佳,鶴發童顏也不過如此。

木荥旗雙眼明亮,既不近視也不老花,仔細端詳着走到他面前的狄斫,表情的變化能清晰看出他回憶在複蘇。

“你是阿斫!”木荥旗篤定道。

狄斫笑着點頭:“木前輩。”

木荥旗年輕時走南闖北到過榕鎮,就是在那時與板爺結交,也見到了狄斫。

那時狄斫年紀雖小,但有些人就是有那麽一股靈性,對某些事物天然敏感,木荥旗拿出來的東西他能一眼辨出真僞。木荥旗當場拍案想收他為徒,但板爺哪裏肯把寶貝徒弟拱手讓人?這件事成了木荥旗一輩子的遺憾。

木荥旗連忙招手讓他坐下,忍不住感慨道:“前些日子我還在和我那幾個徒弟說,我這輩子從沒看走眼過,可就是因為沒有看走眼,有遺憾才更叫人惋惜。眼睜睜看着自己發現的寶貝落在別人手裏,可不得一輩子都記着?”

“您別這麽說。您自然不會走眼,那幾位師兄弟定然也是人中龍鳳。”狄斫說道。

被他一句話說得心裏舒坦,木荥旗又問了板爺近況,得知板爺已過世,唏噓不已。狄斫一一回答了木荥旗的詢問,沒有露出半分不耐煩,木荥旗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見他目光專注一直傾聽,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老人家就是話多,總喜歡回憶當年。對了,你來這裏,應該不是只陪老爺子我說話吧。”木荥旗笑顏望他,目光睿智沉靜。

狄斫眉眼一彎,點了頭。

“當年師公有一件羽帔,師公逝世,羽帔便流傳到師父手裏。後來師父收我為徒,那時我家中四口人只剩我一個,宗門內實在沒有餘錢,喪葬一切從簡費用也拿不出來。所以師父當了這件羽帔,為我葬了家人。”

“原來如此。那你是要尋找這件羽帔?”木荥旗問道。

“正是。不過不麻煩老先生替我尋找,我已經找到了羽帔的下落。”狄斫說道,“只需要老先生牽線搭橋,讓我與那位買下羽帔的人見上一面。”

“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當然會幫忙。你盡管說,但凡我認識的人,就是八擡大轎,也得請他來讓你們見上一面。”木荥旗蒲扇一揮,十分的豪氣。

狄斫雙目極其認真:“那我先謝過老先生了。經過多方輾轉打聽,買下羽帔的就是容和居的新老板。”

木荥旗聽罷,眉心微皺,目光猶疑:“是他?你可确定了?”

“确定過。我親自去了容和居,夥計将羽帔拿出來與我看過,正是師公的遺物。”狄斫從随身攜帶的包中拿出照片,放到了木荥旗手中。

“既然是你師公的東西,我一定會幫你讨來。”木荥旗慈眉善目,輕輕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拿出一臺老人機,撥了一個按鍵,那似乎是一個快捷撥號,按下電話便打了出去。

木荥旗将手機放在耳邊:“喂?小秦啊?我這有點事,你快過來吧。就現在,你快些來。”

“這樣不會影響到秦先生的要事吧?”

“要事?他能有什麽要事?每天不是待在家裏,就是在外面閑逛。”木荥旗面上帶着一絲笑意,“你放心,有什麽我都攬着,保證找不到你頭上。”

狄斫一笑,低頭飲了一口茶。木荥旗熱情招呼着給他續,就想和年輕人多說說話。

一壺水見了底,狄斫終于見到了那位容和居新老板。

那人與他想象中差了太多,各方面都有些出乎預料。

他從門口走來,身上穿着西裝,修身程度剛好,西褲中線熨燙得筆直,身上基本沒有多餘的褶皺。微微擡手看表時,從黑色的西裝裏露出一截雪白的襯衫袖子,銀色的吉祥紋袖扣嶄新發亮。

面容實在是過于年輕,看起來像是才二十出頭,濃眉俊逸,雙眼冷然,鼻梁挺拔,面部線條剛毅。

這樣的年輕人,狄斫很難想象木老板會把店鋪交給他。

他開口時的聲音,是不符合外貌的成熟穩重,有些冷漠,不帶一絲情緒,面上沒有表情:“木先生,您叫我來最好真的有急事。”

“當然有急事啦。小英煮飯煮多了,我們兩個吃不完,這不正好叫你們倆來幫忙吃嗎?你說是不是?”木荥旗雙眼笑成了兩道彎弧,忽然轉向狄斫。

狄斫一愣,視線在兩人左右搖擺,片刻後,點了點頭。

狄斫打量秦霄蜀的時候,秦霄蜀的目光也在打量狄斫。

從跨進門檻便看見了那個挺拔的背影,坐得端正,微長的黑發柔順得發亮,似乎手感極佳。他的嗓音清晰而柔緩,低低笑起來的聲音似乎讓空氣都帶着輕顫。

那個背影清瘦卻不柔弱,挺直的背脊再往上是端正的肩線,微微側身看來時,露出優美的下颌線。

目光在那人身上一點而過,落在了木荥旗身上。

秦霄蜀說道:“我前兩天不是才來見過您嗎?”

木荥旗手裏的蒲扇在桌子上敲了敲,對狄斫小聲嚷嚷:“你看看!就是這樣一個白眼狼,每日明明閑着沒事做,還不天天來看我!”

秦霄蜀微微蹙着眉心:“我每日東奔西走,替您那些朋友鑒定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東西,怎麽到您口中就成了閑着沒事做了?”

木荥旗胡子一歪:“你大可以拒絕嘛。”

秦霄蜀略無奈道:“我要是拒絕了,那不就落實了閑着沒事做的指責。”

木荥旗迅速轉了話題:“阿斫啊,這是小秦,現在就是容和居的老板。”

“你好,狄斫。”狄斫站起身,伸出手。

秦霄蜀低頭看了一眼,緩緩伸出自己的,一握即離:“秦霄蜀。”

那只手遠低于普通人的體溫,在炎熱的夏日裏握着有些涼。狄斫擡眼看他,接觸到對方坦然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将異樣暫時擱下。

老爺子這位接班人,不是普通人啊。

作者有話說:

循序漸進就是這樣的,先牽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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