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浮一口茶噴到地上, 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驚得顧啓铮瞪大了眼睛,咆哮出聲——
“你這像什麽樣子!!”
顧浮也想咆哮,你真是我親爹嗎?怎麽上趕着給我添亂?
顧浮放下茶杯, 一邊用手抹去嘴邊的茶水, 一邊問顧啓铮:“爹你知道李禹曾在北境軍待過嗎?”
顧啓铮自然知道。
李禹這麽年輕就能當上禁軍統領, 不僅是因為他有能力有背景, 更因為他曾在北境立下過軍功,是顧浮麾下一名幹将。
顧浮從顧啓铮那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萬分不解:“那你還找個和李禹關系不錯的禁軍副統領?你不怕李禹看見認出我來?”
顧啓铮自有他的一番說辭和想法:“認出來又如何, 他也算天子近臣, 又是皇後最看重的侄子,就算認出你,他難道還敢到處去說嗎?陛下為了保住你的秘密, 不惜讓你詐死回京, 李禹便是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皇後娘娘着想。”
顧怼怼難得啞火:說的好有道理, 根本沒法反駁。
說到底,顧啓铮想給顧浮找個好人家, 讓顧浮下半生平安喜樂就行,顧浮會不會在李禹面前暴露身份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反正李禹不敢到處亂說。
退一萬步講, 就算李禹告訴別人顧家二姑娘就是死在北境的顧浮将軍,那也無需顧家擔憂, 甚至不用陛下動手,李家老太爺能親自對外宣布李禹有瘋病,說的話都是瘋話, 以保全李家上下以及皇後。
這就是李家,他們能走到今時今日這個地位,靠得就是“識相”二字。
她爹也是可以的,顧浮心想。
但顧浮不會妥協。
因為即便吳懷瑾的頂頭上司不是李禹,顧浮也不會嫁,所以和之前一樣,顧浮會想辦法,讓吳懷瑾主動表示不願與她成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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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門抓到顧浮的婆子姓馬,是府裏出了名的利嘴,心思也多。
她自認最懂這些後宅的彎彎繞繞,明白怎麽讨顧浮這樣的嫡女歡心,送花時将楊姨娘和顧詩詩放到了最後,還特地挑了被壓壞的兩支送過去。
楊姨娘還好,笑着把花收下,還在馬婆子走後,把花放到顯眼的花瓶裏,等着顧啓铮什麽時候過來,讓顧啓铮知道顧浮叫人送爛花來羞辱她。
顧詩詩那邊可就熱鬧了。
顧詩詩聽丫鬟說馬婆子來送花,送的還是顧浮從自家莊子上摘來的杏花,轉頭就對今日來她這兒玩的閨蜜們輕哼一聲:“你們看吧,我說什麽來着,我那姐姐在外待了五年,規矩都忘得一幹二淨,活像個山野村婦,竟還自己出門去莊子上折花。明明吩咐一聲,有的是人去辦,非要自己去幹跑腿小厮的活,真是越來越上不得臺面。”
能和顧詩詩玩到一塊的姑娘,自然也都向着顧詩詩。在她們的附和聲中,馬婆子捧着一小束完好的杏花進來,卻往顧詩詩面前遞了支爛的,叫顧詩詩和她身邊的閨蜜們看傻了眼。
“你這是什麽意思?!!”顧詩詩大怒。
馬婆子沒想到顧詩詩屋裏還有外人,知道這事要傳出去,二姑娘落個欺淩庶妹的名聲,自己也讨不了好,于是靈機一動,便道:“四姑娘息怒,剩下這花是給老爺的,總不能将好的花給四姑娘,把不好的花給老爺吧,要是叫別人知道了,誤會四姑娘不懂孝道可如何是好。”
顧詩詩才不信馬婆子的鬼話,要擱平時,她定将馬婆子懷裏的花都扔地上踩個稀巴爛,可偏偏她屋裏還有客人,不好亂發脾氣,只能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下去。
馬婆子走後,顧詩詩的閨蜜為了安慰她,紛紛開口贊她識大體,還說那馬婆子定是撒謊,幫着顧詩詩譴責她那刻薄的二姐。
顧詩詩順着小姐妹們給的臺階下,但心裏還是不高興,忍不住說起了她覺得最壞的壞話:“我不和她計較,你們也知道,她年紀這麽大又一直定不下親,心裏當然着急,滿腔焦慮無處發洩,可不就往我這來了。”
顧詩詩的閨蜜們面面相觑,最後還是抵不住好奇,問顧詩詩:“為何定不下親?這滿京城的權貴,難道她一個都看不上?”
顧詩詩現在只想把顧浮貶進泥裏,全然忘了顧浮不成親對她會有什麽影響,不客氣道:“她看不上人家?人家看不上她才是,先後兩戶,皆在定親前反悔,聽說我爹爹又給她找了一戶人家,你們看着吧,這回啊,肯定也是連親都定不了。”
……
顧浮不知道自己叫人送花還能送出仇來,晚上抱着剩下的花去祁天塔,準備送給傅硯哄他開心,讓他消氣。
結果還不錯,至少傅硯沒再像昨晚那樣提前趕她走。
“诶,我的譜子是不是少了一份?”顧浮問傅硯。
傅硯面不改色:“記錯了吧。”
“是嗎?”顧浮将信将疑,一旁端茶的小道童加快動作,放下茶就撤,不敢讓顧浮看出是他受了國師指使,把那本要人命的新樂譜藏了起來。
顧浮找不到自己正在練的那份新譜子,也就沒去彈箜篌,而是找了個視野不錯的位置,拿着傅硯的千裏目往下看。
千裏目是軍造司的産物,外形是個平平無奇的圓筒,但用它能看到很遠的地方,是斥候必備的用具之一,所以曾經當過斥候的顧浮對千裏目并不陌生。
可她還是出于好奇,把國師的千裏目拿了來,因為國師的千裏目和她用過的不同。
她用過的千裏目,外面不過是一層銅皮,國師用的千裏目可就厲害了,是鎏金的,中間裹着一層鹿皮,還鑲了好幾圈寶石,一看就很與衆不同。
不過效用上沒什麽差別,她看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把千裏目放下,安安靜靜趴在欄杆上發呆。
不用聽顧浮彈箜篌,傅硯原本還挺高興,可沒過多久,他又開始感覺缺了點什麽,讓他有些不太習慣。
這樣的“不習慣”使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時不時就會擡起頭,看顧浮一眼
顧浮發現了傅硯的異常,倚在圍欄上問他:“總看我做什麽?”
傅硯放下手中的筆:“你怎麽不彈箜篌了?”
顧浮直起身:“你想聽?”
傅硯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頭:“嗯。”
顧浮當即起身,走到擺放箜篌的地方,抱着箜篌彈奏了一首自己最熟練的曲子。
箜篌聲叮叮當當,也不知道是他聽習慣了,還是經過昨晚那首新曲子的摧殘,在對比中産生了美,傅硯突然覺得,顧浮彈的箜篌好像也……沒那麽難聽。
傅硯伴着箜篌聲,低頭做起自己的事情。
桌上的奏報有小山那麽高,由他先行審批決策,再送去禦前。
傅硯翻開一份紅色的奏報,上面寫着顧家後日要招待東橋吳家的事情。
顧浮是傅硯的良藥,顧浮的婚事,對傅硯來說自然也是頭等大事,所以他擅自做主,将有關顧浮婚事的密報提升至重要等級,并每次都會扣下,不往皇帝那送。
看完這份有關顧浮的奏報,他裁了張紙條,并在紙條上寫下一行字。
等顧浮離開後,傅硯讓小道童把這張紙條送去給安插在東橋吳家的探子。
東橋吳家雖不是什麽顯赫人家,但吳懷瑾是禁軍副統領,僅憑這一條,秘閣就不會放松對吳家的監控。
紙條在第二天早上傳到吳夫人的心腹嬷嬷手裏,那老嬷嬷背着人看完就把紙條給燒了,回到主院伺候吳夫人梳妝用飯。
飯後,吳夫人挑選明日去顧家要穿的衣服,老嬷嬷一臉欲言又止,成功引起了吳夫人的注意。
“可是嫣兒又鬧了?”吳家向來子嗣單薄,吳老爺沒有兄弟姐妹,吳夫人也就只生了吳懷瑾這麽一個兒子,十幾年前家中的妾室倒是又生了一個女兒,閨名吳嫣,可不知是先天有缺還是怎麽的,吳嫣性子特別奇怪,三不五時就要惹出點事來。
老嬷嬷屏退了屋裏其他下人,彎腰在吳夫人耳邊低聲道:“不是嫣姐兒,是顧家。”
吳夫人眉心一跳:“顧家?顧家怎麽了?”
老嬷嬷:“夫人可還記得,顧二姑娘曾陪顧家老夫人在坐忘山禮佛五年。”
吳夫人當然記得,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選中顧家二姑娘。
因為吳家一脈單傳的情況實在是太邪門了,吳嫣的異樣更是叫她怕得不行,讓她覺得有什麽髒東西纏着吳家,讓吳家沒辦法人丁興旺。
所以她選了在寺廟待過五年的顧浮,想着經過佛法洗禮的顧二姑娘定能鎮住家裏的邪祟。
可老嬷嬷卻告訴吳夫人:“老奴聽說,顧二姑娘之所以會去坐忘山,是因為有高僧批言,說她命格不好需在佛門之地清修,方可改命。”
吳夫人一臉驚異:“當真?”
老嬷嬷:“夫人你想,若不是迫不得已,誰會讓自家姑娘去廟裏禮佛,活活耽誤五年,弄到現在連議親都難的地步。”
吳夫人:“萬一是家裏長輩不喜歡她,故意的……”
老嬷嬷加重了語氣:“夫人,那顧老夫人可是親自陪着顧二姑娘整整五年不曾回家,這哪裏會是故意磨蹉她,分明就是長輩心疼極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吳夫人騰地一下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走了好幾圈才停下:“可既然已經改了命,應當是無礙的吧。”
老嬷嬷嘆氣:“尋常人家娶她定然無礙,可我們家……”
吳夫人順着老嬷嬷的話往下想,越想越不安,最終一拍桌子:“不行,這門婚事不能成,明日先去顧家,回來我再和老爺說,讓他推了這門親事。”
吳夫人滿心焦慮,乃至于第二天出門時沒發現自己後頭憑空多出一輛馬車,直到抵達顧家,才驚覺吳嫣居然乘着那輛多出來的馬車,偷偷跟來了。
精神狀态崩到極致的吳夫人險些罵出聲:“你來做什麽?”
吳嫣躲到哥哥吳懷瑾身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嫡母,把她那副古怪脾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老夫人和顧啓铮親自招待吳家人,因為吳嫣也來了,老夫人便讓小姑娘到後頭和顧浮一塊玩。
吳夫人不放心,可又不好說什麽,只能看着吳嫣被帶走。
之後一群長輩們說話,老夫人也從吳夫人的态度中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吳夫人好像……并不怎麽期待這門親事?
這邊老夫人起了疑慮,那邊顧浮看着比自己小許多的吳嫣,有些苦惱:“要不我們去花園玩?”
吳嫣沒說話,只點了點頭,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顧浮,有些滲人。
顧浮卻不覺得有什麽——被一個小姑娘盯着而已,顧浮見過更恐怖的,就是被死去後依然睜着眼睛的戰友盯着看,那才叫噩夢,不僅恐怖,還痛,渾身都痛。
顧浮帶着吳嫣來到花園,因為天氣逐漸回暖,花園裏的景致還算過得去。
她叫明珠去廚房拿些吃的送去湖心亭,轉頭就不見了吳嫣的身影。
吳家嬷嬷着急壞了,顧浮淡定安撫,反正吳嫣走不出顧家,只要保證她不掉下水就行。
于是顧浮又把身邊其他丫鬟派去和吳家的嬷嬷一塊找人,還另外叫了人在湖邊守着,免得小姑娘路過失足落水。
一通吩咐後,顧浮身邊就只剩下了林嬷嬷。
顧浮在花園裏等了一會兒,沒等來慣例的遙遙相望,就問林嬷嬷:“吳懷瑾怎麽沒來?”
林嬷嬷比顧浮更懂大戶人家議親的規矩,說道:“雖說定親前要讓男女雙方隔着老遠見上一面,但也不是非見不可,也有連樣貌都不知道,直接就定親成婚的。”
顧浮第一次聽說,驚了:“是這樣的嗎?”
林嬷嬷掩唇而笑:“将軍真是什麽都不懂呢”
顧浮想了想,對她道:“去一趟老三那,叫他把吳懷瑾弄到花園裏來,就說他要是同意,我想辦法把落日弓拿回來給他看一眼。”
林嬷嬷詫異:“就看一眼?這也忒小氣了吧。”
顧浮啧了一聲:“你不知道。”
落日弓又不是她的,能不能借來給顧竹看一眼還是未知數,就算落日弓是她的,她也不敢送給顧竹,因為那玩意兒在國師以外的人手上容易出事。
且顧竹拿到一支落日弓的箭就能興奮上好幾天不睡覺,把落日弓給他,他怕是會直接瘋掉,顧浮這也是為了保護弟弟的身心健康。
“自己不肯說還怪別人不知道,你和那些臭男人有什麽兩樣。”林嬷嬷撇了撇嘴,轉身扭着腰往顧竹的院子趕去。
顧浮在花園邊上的風雨連廊下等了很久,終于等來顧竹和吳懷瑾。
顧竹走在前頭,臉色蒼白仿佛遭受了殘酷的蹂.躏。
吳懷瑾走在後頭,雖然名字斯文,但作為習武之人,吳懷瑾體格強健,走起路來格外有氣勢。
不過此刻的他一臉迷茫,顯然是不明白素未謀面的顧三少爺為何要把自己叫出來。
見到顧浮,顧竹險些哭出聲:“二姐,你可一定、一定要把弓帶來。”
他這輩子就沒這麽拼過,要這樣都沒辦法親眼看看落日弓,他就找根繩子吊死在他二姐面前。
顧浮伸手摸他腦袋:“好好好,一定給你帶一定給你帶。”
傅硯要是不肯借她落日弓,她就直接把顧竹帶去祁天塔,可不能讓這麽乖的孩子受委屈。
安撫好可憐的顧竹,顧浮看向吳懷瑾。
吳懷瑾從顧竹的稱呼中猜出顧浮是誰,先是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向顧浮見禮:“顧二姑娘。”
“吳公子。”顧浮不大熟練地福了福身,直接道:“冒昧将吳公子找來,是因為我并不想與吳公子定親,還望吳公子幫忙,拒了這門親事。”
吳懷瑾愣住,顧竹也愣了,他沒想到二姐姐叫他把吳懷瑾弄來,是為了說這個。
空氣凝固,有冷風自廊下吹過,讓顧竹起了一手臂雞皮疙瘩
吳懷瑾回過神,說了句:“在下自不會勉強姑娘,只是好奇,姑娘為何不肯與我定親,可是聽說了什麽?”
吳懷瑾怕有誰給他家潑髒水,故而有此一問。
顧浮搖頭:“是我自己的緣故,只要吳公子肯答應,這份恩情,我來日定當相報。”
吳懷瑾看顧浮不像撒謊,便松了一口氣,接着道:“這算不得什麽恩情,況且我也不是特別想娶你。”
說完發現自己這話有些失禮,吳懷瑾連忙解釋道:“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我曾有過一門婚約,可與我定親的姑娘拗不過家裏人,不得已退了親,但她心裏一直有我,去年她夫君病逝,她給我寫了封信,所以我想……”
吳懷瑾越說越多,最後終于打住,尴尬得臉皮通紅。
然而顧浮既沒有追問,也沒有表現出異樣,反而在臉上揚起笑容,由衷感到慶幸:“那我就放心了。”
事情居然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
吳懷瑾至今還惦記着曾經的未婚妻,也不覺得未婚妻嫁過一次人就不好,想要在對方守寡後把人娶回家。
這般重情重義的人,合該幸福美滿。
顧浮的反應讓吳懷瑾有些意外,因為吳懷瑾問過父母的意思,也詢問過朋友同僚的看法,大家對此都不看好,還有人雖然沒勸他打消這個念頭,卻建議他收曾經的未婚妻為妾,畢竟吳懷瑾還沒成過婚,對方又是嫁一次的婦人,自不能與尋常姑娘相提并論。
如今終于被人肯定,吳懷瑾心裏升起從未有過的舒坦,顧浮臉上那抹笑容也印在了他的腦海裏,揮之不散。
吳懷瑾和顧浮告別,轉身回正廳。
顧竹因為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提前開溜不見了蹤影,于是吳懷瑾獨自一人繞過長廊,穿過随牆門,走着走着,他發現自己居然在別人家迷了路。
吳懷瑾想找下人問路,卻不知道附近的丫鬟都被顧浮派去找他妹妹去了,所以他一個人都沒遇見。
吳懷瑾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亂走,結果就是又繞回花園,還走到了湖心亭附近……
就在吳懷瑾迷路的時候,丫鬟嬷嬷們終于找到了亂跑的吳嫣,顧浮怕吳嫣再走丢,就牽着吳嫣的手,帶她去湖心亭吃點心。
湖心亭風景獨好,遠遠望去還能看到祁天塔的塔尖。
吳嫣一手拿着一塊糕點,左邊吃一口,右邊吃一口,然後兩只手同時一扔,就把糕點都扔到了桌上。
顧浮看見,問她:“不喜歡?”
吳嫣沒有回答顧浮,而是扭動小身子四處張望,最後看到祁天塔,擡手指去:“好高!”
顧浮順着吳嫣的手看向祁天塔,想起住在那裏的人,不自覺揚起了笑容:“是啊,可高了。”
不僅高,還住着個天仙。
迷路到附近的吳懷瑾正好撞見這一幕,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接着飛快跳動起來。
——她眼裏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