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傳染病

淩晨兩點,省司法鑒定中心。

銀色的解剖臺上陳列殘缺不全的屍塊,猶如大型野獸留下的殘羹冷炙。

丢了臉皮的屍首、傷口嚴重撕扯的右臂、殘缺的乳//房、半個腹部與零零碎碎的髒器、以及左小腿的殘塊。

兩名法醫和一名實習助手,在深夜勘察完兇案現場後,回解剖室圍着這些屍塊做屍檢。

死者的髒器零碎又殘缺,已經沒必要找出直腸量屍溫。

戴着醫用手套的芊芊細手,檢查右臂殘骸的屍僵。

“部分肌肉開始僵硬,與現場确認時一樣,死者的死亡時間在兩小時以內。”主檢法醫許千鶴的話音,宛如随風脆響的風鈴,悅耳又铿锵有力。

“那兇手離開不久啊。”助手何雪梨連忙記錄下來,看向許千鶴的眼神充滿崇拜。

許千鶴穿戴青色的解剖防護服,戴着口罩和頭套,專心致志地撫摸屍首。

柔美的眉眼在工作時是軟刃,溫柔而堅定地割開層層迷霧,找到真相。

她不嫌棄血肉模糊的屍首,側耳傾聽頭部的骨擦音,雙手感受頭部的骨擦感。

她是本中心少數的女性病理法醫之一,也是本中心的一枝花,被同事侃稱為“許美人”。

但她這位“許美人”從警4年來,處理生物檢材包括屍體多達3150份,做的犯罪側寫鎖中犯罪嫌疑人225名,破案524起,緝兇率很高。

“顱骨沒有骨折,後腦沒有腫塊,排除致命傷是頭部受創。”她站起來,腦袋一陣暈眩。“老陳,髒器分辨好沒?”

她忍着眼冒金星的難受,長身玉立如筆直的旗杆,若無其事地詢問次檢法醫老陳。

口罩遮擋她蒼白的臉色,何雪莉和老陳沒發現她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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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把零碎的髒器擺放好。“直腸和十二指腸還在,晚飯的殘渣殘留在十二指腸,死者在晚飯後四小時遇害……死者缺失的是肺、脾、心髒……”

許千鶴握拳的手愈發用力,面不改色地忍受胸悶的不适——并非被屍塊的血腥味熏到,而是她生病了。

“屍體殘缺不堪,根本找不到致命傷。還有,每一處創面像被野獸啃食,兇手不會是吃人族吧?”何雪梨邊記錄邊吐槽。

老陳調侃道:“吃人族會吃骨頭嗎?現場可沒找到皮肉剝離的屍骨。最近啊,越來越多這種匪夷所思的屍體。”

許千鶴注視沒臉皮的屍首,話音如霜雪。“雪梨,別先入為主判斷案情。我們是法醫,負責為死者表達沉默的真相。一旦我們誤判任何一個細節,可能會讓刑偵大隊陷入錯誤的調查方向,産生冤假錯案。”

她悻悻地推圓眼鏡。“抱歉,我知道了。”

“既然無法找出致命傷,我們接下來确定屍源。老陳,來檢查死者的牙齒判斷年齡。”

胸腔産生痰鳴,許千鶴咬緊牙關,撬開死者的嘴巴。

老陳拿着小手電過來檢查。

屍檢持續至黎明。

結束後,三位法醫朝着解剖臺上的屍塊鞠躬,表達歉意和敬意——這是法醫界不成文的規矩。

鞠躬完畢,許千鶴立刻摘掉醫用手套,跑去邊上的洗手臺。

“學姐?”

何雪莉看見她的口罩從內部滲血,大吃一驚。“你怎麽了?”

許千鶴一拉下口罩就咳血,不小心吐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的硬物。

一枚牙齒。

它安靜地躺在血沫中。

老陳神色凝重。“小許,為什麽不早說你生病,好讓我找小林代替你主檢。”

“對啊。學姐,你快回去休息吧!”

許千鶴則不緊不慢地擦去嘴邊的血,擰開水龍頭沖掉血沫,撿起自己掉落的牙齒。“我沒事。死者為大,我答應了楊隊去屍檢不能反悔。”

言畢,太陽穴被大頭針穿刺一般疼痛,雙手使力地抓緊洗手臺的邊緣。

她必須親自屍檢,因為案發現場是她住處對面的小區。

近兩個月,離奇又詭異的兇殺案頻頻發生,這一次離她很近,加上持續爆發流行性傳染怪病,社會的異變使她不安。

這時,兩人看見她的臉色比紙蒼白。

老陳氣道:“你老是拼命工作,身體會受不了!死者的身份側寫已經做好,這兩天會得到DNA比對的結果。接下來是老楊那邊的工作,你趕緊回去休息,這是作為前輩的命令!”

何雪梨急忙附和,催促她快回家。

白色轎車駛離司法鑒定中心,車內的許千鶴忍着大頭針棒錐腦袋般的頭疼,專心駕駛。

車內很悶,悶得她想吐,她降下車窗換氣,齊肩短發随微涼的春風揚起。

淩晨屍檢令人疲憊,她的臉蛋沒了血色,單手捂住咳嗽的嘴巴。

紅燈前停車,她連忙找出紙巾捂嘴咳嗽,紙巾一陣溫熱。

又咳血了。

她一瞥交通燈,把染血的紙巾塞進車內的垃圾袋,然而眼前出現的是兩個垃圾袋。

她用力閉眼再睜眼,垃圾袋的重影合并成一個。

“咳——”

嘴裏咳出硬硬的異物,染血的紙巾承着一枚牙齒。

又掉牙了。

攥緊染血紙巾的玉手發抖不止。

“這周,各個醫院收治的U型傳染病病患比上周增加五倍……”車裏的收音機播放晨間新聞。“U型傳染病的傳播尚未得到控制,傳播途徑未明,敬請市民們留心身體是否産生以下的變化——”

“患者初期頭暈、乏力、鼻塞和咽喉疼痛,容易誤診為流行性感冒。到了中期,患者頭疼并咳嗽出血,還會腹疼、便血,嚴重者全身疼痛而無法行動。後期會出血嚴重,掉牙齒、掉發……”

交通燈轉綠,冷汗淋漓的許千鶴踩油門前進。

約半個月前,她出現U型傳染病初期的症狀,醫生确診為流行性感冒。但服用感冒藥無效,她的病情日漸加重。

可悲的是她染病後,與那經常出差的男朋友沒見上一次面。

“咳——”

捂嘴的手心沾滿殷紅的鮮血,腦袋似被大錘子不斷敲打,頭部的每根神經即将裂開,疼得生不如死。

車子拐彎的時候,一股熱流從鼻子流下來。她用手掌抹了下,誰知又見血。

嗡嗡嗡——

耳朵仿佛鑽進振翅的蜜蜂,耳內的鳴響害她差點聽不見後面的車鳴笛警告自己占道。

“死後1-2小時開始出現屍僵和屍斑,屍斑呈淡紫色的小斑點……”她喃喃自語地駕駛,當作自己正在屍檢,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幾條發絲無聲落在肩上。

清晨的電梯多為上學的孩子和送孩子的家長使用,她生怕此刻的模樣吓着小孩,爬樓梯回家。

幽暗的樓道被飛奔的她甩在身後,她一關門就直奔衛生間,劇烈咳嗽出的血染紅盥洗池。

鼻子不停地滴血,她擦也擦不及。

鏡中的她十分狼狽,以往靈動的杏眼布滿血絲,古典秀麗的鵝蛋臉殘留擦不淨的血跡。

昔日宛如在煙雨拱橋撐傘的美人,即将成為一堆帶着病毒的爛肉。

腹部的劇痛使她虛浮,她急忙脫下風衣,掀起貼身的針織衫檢查。

一片片淡紅的斑點透過蒼白的皮膚呈現,她頹靡地跪坐衛生間的地上。

內髒出血,沒救了。

U型傳染病的全名是unknown傳染病,表達了人類對這種突然爆發的怪病一無所知。

沒有特效藥,沒有預防的疫苗,更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

患者只能等死,最終化作醜陋的血肉。

顫抖的許千鶴掏出衣兜裏的手機,不敢看家人的名字,盯着聯系人列表的某一欄,淚珠落在男朋友的名字上。

半個月了,自從得知她感染傳染病,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以前他經常外出,但不至于半個月沒了人影。

是害怕她傳染給他嗎?

是想不出安慰的話語所以幹脆不見面?

還是像他們所說,他已經另尋新歡?

“富二代都是花心的大豬蹄子,他圖你是個書呆子好騙,不可能認真談戀愛的。”

“男人有錢就變混蛋,他是與生俱來的混蛋!你別傻,相信他的甜言蜜語。”

“這種家世的男人不可能沒有訂親,更不可能娶一個與屍體為伍的法醫。他可能圖個新鮮,在結婚前和你玩玩而已,你千萬別付出真心!”

“做好他一腳踏幾船的心理準備吧……”

他人曾經的告誡如同一根根尖銳的錐子,進進出出地刺疼她的胸口。

“嘔——”

胸口又悶又疼,她覺得嘔吐的血一定是來自心頭。

又有幾縷頭發飄落到地面的血跡,她抓了抓,不料掉落一大把柔軟的秀發。

“啊啊啊!”

歇斯底裏的大叫根本無法緩解生不如死的頭疼。

眼前再次出現重影,有兩扇衛生間的門,有兩個客廳,有兩部電視機……

染血的手按着心髒處窺探減緩的心律,另一只手撥通男朋友的手機號碼。

手機屏幕留下血指印。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是否轉到語音信箱留言?”

她聽這冷冰冰的提示音,聽了半個月。

“是。”她疲憊不堪地靠着盥洗池。

嘟——可以開始留言。

她出神地凝視門外的客廳,眼神渙散。“祁言,我們分手吧,我們……不合适……”

分手吧,她不想他看到自己死後的醜樣子。

分手吧,她不想他頂着“男朋友”的頭銜參加她的葬禮,徒增尴尬。

“不要再見面了,我……”她緊握手機,喉嚨像卡着一塊石頭難受。

閨蜜說過,分手就得激烈一些,才斷得幹脆。

“我是一個需要24小時待命的法醫,不是你的戀愛游戲對象!也不是你想起來就見一面的寵物!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混蛋給我滾!”

她伏在膝蓋上低聲啜泣。

好失敗啊,罵人的話被她罵得軟綿綿的。

早知道,她向閨蜜多學一些罵人的髒話。

咚,咚……

心跳逐漸慢下來。

她的呼吸開始困難。

咚。咚。

咳出的血染紅衣服,肺部火辣辣的疼。

她無力地靠着盥洗池,鼻子堵着石頭似的,要張開嘴艱難地呼吸。

開始出現幻覺了呢……

客廳的雪白牆壁多了許多彎彎曲曲的黑絲,像蚯蚓。

眼皮愈發沉重,視野模糊不清。

身下流出溫熱的液體,她緩緩閉上眼。

好累啊,許法醫終于可以休假了。

其實她不想死,想幫助更多死者道出真相。

咔嚓。

恍惚之間,她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誰還有她家的鑰匙。

啊,是他。

按心髒的手随着她的腦袋,一同無力地垂下。

作者有話說:

排雷:懸疑型,主要以女主的視角展開,世界設定不會太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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