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愁腸百結

曹端曾設想過蒙翊會不會有後招,所以也曾嚴密地防範過他的動向。直到後來他得到消息,迦國皇帝為了防止蒙翊沖動,影響兩國邦交,遂早已親自下了密令,不許蒙翊離開迦國,如此曹端方安下了心。

所以,當曹端看清從大殿的一頭徐徐走來的迦國和使竟是蒙翊時,心裏生出的情緒大概稱得上是驚訝。

誠然,原本和使這個角色素來不會交予武将,畢竟兩國有過戰事,蒙翊的手上更是不知染了多少玄朝将領的血。曹端幾乎能夠猜到他一路進京受了多少百姓怨恨的目光,亦受了多少人的唾罵腹诽,實則蒙翊能平安地站在這裏,已算是一樁幸事,像他這樣雙手血腥的武将既是被人買兇死在半路上,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曹端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一個最好的機會。

“迦國和使蒙翊,見過玄朝皇上,皇上萬歲。”

依照玄朝的習俗,蒙翊十分恭敬地對着曾經的敵國皇帝行禮,言辭樣貌之間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反倒是曹端望着蒙翊的目光,算計裏每一眼都是鋒利的刀刃。

“臣奉迦國涵帝之令,特送來賀禮,祝願兩國結盟,永結邦交。另外,我國還有一事,想與玄朝君王商讨。”

“何事?”

“玄朝迦國兩國冀州宣化邊界之地,天河水壩因天災損毀多年,導致兩岸百姓每逢雨水時節便愁雲密布,若然漲潮情勢嚴重,更有流離失所的可能,因此我國想借此次結盟之約,同玄朝兩相合作,由迦國籌集項款,玄朝着手工匠,共同修理大壩,不知皇上覺得此議是否可行?”

彼時,端坐在皇位上的男人不着痕跡得動了動眉宇,微微一笑,坦然應道:“此事的确有益兩國百姓,不過人手籌備也非旦夕之事,朕會盡快與朝臣商量過後再與使臣答複。今日朕已在宮中設宴,為迦國使臣一行接風洗塵。”

“多謝皇上。”

蒙翊行禮過後漠然退下,只是側身回轉之間,犀利的戰将眸光劃過一旁的曹端,迎上那諱莫高深的微笑。眼神笑意之間,好像刀劍相碰,相互宣戰,漫出狠厲的火花。

想來搶走素兒,曹端眼眸垂落,心裏只兩個字。

休想。

這夜回到府中的曹端,很快就從阿敬的嘴裏得知了朝和與素水的談話。她到底還是知道他來了,倒是省得他費心去阻止蒙翊傳信給她,只是曹端想要踏進屋裏的步子,卻是生生停在了門檻之外。

她,會不會追問自己蒙翊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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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端微微蹙起了眉頭,他不想從素兒的口中聽見那個男人的名字,亦不想告訴她有關于那個男人的事情。尤其他們的關系一直都沒能有所進展,曹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因為蒙翊的事情而橫生枝節,何況他光是要彌補自己往昔犯下的錯誤已是阻礙重重,如今蒙翊的出現,與曹端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再來蒙翊此行的心思作為,曹端一清二楚,亦猜度得出皇上十之□□會答應迦國的條件,畢竟這與兩國都是有益無弊的事情,皇上之所以要蒙翊等等,無非是端端架子而已。待皇上應允之後,蒙翊也一定會拿他往昔成功治水的經歷做引,引薦他作為修補水壩的最佳人選。

再然後,便是一紙皇命,他抗都抗不得。

而彼時,他是将素水放在家中,還是帶在身邊?

曹端瞧着沉靜的夜色,修壩治水,這一修至少也要半年。蒙翊身為武将,手下定然不缺武功高超的人物,即使阿敬日夜看守,終究也是難以安心,所以他斷然不敢将素水一個人放在府裏,可帶在身側豈不是白白便宜了蒙翊?

曹端露出極其不願的表情,心底更是糾結得緊,甚至比他當年在戰場出謀劃略的還要糾結。

後來這夜曹端沒有去見素水,只對着蒼穹間的一縷殘月長籲短嘆。随後次日上朝前,曹端趕早先去了一趟坊間,向來沉穩低調的曹端特意挑了一條樣式惹眼的金色發帶系在頭上,在晨曦的日照下,越發耀眼。

曹端很是滿意地對着銅鏡悠然一笑,笑弧間愈發別有深意。

後來皇上果如曹端所料,與迦國定下了盟約,而他不出意外地被欽點出任,一切已是板上釘釘。

這日下朝,曹端特意去了迦國使臣一行下榻的宮殿,回廊間側目便瞧見那個男子一手持劍,反掌越步自如潇灑,劍勢橫掃氣動四方,劍眉剛正,威風凜凜。

真真是一個難對付的敵手。

曹端稍稍眯起的眼,霎時舒展開來,仍舊是一張溫和的笑靥,沐如春風。

“将軍,數月不見,別來無恙。”

蒙翊收劍看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純正幹淨。兩個人隔着朱紅色的欄杆,蒙翊回道:“不及仁郡王風采照人。”

“好說,佳人相伴,本王近來的确是春風得意得很。”

曹端略略偏頭,迎風而起的金色發帶微微飄動,蒙翊不以為意道:“素聞仁郡王博學聰慧,郡王應該明白人有時候做錯了事,就要知道悔改。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兒,終不及活在藍天下的長久快樂。”

“将軍說錯了吧,藍天白雲裏有的可不止是自由,還有算不盡的天災萬險,很多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曹端擡頭望向蒼穹,被宮殿環繞而起的天空,只能看見區區一塊天地,“比如鳥兒也許有一天會覺得,待在籠子裏要比待在藍天下,更為快活。”

對視的眼神,雷霆交錯,分毫不讓。

這本就是他們之間的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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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曹端回去的時候,素水靠在屋裏的榻上沉沉睡了過去,他當然曉得她不是在等他回來,可是看着她這個樣子,心裏頭還是暖暖的。

曹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可惜他沒有武功,手腳多少有些重,素水倏然轉醒,看見他抱着自己本能地掙紮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棄了。曹端自然有所感覺,暖暖的感覺頓時變得空落落的,他輕輕地将她放在床上,望着素水全身戒備的狀态,他只是默默地拉過一旁的薄被替她蓋好,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

“素兒,明日我們要出發去宣化。”

這會素水以為是因蒙翊到了玄朝,所以曹端便想帶她離開,這也是常理。

“随便。”

曹端沒有再說,只自行寬衣躺在了她的身側,可是這一夜,他既沒有碰她,也沒有摟着她睡,反而和她稍稍隔開了一些距離。

“明天要早起,早些睡吧。”

靜默的夜,除了身邊男子傳來微微的呼吸聲,其他什麽多聽不見,遠處的燭火冉冉亮着,在牆上映出斑駁的黑影。

素水微微側目,看着安心睡在她身旁的曹端,他到底在想什麽?

自從不再用藥物控制她,他便沒有再碰過她,聽丫鬟們說府中也沒有其他的姬妾,他要娶她?其實與他們二人來說,娶或不娶又有什麽區別,那一張賣身契已讓她永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阿敬說曹端的郡王之位來之不易,坐得更是危險重重,即使如此,他做什麽還要在她身上費這些心思呢。

這夜,素水想着想着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丫鬟為素水梳妝時,已然整理好一切的曹端就站在她的身邊,也不走開,直到丫鬟替素水妝點好,曹端方從桌上拿過一個盒子,取出一條靜雅別致的發帶來,金色的綢緞上用銀線勾勒出繁複的紋路,十分好看。

不過曹端也不問素水喜不喜歡,自行替她系在了胸前的長發上,看着奪人眼球的發帶,曹端笑得滿意愉悅,“從今天起就戴着它,沒有我的允許便不準拿下來。”

彼時素水沒有在意,想來這不過是他占有欲中的一種做法而已。

後來直到在約定的城門口,素水再次見到蒙翊時,看着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發間,素水才明白這條發帶恐有其他深意,而一切原都是曹端安排好的。

金色輕舞的發帶,蒙翊望着素水,恍如隔世,怔了片刻方身姿輕巧地從紅棗馬上躍下,一身将士的勁裝将他魁梧的身型束得挺拔剛毅。只是瞧在曹端的眼中,怎麽看都有些蓄謀已久、蠢蠢欲動的味道。

“素水。”

然而素水只看了蒙翊一眼,便低着頭不肯再看向他,既是話也不肯回上一句。此時,只有站在她身邊的曹端,隐隐感覺到了她發顫的身軀。

曹端體貼地攙過素水,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笑道:“素兒,你看将軍多想念我們,你先前還不肯出來見他,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不過有為夫在場,你不用顧慮這些。與公與私,我們都不好失了禮數才是。”

曹端瞥向蒙翊的眼神,得意張狂。

素水不肯見他?蒙翊雖然知道曹端的話不可盡信,可看着素水的樣子,心裏還是悶沉沉地。

實則這也不是謊話,素水的确不願意見到蒙翊,因為她沒有臉見他,一想到那日離開迦國時的模樣,冷默下去的心只想一死了之。

蒙翊吸口氣,看着低頭清瘦的素水,關心道:“素水,你過得好嗎?”

可惜答話的仍是曹端,“當然了,若然不是将軍這次任務派得巧,我們本已開始籌辦喜事,不過将軍也可以等事情辦結之後,留在玄朝喝一杯我們的喜酒再走,好歹也算是相識一場,是不是?素兒。”

素水始終沒有擡起頭,她沒有勇氣去看那個人的眼睛,縱使他不知道自己肮髒的過去,卻已然看見了自己最無恥的一面。

“我的素兒害羞了,還請将軍見諒。”曹端輕蔑得意地瞥過目光,下令道,“出發吧。”

一頭,蒙翊繃直着身子,僵硬茫然地看着他們攜手上車。

自始至終,素水,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而馬車上,前一刻還在蒙翊面前得意張狂的曹端,猝然就冷下了臉色。因為一坐上馬車的素水,晶瑩的淚水便從她的眼角緩緩流出,閉上的眼眸越發襯得她無助凄涼、傷心欲絕,曹端怔怔地看着,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這一刻,曹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觸碰她。

就像是在山村時的那個早晨,她背着他靠在門邊隐忍哭泣,那樣的悲傷,那樣的絕望,但是他卻不能上前言語安慰。

因為這些傷,全都是他給予她的。

素兒,如果你愛上的人是我,你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而我,也不用跟着你一起,啃噬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主角們痛苦,不過又是字數滿意的一章,啧啧。

于是玉玺就不痛苦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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