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紅顏命薄

前往宣化的路上,蒙翊始終騎着馬跟在素水的馬車邊上,素來少話的男子偏偏一路上都和孔峻說着話,剛硬低沉的聲線伴着蕩漾的車簾傳進素水的耳朵,然後讓她原本悲傷的面容在那些無關痛癢的話語中漸漸地得到舒緩,不過馬車裏的另一個人,面色卻是越發得凝重難看。

少頃,忍不過片刻的曹端緊緊地将素水束縛在自己的懷裏,扣住她的雙耳,哪怕只是杯水車薪,但他還是要借此來阻擋她和他的聯系。

可盡管不知道素兒能不能再聽見,曹端卻是每聽一個字都覺得煩躁生厭,彼時他覺得沒有什麽比陰魂不散這四個字更能形容蒙翊的了。

“素兒,悶不悶?”曹端稍稍放開素水,揚起溫煦的笑容,“我給你講故事吧,從前在一座遙遠的山谷裏,存有一座古城,外人稱這座古城為仙神聖地,可是住在山腳下的百姓卻稱其為鬼城……”

曹端講的是曲折離奇的懸疑故事,不過就是為了吸引素水的注意力,甚至為了抵擋外頭那位武人的渾厚嗓音,素來以溫和端雅聞名的曹端基本上是扯着嗓子在說,既是在外趕車的阿敬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不得不感嘆自家主子的用心良苦。

約莫行了三個多時辰後,衆人停下歇息,雖說這一次出行一切從簡,可前前後後還是跟來了百來個人,工部戶部吏部多少都派了人來,加上一些經驗老道的工匠和護衛,彼時玄朝旗陣飛舞,将迦國不過十來人的使臣團淹沒其中。

這會蒙翊見馬車上只有曹端一人下來,以為是他故意不讓素水和他見面,不尤上前直言說道:“山路颠簸,素水身子弱,恐怕受不住一天的車馬勞頓,這會休息的時候最好還是讓她下車活動活動,否則與身體無益。”

曹端本是想随意敷衍過去,可忽然心底生出一絲邪念,笑弧愈濃地拱手對蒙翊說道:“多謝将軍挂心,只是素兒昨夜與我打鬧,未能多眠,前刻又一路同我說些趣事,這會正睡得香甜,為夫實在是不忍心将她喚起來呢。”

雖然知道曹端說的話不可盡信,但蒙翊還是覺得心裏沉悶悶的。

“仁郡王,可還記得我們之前的談話?”蒙翊正色肅穆,“說什麽蒼穹危機四伏,其實那個籠子的籠門從來就沒有被打開過,她也從來都沒有過選擇的權利。也就是說,不論是舒适宜人的籠子,還是那險阻重重的天空,都不過是郡王你自己的遐想罷了。”

曹端硬扯着笑回道:“本王原以為将軍含蓄內斂,不善言辭,卻不曾想到了我玄朝竟是如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想來将軍更适宜我玄朝的國土風水吧。”

“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曹端冷笑一聲,“事實便是素兒是我的妻子,将軍不要過多插手質疑才是正确的作為。”

曹端拂袖轉身,只是踏上馬車的一剎,背後傳來一擊直中紅心的聲音,叫曹端面色猝然變黑。

“她,還不是你的妻子。”

誠然,這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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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曹端恨得咬牙切齒,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快要炸了一般,真是不曾想到那個蒙翊竟有這樣氣人的本事。

“哪裏來的笛聲?”午後,素水被清脆的笛聲喚醒,然而聽過一陣後,少語的素水偏生破天荒地喃喃補上一句,“很好聽。”

曹端嘲諷的笑弧止不住地表露出來,好聽什麽?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這一定是那蒙翊出的幺蛾子,橫豎不過是想引起素水的注意而已。哼,他一個武夫當真能懂多少音律?曹端越想越氣,心想自己一屆文科狀元,京城的溫文公子,論風花雪月怎麽也不會屈居蒙翊之下。

須臾,曹端撩開車簾,沉聲吩咐。

“阿敬,把我的蕭拿來。”

然後這一個下午,趕路的衆人便能聽見笛聲與簫音和鳴回蕩,只是不同于四周林蔭的盎然詩意,這飄蕩在綠林大道之上的樂曲,委實……激進得很。

這簡直就像是身臨于戰火紛飛、腥風血雨的戰場上,激烈地叫所有人都不禁膽戰驚心,甚至惴惴思慮。他們到底是去修水壩的,還是去上戰場的?

可惜的是,這吹奏的樂器終究講一個氣足韻長,論技藝,曹端的确是當仁不讓,可是論氣力,他一個文弱書生又怎麽和人家将軍做比?于是到了後半段,簫聲漸漸孱弱,到底是贏了開頭,卻敵不到最後。

這夜下榻驿站後的晚膳時分,衆人都不見曹端及蒙翊的身影,而在大夥各自猜測他們的動向時,只有近身的阿敬和孔峻曉得,吹了一下午樂器的兩人,這會嘴巴都疼得厲害,哪裏還有吃飯的心思。

不過比起一天都未能再見到素水真容的蒙翊來說,夜晚與曹端而言可要好過許多,一來他不用看見煩人如蒼蠅一般的蒙翊,二來他可以守着素水,哪怕對方仍是不肯領他的情。

“素兒,你吃得太少了,接下來還要趕大半個月的路,你這樣身子會吃不消的。或者你想吃什麽,我去叫人給你做些別的。”

“我沒有胃口。”素水放下手,不肯再碰面前的碗筷。

然而曹端還是堅持給她舀了一碗湯,推到她的面前,“那就喝碗湯吧。”曹端看着她,笑得哀傷勉強,“喝完了,明天我便讓你們見一面。”

素水盯着面前的湯碗,錯愕驚訝,曹端說什麽?他,要讓她和将軍見面?

“為什麽?”他怎麽肯這樣做?他素來對将軍都是冷嘲熱諷的,何以這此會這樣……大方?

“如果我說,我不想看見你更加痛苦,你相信嗎?”曹端彎了彎嘴角,自己繼續吃飯,“我不會放你走,但是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想要你盡量得到快樂。”

曹端實則是個聰明人,若然曾經不是被嫉恨沖昏了頭腦,精明算計的他早些時候就該這樣做。

因為只有如此才對他們是最好的,縱使這個決定他做的很不甘願,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和素水之間誤會太多,錯得太深,一味的強逼只會将素水越推越遠,可是要将她放到蒙翊的身邊……

曹端忽然覺得食難下咽,也是,能做出那些強迫素水事情的自己,誠然不會是一個大度能容的人。

“我……”

“什麽都不要說。”曹端霎時将那些思慮丢棄,擡起的眼眸笑得極為溫和,“除非你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否則其他的話,我不想聽,哪怕是感謝。”

因為這種感謝,也只是和蒙翊有關而已。

“主子。”房門輕叩,阿敬在門外喚道。曹端知道他是有事禀告,便起身出去。素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清湯,一旁的燭燈光火,将她發邊的那條金色發帶映照的朦胧美豔。

曹端。

纖細的手指撫過溫熱的瓷碗,她素來認命,可唯獨對曹端,她想要逃、想要死,卻唯獨沒有想過要和他過一輩子。

為什麽?

是傷的太重了麽,還是害怕呢,怕他那個性子,怕他那個人,怕他會同那個爹爹一樣,遲早有一天将她丢棄。素水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湯,溫溫地淡淡地,好像将軍。

可是将軍,她是不是應該早些認命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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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淨的院落裏,阿敬壓着聲線低聲對曹端說道:“這兩天發現後面一直有人悄悄跟着。”

“查出來了麽?”

“對方警覺很高,派出去的人無功而返。”

“那就收手,不要驚動了他們。”曹端應的成熟穩重,眼中的精芒盈盈流轉,“還有吩咐護衛們加強防備,注意四下的動靜,尤其是飲食方面要派專人看顧,不能讓人動了手腳。”

“是。”

阿敬見曹端沒有其他吩咐,便想退下,不想曹端這刻又喚住了他,“阿敬,你可還記得當初與我立下的誓言。”

驿站院落空曠,只有牆邊簇着一些野花野草,随風飄曳。阿敬嚴肅認真,語氣肯定,“當然,救命之恩,自是終生回報。”

曹端拍了拍阿敬的肩頭,笑得極為自然,“那麽萬一發生什麽事,記得替我保護好素水。哪怕再發生上次那樣刺殺的事情,阿敬,你也要記得,一切以素水的安全為先,這便是回報我,明白了嗎?”

阿敬怔了片刻,少頃方慎重地颔首應下。只是離開時,他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燈火敞亮的屋子。

可是主子,你這樣的心思,她又能明白幾分。

後來的幾天,曹端一行人過得風平浪靜,蒙翊既沒有出新花樣,曹端也不會故意言辭挑釁,而對于曹端成全素水與蒙翊見面的決定,最終在素水默然地看了對方一眼後,就此打住。自然,對于瞧見此情此景的曹端,心裏頭又是激動又是興奮,沒有什麽比素水拒絕蒙翊還要讓他高興得了。

然而就在曹端神采飛揚、笑逐顏開的日子,□□的山谷忽然滾下巨石,顆顆如泰山一般,叫人頓時血漿崩裂。

“主子快逃!”

“素兒!”

“素水!”

“蒙翊當心!”

那一日,玄朝赴宣化的百人大隊,因山谷落石驟減一半人數,而其中最叫人感嘆的就是。

仁郡王的寵妾,紅顏命薄,死于非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像不像悲劇結局篇?

好吧,當然不是,玉玺最近手癢想寫懸疑了,所以星期六再更,讓我好好鋪墊鋪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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