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談而相知

後來的幾天時間裏,素水和曹端每晚都同床而眠,只是曹端沒有再碰她,通常只是摟着她睡,偶爾睡糊塗的時候,用鼻尖摩挲她的發頂或是脖頸,炙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皮膚上,常常弄得素水緊張地一夜不能入眠。

這夜外頭的風刮得有些大,門板窗板敲打得格外響烈,再伴着那呼嘯的風,聽着有些慎人。

素水枕着自己的枕頭,只閉目側躺着。這些天可能是習慣了被曹端從背後抱着入睡的姿勢,她已不像之前那麽難受,不過大多時候還是無法入睡,這時候她就閉着眼睛想事情,可越想就越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她怕自己再夢見将軍鄙夷自己的模樣。

“你在這住得習慣?”背後忽然傳來曹端的說話聲,屋外狂風拍打門窗的劇烈聲響,估計他被這聲音弄得沒了睡意。

素水雖對他有所芥蒂,可靜了會還是輕聲應道:“習慣。”

“整日辛苦勞作,也只能換來一天兩頓的粗餅清湯,你這裏甚至連白米都沒有,這樣也能習慣?”

素水淡淡道:“沒進霓虹院之前,我就是窮人家的孩子,日子也是這麽過的。後來被賣到了青樓,也曾怨過恨過,可一年年過去,看慣了風月場裏的事情,等自己到了接客的年歲,也不過咬一咬牙就這樣過來了。想當年,那樣屈辱不堪的日子都能習慣,如今的粗茶淡飯也算不得什麽。”

窗外的風聲繼續激烈地敲打着門窗,素水不禁想起阿敬那幾個護衛,三個大男人窩在那小小的窩棚裏,不知道怎麽樣了。

“既然屈辱,怎麽不自缢求個幹淨?”

“我……貪生怕死。”說到這四個字的時候,素水笑了笑,極輕地溢出了一點聲響,卻沒能逃過曹端的耳中,他聽得出來那輕微的笑聲裏帶着一種自嘲的味道,他不尤微微用力抱攏了她。

“跳素河的時候倒是很決絕,我還以為你是挺有勇氣的一個人。”

“那莎族的人講究死後要屍身完整,雖然屍體被水泡過未必好看,但我不想叫身上穿出個洞來。”

被點破當年想要殺人滅口的打算,曹端亦不驚慌,只問道:“你是那一族的人?”

“不是,教我舞技的師傅是,所以她也教了我很多族裏的習俗。”

兩人一問一答地說着話,就好像在普普通通聊着家常。素水不曉得曹端心裏在想什麽,也不曉得他最後會如何處置自己,曹端這個人的心思,從一開始素水就猜不出來。

彼時,曹端從背後單手摟着女子,這些天她始終不肯面向自己睡覺,便曉得她乖順的面具下仍舊藏着一顆反抗的心。他應該将她倔強的面具扯掉吧……曹端默默地看着女子如玉一般的耳垂,半晌終究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打消了念頭。罷了,與其由他來扯,倒不如讓她自己取下來,才好叫她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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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溫柔地替素水拉上被子,聽着屋外的強風,淡淡說道。

“明日這場風雨,可能百年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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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山裏果然下起了磅礴大雨,這雨勢來得之大,竟是素水平生從未見過的。那雨水掩着草棚木板傾盆似地落下來,接連不斷地連成了一道水簾,叫人看不清外頭的景物。

好在素水的屋子是去年冬天剛翻新過的,還算結實,只是雖不至于漏成水簾洞,一些地方的木頭還是因為潮濕和大雨而印出水來。

這日也因這雨勢來得太大,阿敬和另外兩名護衛也待在了屋子裏,盡管他們只是身板挺直地站在一邊,既不說話也沒表情,但素水覺得這已比平時只有她和曹端兩人相處的環境好上許多。

此時,曹端正沉靜地拿書翻看,漆黑的屋子裏被燭火點得十分明亮。阿敬幾個恭敬規矩地守在門口附近,素水則坐在裏頭的小床邊,偶爾打開窗戶看看外頭的境況,只是每每随縫隙沖闖進來的狂風暴雨,總能濕了素水的衣發。

這雨也太大了。

素水關上窗戶,凝眉想到。這雨已整整下了快六個時辰,且雨勢不減。她不尤望向坐在桌前氣定神閑看着書的曹端,素水還記地他昨晚說的話,百年難見……雖不曉得是不是百年,卻的确是素水生平未見的一場雨,往昔只知道如靠天吃飯的農夫漁民有看天的本事,卻不曉得這位應該養尊處優的仁郡王也有這樣的慧眼。

只是彼時素水也沒想到,這場暴雨竟是伴着狂風閃電,連連下了整整三天都沒有絲毫要停歇下來的意思。雖說他們的吃食在曹端到上山的一天便都安排妥當,可是素水卻不禁擔心村子裏的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雨,村裏頭不會有事吧?”

素水這次開了門,憂心地望着屋外,曹端走到她的身後,望着雨幕淡淡說道:“你們村地處山谷之地,平日與世相隔,是一方桃源聖地,如今這會倒還真不好說。不過你這屋子位在山上,四處岩壁堅硬,想來是無事的。”

素水聽得心中一緊,“那山下的人呢?”

曹端卻不似她的緊張,神色坦然淡漠,等了半天,都未聽見他再說出一句話來,頓時,素水的心中便是一沉。

門外,狂風呼嘯不停,暴雨傾瀉如洪水。

少頃,就見漆黑的蒼穹忽然光芒一閃,下刻便聽見驚天怒雷轟隆一聲,似乎就打在她的頭頂!

“怎麽了?!”

素水驚得立即就要沖出去,好在曹端眼明手快地将她攔住,遂使了一個顏色讓一名護衛出門去探個究竟。那護衛也立即利落地打了傘就沖了出去,很快就回來禀報道:“公子,村裏積了大水,有不少人家的屋子塌了,至于那個聲響,暫且還不清楚是哪裏出的事情。”

山村簡樸,平日碰上些大雨都要漏水,更不要說遇上這樣百年才見的暴雨。

“我、我要去山下看看。”

“你去看什麽?”曹端猛地拉住她的手臂,有些生氣,“就你的腿,去了又能做什麽?”

素水咬着唇瓣,緊蹙着眉頭,沒有法子辯解,她一個跛腿的的确沒有資格去逞這個能。曹端看着她內疚委屈的樣子,終究嘆口氣,吩咐道:“你在屋子待着,阿敬,你留下看着她。”

“是。”

其他兩個護衛聽曹端這樣說,立即會意,一個在門外撐傘恭候,一個将家裏僅有的一件蓑衣披在他的身上,須臾三人便沖進雨幕之中。素水追上兩步,扶着門框望着消失在暴雨中的男子,心裏頭生出一點內疚,盡管不能忘掉他逼迫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可到底還是擔心。

“他……是去幫他們?”

“主子的心腸素來很好。”阿敬不冷不熱地回道。

素水隔着雨簾,只能看到朦胧而激烈的雨色,“他……”素水猶豫了片刻,才喃喃問出口道,“當年為什麽要除掉謹侯?”

“那些酒囊飯袋纨绔子弟都是朝廷的毒瘤,如果想要國強民富,這些毒瘤就必須拔除。”說這話的時候,阿敬一直面無表情的神色頗為正義凜然。

原來是這樣。

素水抿着嘴,只是他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他用的手段……為了所謂的大義,即使犧牲她這樣的平民也是無所謂的,是麽。

“那麽他為什麽要用我來誘殺謹侯?當時,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要殺我滅口的。”

“做大事,必然會有一些犧牲。”阿敬的語調雖不如之前那般理所應當,但是顯然他對于曹端的做法甚為認同,而素水得到了确認,曉得當年并非自己誤會,心思不禁漸漸定了下來。

“大概是這樣吧,所以注定你們是為國為民的朝廷官員,而我們不過是蒙昧無知的平民百姓。”

人,生來就是不同命的。有人投身公卿高門,有人蝸于瓦磚草棚之下。有人一餐饕餮奢華,有人頓頓不知飽腹是何滋味。有人千金一擲為博美人一笑,有人為了一家生計亡命天涯。

所以說,這就是命。

忽然,屋外天雷大作,不遠處的山頭又傳來幾聲巨響,天旋地動,震耳欲聾,聽得素水心驚肉跳。

村裏怎麽了?曹端他……又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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