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當天晚上肖瑜等了許久,看到很多次顯示趙臨安正在編輯信息。然而一直等到十二點多,他回複都沒有傳過來。
可能這樣直白的話會讓趙臨安倍感壓力,甚至不知道如何回複。但肖瑜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
他等了這麽多年,一直隐忍克制,不希望趙臨安察覺出自己對他的感情。可一旦真的被他發現之後,肖瑜覺得很輕松。
壓制了這麽久的東西,突然被揭露出來,那一瞬間可以說是讓人驚恐的。然而随着時間流逝,肖瑜覺得好像并沒有什麽壞處。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肖瑜一下子得到最壞的結局,那麽之後做些什麽都不會比這更糟糕了。
第二天肖瑜早早地起床,看了一眼手機,仍然沒有通知。但他目前也沒時間糾結這件事,他要盡快趕到學校做準備。
今天是X大開展學術研讨會的第三十二期,盡管今天是周六,但仍然要加班加點趕過去幫忙布置會場。本來這種小事是不需要肖瑜過去的,只要碩博生打打下手就可以,但肖瑜在一本書中發了文章,且篇幅不少,指導他的老師讓他也在會上講幾句。
因為提前就寫好了稿子,肖瑜也不會發憷。可他住的地方離X大實在有些遠,昨晚沒在辦公室住,今天只能趁早趕早班車。
在會上肖瑜被老師推着做演講,有一位北京的學者表示對他的文章有興趣。但因為上午的會議很快就結束,很多教授都要去吃飯,肖瑜也沒講很多。
出去的時候那位女性學者笑眯眯地和他說要一起吃飯,按理說他應該婉拒,可他也對這位學者的作品抱有興趣,于是思索一番,還是答應了。
那女人看起來不年輕了,但保養得很好,不知到底多少歲。然而談吐優雅,衣着也很不錯,看得出是養尊處優的婦人。
她讓肖瑜和她站在樓底下,打開遮陽傘道:“在這裏等一下吧,我兒子過來接我。你喜歡吃什麽樣的菜色?”
肖瑜一聽這話,有些後悔。原來這學者在上海有親戚,還要和兒子出去吃飯。肖瑜本來以為她是北京來的,自己算是本地人,多少還能當向導之類,沒想到卻無意中打攪了母子相聚。
他正想着怎麽才能委婉地說自己不去了,就聽有人驚訝地說:“你怎麽……”
肖瑜回頭一看,只見趙臨安匆匆往這邊走。
肖瑜昨天才對他說過那些話,現在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對趙臨安說:“你怎麽過來了?”
Advertisement
他以為趙臨安是來找他的。因為趙臨安跟X大沒什麽交集,唯一的可能就是來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趙臨安是為什麽來找他。
誰想到身後那女人竟也驚訝道:“你們兩個認識?”
“……”
肖瑜有些驚恐,突然意識到,趙臨安也是北京人……
果然,就聽趙臨安叫了一聲“媽……”
餐廳內。
趙母微笑着喝了一口水,道:“你們兩個都認識,那再好不過了。我還害怕帶陌生人和臨安吃飯,他會不高興和我發脾氣呢。你們兩個是……?”
肖瑜緊張起來,手指都在哆嗦:“我們兩個是大學同學。”
“那你現在怎麽在X大?”
“跟着老師做項目。”肖瑜盡量說得大方,但仍很不自然。
趙臨安坐在肖瑜旁邊不說話,也看不出尴尬的神情。趙母問了一些問題,肖瑜都謹慎回答,到最後她笑着說:“你比我還要了解我兒子呢!有你這麽好的朋友,臨安你怎麽從來不和我講。”
趙臨安淡淡道:“有什麽好說的?”
肖瑜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誰知趙臨安下一句話直接說了出來:“他追我,自然要對我很了解。”
“……”
肖瑜手裏的水杯一歪,灑了不少水在身上,用紙巾擦幹淨之後,滿臉通紅,讷讷得手足無措,幾乎不敢直視趙母的眼睛。
肖瑜連忙去看趙臨安,卻見他神情如常,絲毫不見尴尬。
然而趙母又喝了一口水,居然輕聲說:“哦……你确實喜歡學習好的類型。”
趙臨安靜了一會兒,惱怒道:“是他喜歡我,不是我喜歡……”
肖瑜想起來趙臨安說過已經出櫃了,他母親這樣的反應倒還是正常,只是他聽趙臨安說這話,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這雖然是實話實說,但他也不希望趙臨安在別人面前說的這麽清楚。更何況昨天發給趙臨安,詢問能不能追他的信息還沒有被明确回複,怎麽就随便在他媽媽面前說肖瑜正在追他呢?
可這似苦非苦的感情竟然異常微妙,思來想去居然還察覺到了一絲甜意。如果趙臨安真的不在乎的話,也不可能會在母親面前這樣介紹他吧?直接說是朋友多省事,他卻還揭露了更深刻的關系。
趙臨安一直避諱着在別人面前說兩個人的關系,因為這件事情提醒了肖瑜很多次,叫他不要在白平面前多說什麽。然而現在,可能是換一種關系反而會讓趙臨安更自在,所以能夠輕松說出口?
肖瑜心情有些複雜,索性趙母看到他尴尬的樣子,就沒再提這件事兒。
趙母叫趙臨安接她,是恰巧他人在上海工作。平時很少回家,難得趙母來上海開會,就來看看兒子。
可是很顯然,她和兒子并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只是粗略地問了問兒子的近況,就轉向肖瑜,與他熱切讨論學術。
肖瑜覺得這樣不大好。加上趙臨安去德國這短時間,可以說他們母子都已經很久沒見面,但是趙母卻對這件事好像很不放在心上,更多的是關心肖瑜和導師最近在做什麽。
很多次肖瑜擡頭看趙臨安的臉色,趙臨安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但肖瑜就是覺得他很不開心。
因為趙臨安在和白平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會忽略肖瑜的感受,他們兩個聊得很開。還從來沒有這樣一種角色颠倒的場景出現,肖瑜卻覺得并不舒服。
這時,趙母說自己帶的研究生都很獨立,一般都是自己學習,很少找老師指導,讓她輕松不少。
本來肖瑜也是獨立的那種類型,不知為何卻撒了謊,他說他的指導老師每天都會發郵件催他做事情,給了他不少的關注。
趙母說:“每個學生都很優秀,不需要額外的指導自己就可以做好了。”
肖瑜卻認真地說:“在沒有給他們指導的情況下,有什麽道理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說他們不需要呢?”
每個老師的教導方法不同,這實在不值得讨論,也沒什麽指點別人的資格。肖瑜心想,趙臨安都沒說什麽,哪裏輪得到你評頭論足?
趙母并不很在意肖瑜說的話,她自認為無愧于心,也不需争辯什麽。
時間快到了下午開會的時間,他們三個一起到X大的會議廳,趙母想和肖瑜一起進去,但肖瑜卻說下午不大想參加了,已經和導師請示過了。
趙母顯得有些惋惜,說下次一起吃飯,就匆匆趕過去開會。
這時只剩下趙臨安和肖瑜兩人。肖瑜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問道:“你待會兒有事嗎?”
趙臨安看了他一眼,道:“怎麽?”
“X大博物館裏有文物展覽,我導師給了我兩張門票,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
“你怎麽只會請我看展覽?”趙臨安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怒。
肖瑜噎了一下,心想那不然呢?還能去哪裏?
趙臨安一直看着他,嘆了口氣。
當天下午兩個人幾乎走斷腿,不僅逛了展覽,還在校園周邊四處看。肖瑜想着趙臨安那句抱怨的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拼命思考周圍有什麽好的景點。
他聽學生說X大旁邊不遠有公園,因為周圍小區較少,工作日那邊門可羅雀。公園中間有人工湖,栽了很多柳樹,垂柳才長出小芽,翠色欲滴,滿目皆春。風吹,河水清且漣漪。
肖瑜走在趙臨安後面,自己已經覺得有些累了,但當他邀請趙臨安來這裏時,他并沒有拒絕,可能趙臨安并不是很累。
于是肖瑜只得陪他走,實際上他更想坐在旁邊看風景,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他們兩個繞着湖邊走來走去,很快天色就暗了下來,再走下去可能會很危險,肖瑜這才委婉地說出不想走下去了。
趙臨安回頭看了看他。他們走了将近一個多小時,卻沒有怎麽說話,趙臨安向前走,肖瑜在後面也不知怎麽主動,現在是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在夜色中趙臨安的容貌變得模糊,顯得陌生,線條卻變得柔和。肖瑜看不清他眼裏有什麽樣的神色,自然也不會覺得害怕傷心。
趙臨安說那找個地方吃飯吧。
肖瑜說我還想在這邊看看。
趙臨安有些困惑,肖瑜卻說:“我們去觀賞臺坐一會兒可以嗎?”
這個季節并不好,白天還熱得很,夜晚卻有些冷。在冷風的吹拂下,肖瑜卻意外地沖動,索性問道:“你看到我給你發的微信了嗎?”
趙臨安嗯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沒回複?”
趙臨安道:“不知道怎麽回。”
那你還對你母親那樣說。這個問題他沒問出口。可能每個人處事原則不同,肖瑜覺得趙臨安不大想提他家庭的事,看到他們母子相處的場景,肖瑜知道趙臨安是不快樂的,所以他也不會多問。
安靜了片刻,肖瑜突然想到了什麽:“……上次你給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反正現在也有時間,能不能和我說一下結局?我保證這次不會插話了。”
趙臨安皺了皺眉,說:“你怎麽沒自己去看結局。”
“我沒有查到。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求求你了給我講吧。”肖瑜懇求道。
他總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尾是趙臨安在隐喻什麽,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麽相關,但肖瑜還是很想在知道結尾的情況下做判斷。
何況趙臨安說已經不再喜歡白平了,這又是怎麽回事,他也沒有講清,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則故事。
趙臨安顯得有些尴尬,說:“沒查到就算了……我也不大記得結局是什麽。”
他明明說過自己看了很多遍,幾乎能背下來,現在又說記不清楚。肖瑜異常後悔曾經打斷他講故事,自己反而沮喪起來。
趙臨安看到他這幅神情,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開口。
“後來有一次舉人老爺到山中旅行,借住于農人家中。農人自然倒屣相迎,無奈窮山僻壤,有諸多不便,招待老爺的餐具便是粗糙厚重的陶碗。”
“那農人見老爺拿起那陶碗不斷打量,驚恐萬狀,低頭請罪。誰知老爺卻并不是嫌棄碗的粗劣,而是喜出望外,認為終于不用忍受灼手的痛楚。”
“已是秋末時節,涼風蕭瑟,一碗熱湯下肚,很暖身體;老爺最滿意的是,茶碗很厚,一點兒也不燙手。他想,比起粗茶淡飯的生活來,自己的生活令人厭煩。一只碗,不論它多輕、多薄,大不了還是一只碗。把輕的、薄的當作名貴的,并且必須得去用它——這實在是讨厭而可笑。(注)”
“老爺結束旅行,回到了家中。到了吃飯的時間,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許多。托盤上擺着那只又輕又薄的碗,老爺心想,從今天開始,又要忍熱受燙了。(注)”
聽到這裏,肖瑜心中一動,誰知趙臨安卻沉默了,并沒有接着講下去。
肖瑜忍不住催促一聲:“然後呢?”
趙臨安搖了搖頭,輕聲道:“之後的結局,我記不清楚了。”
因為他一直說記不住結局,這個故事并沒有講完。他們兩個在湖邊坐了一會兒,肖瑜感覺身體都快被風吹透了,忍不住說想要回去。
趙臨安說了一聲好,肖瑜問他你不用和你母親一起去吃晚飯嗎?
趙臨安淡淡地說:“她肯定以工作優先,大概離開上海的時候才會聯系我。”
肖瑜聽了這話微微一笑,心想我倒是萬事都以你為優先,請了下午的假和你四處閑逛。但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口,只是說:“不知道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飯?”
趙臨安和他往停車場走去,聽了這話道:“請我吃什麽?”
“貴一點也沒關系,我剛拿到這個月的工資。”
自從換了工作之後,雖然看到趙臨安的時間可能會縮短,但是肖瑜不會覺得工作無趣,也真正喜歡上了加班的感覺。
趙臨安看到他一直微笑的樣子,哼了一聲:“你們工資很高嗎?”
“雖然工資不高,補貼還是很多的。下個月就會給我分宿舍,房租很便宜。”
趙臨安淡聲說:“算了。”
“嗯?”
“不用你請我吃飯。到我家給我做飯吧。”
肖瑜向前走的腳步停了一下,随即跟上前,與他并肩向前走。
“也好,你家裏有材料嗎?”
“只有米面之類的。”
“這個時間再去買都不大新鮮了……”肖瑜的聲音帶着苦惱。
他們兩個到了距離趙臨安的公寓那邊最近的超市。肖瑜和他推着購物車向前走,挑選了日期新鮮的牛奶。誰想趙臨安卻說不要買這種了。
肖瑜有些不解,因為他一向喜歡喝鮮奶,總買這種牌子。趙臨安說你不是乳糖不耐嗎?買舒化奶吧。
肖瑜心中一動,原來他還記得他說的話。
後來肖瑜買了一些菜,提着袋子到了趙臨安家。趙臨安剛回來不久,東西都沒有怎麽收拾,房間顯得有些空曠,但衣服卻亂七八糟的放在沙發上。
看到肖瑜的神色,趙臨安有些不好意思,匆忙抱着衣服拿到洗衣機裏。時間已經不是很早,肖瑜本來想随便做點什麽,但又想到趙臨安會把自己的不滿寫到朋友圈裏,還是用心的做了他喜歡的菜色。
趙臨安雖然是北京人,卻不愛吃面食,更不喜歡喝粥。但他并不會把自己的不喜歡表露出來,肖瑜是通過觀察他的飯量得出的結論。如果他正常的食量是兩碗米飯,吃面和喝粥就只能吃掉一碗,就絕對不會再去添了。
做好飯之後,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吃,趙臨安拿了飲品倒在杯子裏。
肖瑜看到他只拿了兩雙筷子,剛要起身去拿一雙公共筷子攪拌一下涼菜,順便也可以給趙臨安夾菜。
趙臨安在他起身的時候就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
肖瑜吃了一驚,問:“怎麽了?”
趙臨安手上的力道加重一些:“算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其實我現在不是很在意筷子的事……誰能在意一輩子呢?”
肖瑜徹底愣了。
什麽一輩子?怎麽就變成忍受一輩子了呢。他又是因為誰改變的?
--
兩則注和本則故事引自小川未明《老爺的茶碗》多謝江火流螢高超的檢索能力XD
故事稍微修改了結尾,和原本的故事不同。寫完這則寓言故事就是本文完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