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悶的雷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灰黑的夜空泫然欲泣,蕭索的風湧入這條狹窄的巷道,嘆息般的從四個人身邊吹過,又寂寥的遠去。更遠處街燈的光暈迷蒙模糊,只依稀照亮巷道裏的一星半點。
帶土剛一趕到,就被千手柱間的話震住,腳步一頓,錯愕的擡頭,卻不知該看誰。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然而柱間卻看着對面的黑衣人繼續說了下去:“你才是倫敦這幾起連環命案的兇手,開膛手傑克吧。”
“你是說……”帶土詫異的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是開膛手傑克?那絕……”他轉而看見了倒下的絕,趕緊上前幫他捂住傷口,扶他靠着一旁的牆壁坐下,不敢動他腹上的那把刀,消化着剛才柱間說的話,“開膛手傑克,是絕的,弟弟?”
柱間的目光冷靜而暗含悲憫:“一個人,會心甘情願的替另一個人頂替罪名,甚至不惜冒着被視為背叛的風險。你說,是因為什麽呢?”
黑衣人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不自覺的退後一步。随即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小動作所暴露的不安與怯懦,咬緊牙關,狠狠的看着對面的男人:“你在亂說些什麽?”
“是亂說嗎?”柱間嘆了口氣,彎了彎嘴角,像是淡漠的諷刺,“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疑惑嗎?有這麽一個人,總是無緣無故的跟着你,留意你的一舉一動,在關鍵時刻企圖阻撓你,卻又從來不暴露你的行蹤。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歷?什麽身份?甚至就在剛才,他還勸你停手,趕緊離開東方區,哪怕你要殺他,他也只是咬牙承受。你就沒有在心裏問過自己,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之前東方區一度戒備森嚴,你根本無從下手,于是只能先殺了一個女人來吸引蘇格蘭場的目标,然後再去殺害你的目标。然而這中間有一段過分寬裕的時間差,你就不好奇這是怎麽來的嗎?是有人替你引開了我和蘇格蘭場的注意力,只為了保全你的平安。哪怕他明知道你做的是錯的,卻還是選擇了以你為先。”
“夠了,別說了……”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橫亘在兩個人之間。絕有些艱難的扶着帶土的肩坐起身,垂着目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捂着傷口的蒼白手指早已被染紅,他微弱的搖了搖頭,重複道,“別再說了。”
帶土有些焦慮的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傷口:“你也別說話。”
絕終于擡了擡眼,目光有些潰散的看向他,艱難卻固執的抓住他的衣服:“我沒有背叛大人。我沒有。”
“好好好,我知道你沒有,你別說話了。”帶土立刻點頭,輕聲哄着他別再開口,有些棘手的研究着他的傷口,準備替他做些急救包紮。
絕似乎已經意識模糊,嘴唇嗫嚅着,反複重複着自己的話語,呼吸逐漸衰弱。
“我确實有個哥哥,不過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黑衣人冷冷的笑了,“你在替他說話?你作為一個偵探,不覺得諷刺嗎?”
“他不是作為一個偵探和你說這些,而是作為一個兄長的同感。這個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兄長,會不疼愛自己的弟弟。”
冷沉的聲音從巷子的另一頭突然傳來,遠處有閃電一閃即沒,雷聲随之而來。男人挺拔瘦高的輪廓在黑暗中清晰可辨,随着他的走近,甚至可以看清他眼底凜冽的光。宇智波斑不知何時出現在巷道裏,冷眼看着巷子中本來的四個人。
柱間一眼望進他的目光,對上那一如既往清冷深邃的眼睛,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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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微微側過身,察覺到有人出現在他的後方後,他眯起眼,更加警惕的審視着當下的局面。他的目光在宇智波斑身上停留片刻,殺機一隐即沒。
絕仿佛清醒了些,掙紮着想要爬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目光懇切:“大人……是大人來了。”他不顧帶土的阻止,忍着流血的傷口,拼命匍匐而行到斑的面前,額頭緊貼着他腳邊的地面,哽咽着,卻再說不出別的話。
“我知道。”斑低頭看着他,像是看着十年前他跪在自己面前許諾忠誠的樣子。
絕停止了顫栗,有些茫然的擡起頭,目光裏帶了詢問。
斑無動于衷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我知道你不曾背叛。”
絕似乎終于徹底安心,癱倒在地。
“十年前,你們部族遭受天災,被迫從蘇門答臘遷徙離開,船只卻在海上遭遇暴風雨,觸礁沉沒。你們兄弟至此分開,以為各自都葬身海上。”斑擡起頭近乎漠然的看着不遠處的黑衣人,卻沒有動手的意思,開口講述,“如果你還記得自己有一個哥哥,那麽,應該也記得,你的哥哥曾經在夜晚牽着你站在山頭,教你辨別天上的星象;他曾經耐心的蹲在你面前,一片葉子一片葉子的教你辨別森林裏的植物;他還曾經帶着你走過茂密的熱帶雨林,來到海邊,指着遠處告訴你,海的那一邊有什麽。”
黑衣人的身形一僵,手指緊握成拳,想從他眼中看出謊言的痕跡。
斑卻依舊是冷淡的表情,唇角的弧度不含絲毫笑意:“也許你還記得,也許你已經忘了,你的哥哥曾經告訴過你,他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他就是你的故鄉;同樣的,你也是他的故鄉。”
“你……”
“你當然不敢承認,其實你早已經有了答案。”斑微微一哂,“但不管你怎麽否認,都改變不了你險些殺了自己哥哥的事實。”
黑衣人踉跄退後了一步,似乎想遠離那個倒在血泊中的人,但身體卻不自主的靠近。他搖着頭,顫抖着,緩慢的矮下身,跪在他身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避開對方腹上的傷口将他抱起。
絕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勉強的睜了睜眼,最後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黑衣人對上那道目光,現在他終于看明白了,那本該是他最熟悉的目光,卻被記憶塵封在腦海深處變得陌生。他試探性的伸出手,摘下對方臉上的半邊面具。絕并沒有拒絕他的這個動作。
那半邊臉上帶着和他臉上一樣的黑色紋案,那是他們部族古老傳承的記號。
“哥?”
絕依稀是笑了笑,擡手抓着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似乎想将它纏到他的頸上,張了張口,卻吐出無聲。
“那是他織給你的圍巾。”帶土終于開口,聲音冷澀,“他說,蘇門答臘那種地方用不上圍巾,他的弟弟一定沒有見過,所以想替他織上一條。他手很笨,總是把線纏在一起,連一個鈎花邊都弄得馬馬虎虎,可他從來不讓別人插手。”
黑衣人将圍巾圍好,擁抱着懷中的兄長,閉上眼:“哥,我以為你死了。我流落到了一個荒島上,是我的主人救了我。我發誓了一輩子效忠于她,只要是她的意願,我都将替她完成。你教過我的,我們這一族,認定了主人就絕不會背叛……主人說船上所有人都死了,哥,我沒有想過你還……哥……”
絕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像是無聲的哄勸。
斑轉過身,不再看這一幕,冷冷發話:“帶土,帶上絕去搶救。把開膛手傑克留給該處理的人處理。”
帶土一愣,轉頭看了眼旁邊的柱間。柱間看着那個凜然的背影,終于還是開口:“斑,你到底……”
他的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一聲刀刃貫穿血肉的聲音不期然的響起,随之是帶土的驚呼。他睜大眼,看着面前那一幕。
宇智波斑也察覺到不對,驀地回頭——
絕依舊保持着一手擁抱着自己弟弟的姿勢,另一只手卻不知何時拔出了自己腹上的銀匕首,一把刺入了手足的身體。黑衣人睜開眼,下意識想要掙開這個懷抱,反而被他抱得更緊,刀刃喂入得更深。絕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絕望的微笑,目光卻義無返顧。
“哥……你……”黑衣人終于放棄了抵抗,任由那一刀停留在身體裏,“你不肯原諒我,對不對?”
絕将頭埋下,不讓人看清他的表情:“我從沒怪過你。可是……我不能讓你傷害大人。”他艱難的喘息着,“你們的目标,還有大人對不對……我不能,我不能……”
“我知道了,”黑衣人嘆息着笑了,“我不會再做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了,我們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好。”寥落的風聲将回答送到他的耳邊。
絕感覺着近在咫尺的呼吸聲衰弱了下去,擡頭對上了斑垂下的目光,認真而鄭重的開口,“大人,我可以死了嗎?我的弟弟……我想快點去陪他。”
宇智波斑一言不發的看着他,最後點點頭。
絕抱着懷裏的人,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徹底閉上眼。
又是一陣雷聲綿延而過,風攜卷着大雨滂沱而下,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