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兒院
社會實踐是系裏學生會團體組織的,六個志願者名額裏秦筱苑宿舍占了三個。剩下三個,一個領隊副會長,一個攝影師,最後那個就是學生會抓來的“壯丁”。
周五早七點半校門口集合,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九點正式開始。整個活動為期兩天半,再經過一個下午的排版寫稿,周一便可以放在學校的官方公衆號裏,供全校瞻仰。
秦筱苑終于意志堅定一回,将家裏人的號碼暫時放進黑名單。
其實她心裏沒有什麽底氣,畢竟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違背奶奶的意願。爸爸、二叔、姑姑,那麽多年也沒有一句頂撞的話,心中不忐忑是假的,但這是秦筱苑跟從內心所做出的抵抗,她不會後悔。
用學院裏撥下的經費租的車不大,勉強塞入六個人。
攝影師托舉着自己全部身家買來的攝像機,別扭地貼在角落裏。雙膝之間的骨頭硌得生疼,他忍不住活動了腿腳,踮起一只腳尖好讓骨頭錯開,只是這一擡起,就再也沒能放回去。
這輛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車不僅空間狹小,司機口中嚼着槟榔,說話間似乎能看見從口腔中蹦出的黑渣:“等下到了就把你們東西全拿下車,我把你們送到了還有別的活,別到時候丢了東西找我,晚上六點我再來接你們。”
肖珍暗中瞪向了獨自坐副駕駛的學生會副會長楊鵬,咬着牙對秦筱苑小聲道:“這幫混學生會的,事沒做點事,拿錢倒是社會得很!”
本就生得瘦小的楊梅姿勢扭曲得腰疼:“別說了,二百塊車費會長起碼拿了一百,副會長拿五十,有這個車不錯了。”
車裏空間小,楊鵬聽見編排,回頭瞟了她們一眼:“你們說錯了,會長他一個人就拿了一百八。”
一夥人出師未捷,在車裏便擠成了殘兵敗将。
楊梅哭喪着臉:“你們男生等下勤快點,我恐怕是不行了。”
“性別歧視。你們不行了,難道我們就行嗎?”隊伍裏第三個男生叫鄭浩,人生得高大壯實,可做起事來忸怩得所有人都遜色。
秦筱苑終于出了聲,用被擠得快斷氣的聲音努力語重心長:“男人,不能說不行,不行也得行。”
峽市福利院在另一個老城區偏郊外的地方,說得好聽是福利院,實際上就是孤兒院。
範圍大又便宜的房子只能遠離城中心,福利院原址本是一座洋公館,公館主人熱心慈善,将這棟三層洋樓作為收容所,幾十年後回國,便将房子轉交給了一家本地福利機構,直到今日一直作為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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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周桂香提前二十分鐘在門口等待,Y大志願者踩着點到了地方。志願者每年都會來,秦筱苑她們這學期評優操行分不夠,自告奮勇來自救的,所以是第一次來。楊鵬大二開始領隊,之前與院長聯系的也是他,寒暄幾句開始了分配工作。女生被安排去授課,男生自覺去做點體力活。
孤兒院裏二十來個孩子,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缺陷。四肢健全、頭腦正常的孩子,都會在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被領養。剩下的孩子中有幾個正常孩子,但十二三歲在很多夫妻眼中已經很大了,因此也被遺留在這裏,很懂事地幫着老師做各種事情。
秦筱苑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比起那些小孩子,他們這樣已經懂事了的心裏更能感受到痛苦吧。
“這裏不斷有人送來小孩子。”老師姚文秀走過來,自然地整理着等下要發下去的彩紙,“醫院隔三差五就能撿到棄嬰,未婚先育,家中實在養不起的,各種理由。還好有很多好心人資助,我們也很感激。”
她的手指随意一指,秦筱苑順着那個方向看去,看到了挂在牆上的資助人感謝名單。排在第一的是一位姓木的先生,比第二位的捐贈款額高出五十萬,時間堅持了快二十年。
“那幾個孩子挺懂事的,有人資助他們上學,他們每年還手寫信寄給資助人。”姚文秀又給她說了說稍大些的孩子的情況。她自己本身年紀不算大,三十來歲,對這些大學生十分友好。
秦筱苑看見教室中坐着一個外表看來很正常的孩子,六七歲左右,生得幹淨可愛,在這裏有些顯眼。
“那個孩子……也沒有被領養嗎?”秦筱苑問道,“我聽說每年遞出領養申請的夫妻有幾千對呢。”
姚文秀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她說的是誰:“那孩子叫也行。”見秦筱苑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她也笑起來,随即淡了些,“他被領養過幾次,又被送回來的。”
“為什麽?他看起來很乖……”雖說凡事不能看表象的道理都懂,但人的第一映像大多都是依從外表判斷的。
“他有夜驚症。”姚文秀嘆了口氣,“從剛抱回來的那時起就有。每次我們都會和領養人講清楚,他們也信誓旦旦會包容他,幫助他。時間長了就不能忍了,如果有更優選,他們會立刻改變選擇。”
秦筱苑沉默下來,夜驚症她了解不多,僅是從字面上理解也不是簡單的病。夜晚驚醒的孩子當然無法像成年人一樣自我撫慰,他們會哭喊,尖叫,長此以往,成年人的睡眠質量不能保證,不能忍受也可以想象得到。
也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交疊,坐得很端正。每一個問題他都會積極舉手,非常聰明好學。
這些孩子都各有各的不幸。
周桂香已經開始上語文課了,下一節是姚文秀的美術課。姚文秀需要準備彩紙和小剪刀,還有雙面膠。清點到彩筆的時候,好像還少了十支。
“奇怪,我剛才明明拿出來了。”姚文秀說着要往儲物室裏去,忽然外面傳來周桂香的呼叫,她的腳步遲疑,秦筱苑立刻說道:“我去拿吧,彩筆就放在倉庫裏嗎?”
姚文秀取出鑰匙,指着走廊盡頭:“那邊有間挂着牌子的就是,謝謝你了。”
秦筱苑笑着搖頭:“沒事,老師你先去吧,我一會兒都拿到教室去。”
姚文秀匆忙走了出去,秦筱苑望了一眼走廊盡頭,擡腳走去。門上挂着一塊寫着“文具倉庫”的牌子,門關着,需要鑰匙才能打開。打開門後,陰暗避光的庫房裏一股塑膠味猛地襲來,那是全新未拆的包裝所獨有的味道。
這裏需要好好通風了。
秦筱苑找到鐵架上的彩筆,剛拿在手裏,身後傳來一聲暴呵:“你在幹什麽?想要偷東西嗎!”
毫無鋪墊乍然響起的聲音驚得秦筱苑渾身一顫,心髒猛烈跳動起來,那一瞬間耳中似乎響起尖鳴,實在給人吓得不輕。秦筱苑捏緊了手裏的彩筆,不悅地向身後看去,身後并沒有人。
倉庫不大,八平米不到,一眼望得到底。
秦筱苑伸手撫在胸口,心跳還未平靜,她低頭徐徐出了口氣。
将需要用的彩筆拿出倉庫,重新鎖好門。
回到教室裏,楊梅擦拭着板書,臉色有些難看。講臺就在她身後,秦筱苑走過去将手裏的工具放下。
“裏面有個老師好兇啊。”楊梅小聲抱怨。
“什麽老師?”秦筱苑疑惑問道,又想起姚文秀說過,這裏是有四個老師的。兩個教小學所有科目,一個生活老師,院長本身也算一個。昨日有位老師請了病假,楊梅見到的應該是那位生活老師。
秦筱苑安慰道:“沒事的,咱們學校不也有嚴厲的老師嗎?”
楊梅嘟囔着:“那不一樣。”
那個顴骨突出的瘦高女人,身着套裙,腳上蹬着一雙漆面黑色高跟鞋,手裏還握着一根細長的教鞭,一看就不好惹。現在還有老師會拿教鞭嗎?在這種地方,穿高跟鞋她累不累啊!
楊梅憋了一肚子吐槽,氣得肚子都咕嚕咕嚕叫起來。秦筱苑噗嗤一笑:“叫你早上不吃早餐,現在餓了吧?”
午飯按流程是要在福利院吃的,和孩子們吃一樣的東西。
手撕包菜,素炒土豆絲,青椒占大半沒有幾兩肉的雞,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所有的菜都擺好,年齡稍大的孩子們又端來一框水煮蛋,挨個發下去。
大鍋菜的味道勉強算是好吃的,但是非要說它入口驚豔難得美味,那在座的人都要罵一句放屁。但餓極了的楊梅一邊吃一邊極力誇贊,做飯的生活老師搓着肉感滿滿的雙手,含蓄地笑着,低頭時下巴又多了一層。
肖珍實在吃不下水煮蛋,她得一口蛋一口湯才能往下咽,不然非得噎得翻白眼。她靈機一動,将水煮蛋遞給了坐在她旁邊的小朋友,附帶了一句體貼的慢慢吃,別噎着。
下午度過得非常順利,但四點的時候開始下起雨來,雨勢越來越大,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五點半,大雨變成了暴雨,外面的路變得泥濘不堪。
所有人都看向楊鵬,楊鵬有些不耐煩:“我四點半就開始打司機電話,沒人接。剛才又打了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說是這個時間段很忙,沒有多餘的車。”
肖珍補充的那句話像是補刀:“我們六個人,現在司機都不敢超載,起碼得要兩輛。”
感受到周圍的喪氣,楊梅掏出手機,一面不抱任何希望地打開噠噠打車,一面自我吐槽:“這個地方有人接單才怪。”
手機的信號有些弱,鄭浩翻了一遍天氣預報。不久前還挂着太陽的界面現在已經變成了雷雨交加的場面,紅色暴雨預警的出現帶着一波震動。他嘆了口氣,繼續锲而不舍地挨個撥打本地出租車公司的電話。
一開始還有聲音甜美的客服,再後來全變成了忙音,和“您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後再撥”。
楊鵬打着電話,忽然聲音驚喜起來:“可以等可以等!只要你們可以派車過來,晚一點沒關系!”
他挂了電話,興奮道:“太好了,有公司答應調派出租車過來,就是可能要等到八、九點了。”
周桂香安排着一起吃了晚飯,不過才六點出頭,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吃完飯,還有力氣的幾個人陪着小朋友玩游戲,秦筱苑有些頭暈,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竹椅的靠背做出一定弧度,靠上去雖然硬,但比其他椅子稍舒坦。
門外的雨幕連成一大片,水滴在層層疊疊中變得渾濁,遠遠地能看見一點昏黃的光暈,那是來時的路燈。
不知過了多久,秦筱苑有些困了,她打了個哈欠。那一點昏黃的光便在她眼中碎開來,變成了三四個,然後又重新聚集,變成了兩個。
一個偏黃,一個是白色的冷光。
秦筱苑伸懶腰的動作頓了頓,眨眨眼仔細看,确實是兩個光源,冷白的光不斷晃動着接近。
有人來了。
秦筱苑忍不住出聲叫了一下周院長和楊鵬,楊鵬低頭看手機,此時已經将近九點,他并沒有接到派車來的電話。
就在這空當,那人已經走進來了。
他穿着黑色的雨衣、雨靴,在這樣的暴雨天氣裏似乎并沒有什麽用,因為那白皙削尖的下巴上不斷在滴水。手電筒是防水的,握着它的那只手也濕漉漉。
他摘下了雨衣的帽子,發絲上一縷一縷的水順着面頰下滑,那張精致的面孔令秦筱苑不禁微微張開嘴——他是在平溪路上見到的“模特”。
雖然對方否認了,但秦筱苑內心還是暗暗稱呼他為“模特”。
周桂香走了出來,驚訝道:“狄先生,怎麽這麽晚來了!”
狄斫掃視了一圈,沒有特意在秦筱苑的臉上多停留半秒。秦筱苑有些失望,卻又想到他沒什麽理由要記得她,這樣一想,失望的程度似乎又深了一層。
“今天很合适。”狄斫脫下雨衣,裏面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手伸出門外抖掉多餘的水,順手挂在了門口的衣帽鈎上。
“你好,請問在路上看到來這邊的車了嗎?”楊鵬見到他有些激動,“或者說,你來這裏搭的車走遠了嗎?”
“城裏堵死了,這邊太偏,夜裏下着暴雨,不會有車來了。”狄斫聲音平靜,對現狀沒有任何感想。
“不可能,你又是怎麽來的?”楊鵬不死心,懷疑地看着他,但下一刻,手機響了起來。出租車司機的客服來電話通知他今天不會有車派過來了,基本情況與那人說的一樣。
他挂了電話,手有些無力地垂下來。
狄斫望向他,語調如常:“我是步行過來的。”
作者有話說:
說着隔日更的今天還是更了,明天可能沒有,感冒了,腦子一片空白。
本質不恐怖,劇情向,感情慢熱,很慢那種。求一波海星評論,我不會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