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海位置比較尴尬。對于南方人來說是北方,對于北方人來說是南方。
冬天的時候溫度不低,可是下起雨來,那股寒氣就要滲透到骨子裏。
當一個人要是倒黴的時候,所有厄事都會接踵而來。肖瑜對着天空中飄下來的雨絲,不禁又一次慨嘆這就是命。
這兩個月,肖瑜都沒有給趙臨安發短信。因為肖瑜沒錢支付房費,也沒臉跟他約見。
趙臨安更是從一開始就沒主動聯系過他。
過去,肖瑜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就喜歡趙臨安,厚着臉皮一直追他。博士畢業的時候,終于勉強讓趙臨安答應,肖瑜欣喜之餘,更是每周都想和他見面。
而現在他們連續兩個月都沒有見面,這應該是三年之中沒有相見的最長的一段時間。
看來這段關系是快要結束了。
想不到他辛苦追了三年,最後因為沒錢而被迫停止。真是耐人尋味。
一陣寒風吹過,肖瑜低頭打量着自己。
他穿着舊的棉衣,袖口磨損了,上面有七零八落的筆痕。一雙旅游鞋,穿了兩年半。真不像是什麽有品位的同性戀。
工作的這幾個月,肖瑜真的沒有賺到錢。讀大學省吃儉用,勤工助學,卻還是将父母的遺産吃空了。讀完了博士,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沒幾個月,又因為一些小事被辭退。
如果父母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那真是死不瞑目。
他本來坐在公園裏,棉衣被雨水打濕,凍得哆嗦。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站起來走動。
肖瑜可能潛意識裏害怕走出這個地方,會遇到什麽別的人。
他害怕未知的前路上,可能會有他非常在意的人。
本來丢人是無所謂的。可是自己糟糕的地方本來就夠多了,如果再讓人看到肖瑜現在這不光彩的模樣,那對他的印象就會更不好。
懷着這樣的心情,肖瑜把臉藏在大衣裏,一步都不想走。
他坐在公園裏的亭子中。這裏雖然四面都漏風,可好歹冬天來的人很少。
朦胧中好像睡着了一會兒。又被風吹醒了。看了看表,已經晚上八點。他想去買點東西吃,于是肖瑜搓了把臉,站起身把箱子藏起來,拿起剩下的錢走出去。
到了上海最冷的季節,夜晚大家也都不喜歡出來。大街上比較空曠,肖瑜稍微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那麽多錢,也不想走的太遠。于是在這條街上來來回回的走,打量着有什麽便宜的小餐館。
走了很久,饑餓,也很渴,卻還是沒找到什麽便宜的食物。
只是看到這條街道的名字,覺得有些眼熟。
回憶許久肖瑜終于想起來,這是第一次和趙臨安見面的地方,那家酒店就在這條街上。
那一天絕對不像現在這麽寒冷,實際上回想起那天,肖瑜能想到的只有暖意。
肖瑜當然沒有錢去那家酒店吃飯,他只是有些迷茫地想看看,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他明明知道場所就僅僅是場所,不會有任何的意義。但卻和別人一樣,會覺得第一次的東西總會是和別的不同的。
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肖瑜的執著就讓人側目。第一次見了趙臨安之後,其他一切,皆不能入眼。
第一次見到心上人,那場所自然也會美不勝收。
因為美色而沉迷,肖瑜自己都覺得瞧不起自己。
肖瑜苦笑着,擡起腳向那家酒樓走去。
他覺得,他不會有別的想法。只是想要看一看而已。
出入酒樓的人和肖瑜很不一樣,從神情上就可以看出。肖瑜是那種典型的讀書人,雖然有文人的清高,但被磨砺之後,表情上總是帶着一種憂愁和謙卑。
而這條街比較歐式繁華,酒樓更是昂貴,出入人群所展露出來的都是由內而外的自信。
肖瑜看着他們,覺得有些無聊。他縮了縮肩膀,觀察每個人出來的表情。
他覺得他們和趙臨安是同一類人,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像趙臨安一樣抓住他的心。
可能不僅僅是因為美色,才如此迷戀一個人。肖瑜想了想,可能是趙臨安靈動的神情。那是肖瑜所不具備的,因此格外誘人。
大概這世界上真的存在什麽因緣,讓人一見鐘情,魂不守舍,終日沉浸于此,不能自拔。
想要用道理解釋清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風很大,肖瑜吸了吸鼻子,剛打算走,酒店的門卻又一次開啓。
肖瑜漫不經心地看過去,正想着那會是什麽樣的人。
然後他整個人突然愣住了。
肖瑜下意識的想要轉頭,他一點都不想正面和他們相遇。
可轉念一想,這路上的人這麽少,突然跑起來不是很奇怪嗎?
肖瑜有點反感到現在還能理性思考的自己。可是,他所厭惡的理性告訴他,就這樣面對面走過去,然後擦肩而過,才是最好的辦法。反正,趙臨安是不會承認兩個人認識的。
雖然這可能不是肖瑜做想做的事情。實際上,肖瑜現在一點都不像見到趙臨安。他真是受夠了那種指尖都會痛的蜷縮起來的感覺了。可事實卻是,肖瑜懷着絕對不想再見到趙臨安和白平一起走過的心情,勉強把臉縮進衣服裏,向他們那個方向走過去。
肖瑜離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的頭也越來越低。
狹窄的路上沒有多少行人,肖瑜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讓人不由得想要遠離他。就在快要擦肩而過的時候,肖瑜突然聽到白平說:“诶……那不是上次……”
聞言,肖瑜僵硬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只聽到後面的人繼續問:“那不是上次在公司前面遇到的那個人嗎?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趙臨安語氣淡淡地,道:“都說了,不認識。”
“好吧。今天真的好冷,如果不是你,我才不出來。”
他們兩個一邊閑聊,一邊走路。走的遠了,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肖瑜有些痛恨過于良好的聽力。或者說,痛恨集中精力去聽趙臨安說話的自己。
早就已經想到答案是這樣,為什麽還會覺得受到了傷害?
可見人心其實還是很可怕的一種東西,它會讓你産生無限的期待,甚至還會讓你産生錯覺,覺得好像對那件事情并不期待。
裝得并不在意。等到遇見了現實,又會慌得手忙腳亂,醜态百出。
肖瑜無家可歸,重新蜷縮在公園的亭子裏。上海空氣污染嚴重,擡頭根本看不到星星。被凍得哆嗦時,用手觸碰一下冰涼的鼻子,覺得還是挺可愛的。
肖瑜有點無奈,心想自己這是什麽運氣,一出去就看到了趙臨安。
倒不如今晚就住在公園裏算了。
肖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為了不見到趙臨安,他居然想像流浪漢一樣住在公園裏。不過,他也确實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肖瑜四處看了看,覺得這情景真是可笑至極。事實上,他也擡起嘴角笑了。
臉上一陣冰涼,肖瑜摸了摸。他居然像傻瓜一樣哭了出來。
肖瑜蹲在這邊,腿腳麻木。剛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突然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肖瑜立刻警覺。
這邊的治安不太好,他怕是遇到壞人。雖然他也并沒有什麽可以搶的。
如果那壞人看到一個男人躲在公園亭子裏哭,還沒什麽東西可以搶,也很可憐。
想到這裏,肖瑜忍不住想笑,強行忍住。
就在這時,那人走了進來,急促的呼吸聲非常明顯。
肖瑜警惕的向那人看過去。
待看清那人的長相,他一下子愣住了。
那人一步一步的走,好像每一步都走進了肖瑜的心裏,踩踏着心髒跳動的節奏,不緊不慢。每一步都帶着血。
他覺得他在做夢。
冬日裏,那人卻流了汗,眼角染上了紅色。好像是劇烈的跑過一樣。
面如傅粉,美如冠玉。掩得天下目。
看到肖瑜,趙臨安皺眉,怒氣沖沖地:“你怎麽跑到這個鬼地方。”
“……”
“為什麽不在剛才那個地方等着?我找了你一個多小時。”
他說話的語氣很差,一下子破壞了剛才的美感。
肖瑜驚訝地看着他,不知怎麽回答,張了張口,說:“我……你為什麽找我?”
他人還蜷縮着蹲在亭子底下,凍得像個小雞仔,眼角還有淚痕,一副很癟三的模樣。
剛問出這句話,肖瑜就後悔了。
果然,趙臨安冷笑一聲:“你那副樣子走在大街上。長了眼睛的都知道落魄的不行。”
“……”
“怎麽,一夜情太多次了,被人家騙了嗎?”趙臨安挖苦他。
肖瑜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我這副模樣,誰想和我做?”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趙臨安平複了呼吸,輕聲問:“你怎麽了?”
肖瑜如實說:“失業了。房東阿姨不讓住,只能留宿街頭。”
“是嗎。”趙臨安不信,“正常人失業是你這個樣子?你父母呢?”
“去世了。”
趙臨安有些詫異,驚訝地看着肖瑜。
肖瑜也很平靜的看向他。
趙臨安收回目光,很別扭地說:“……對不起。”
說完,他有些不大自在,輕聲咳了一下。在趙臨安的認知裏,失業算得上什麽大事兒?拿起剩下的錢,買張機票就回父母家裏去。休息十天半個月,東山再起。
趙臨安從來沒想過,要是沒有父母的人怎麽辦。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還有什麽可以依靠的?
“沒什麽。他們都走了好久了。”肖瑜平靜地說道。
不管當初有多麽的撕心裂肺,時間久了也能平常心對待。他希望有一天揪心的情感也能磨滅幹淨,再次提起,也可以毫不在意的說早就過去了。
站了一會兒,趙臨安把手斜插進口袋裏,有些高傲地說:“你要不要去我家?”
站了一會兒,趙臨安把手斜插進口袋裏,有些高傲地說:“你要不要去我家?”
深夜,大街上空無一人。有流浪貓出來找食物,将垃圾桶翻得喀嚓作響。忽然聽到有人路過,野貓飛快地攀爬到牆頭,蹲坐着,尾巴一搖一擺。
人的腳步聲逐漸變近。
趙臨安咬牙切齒地斥責道:“你到底蹲了多久啊?如果需要截肢麻煩說一聲。”
肖瑜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了看手表,道:“大概是,兩個小時。”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身子的重量全都壓在趙臨安身上。
趙臨安呼吸一滞,剛想發怒,肖瑜就先道歉:“不好意思,我的腿太麻了,一點都不能走路……”
趙臨安只好忍着怒氣,用力地抓住肖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腕,說:“抓緊一點。你知道你多重嗎?”
他提着肖瑜那堆行李,還要扛着像屍體一樣的肖瑜,嘴裏低聲詛咒着什麽,卻沒有真的把肖瑜扔在路邊不管。
趙臨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一時心軟。
可能是在路上遇到的肖瑜讓他有些驚訝。趙臨安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沮喪的肖瑜,好像再也撐不住一樣。
因為當時白平在旁邊,趙臨安是絕對不好意思承認肖瑜是他的炮友的,可是在路上,心思卻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送白平回家後,趙臨安幾乎立刻跑到剛才的路上,卻沒看到肖瑜。
按照趙臨安平時的性格,一定會冷哼一聲,然後回家睡覺。
可是那時候,趙臨安卻覺得大事不好,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心中好像明白,如果這次找不到肖瑜,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
當然,趙臨安才不是害怕不能和肖瑜相見。
他只是覺得,可能這個人就會這樣消失了。
趙臨安形容不出來那種感受,他是純粹的理科男,最讨厭用文绉绉的語氣描寫心情。于是他只是跟随着自己的心意,臭着臉找了一條又一條街道,最終在公園的破亭子裏找到了他。
他媽的,看着那麽瘦,身上沒幾塊肉。怎麽這麽沉?
趙臨安臉色不佳,覺得心軟的自己真是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