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原諒

“素兒。”

曹端這會跪着膝行向前挪了幾步,想要将她攙起,卻不想前一刻還靜默如死水的素水,卻是抽開了衣袖,自己搖晃了一下站了起來,倒是一旁的孔峻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她。

“先生,我們回去吧。”

孔峻冷冷地瞥過曹端一眼,縱使他不是殺害蒙翊的真兇,彼時他對任何一個玄朝官員都沒有半點好感,“好。”

“孔使節還請留步。”這會唯一還留在殿上的玄朝太子嘴角噙笑,一副謙恭有禮的舉止,“我有事想同使節商讨。”

孔峻冷言,“本使節恐怕沒有什麽能與太子相讨的。”

太子對他的漠視無禮倒不介懷,仍舊面含笑靥,“即使我想将殺人真兇交予迦國,使臣也不願意撥冗稍許時間麽?”

“你?”孔峻眸有懷疑。

“正是本太子。”

孔峻眯了眼,這位太子在玄朝頗有威望,更要緊的是他的手上已然握住了玄朝的半壁江山,若然他開口給個答案,未必不及當今帝王,“怎麽談?”

太子看了看四周,最後有意無意地瞟了曹端一眼,“此處不甚方便,請使臣與我至殿中商談,至于素姑娘,想來他們亦是有話要說,不妨給個方便。”

孔峻亦看向曹端,低頭問身邊的素水,“如何?”

素水答得坦然,“将軍的事自是大事,先生只管與太子商談便是,不必顧慮素水。”

孔峻颔首,離去時太子遞了一個眼神與曹端,無非是要他把握時機。曹端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他也不想過今日殿上會上演這樣的一幕,然而他又不敢對素水抱有太多的期望,說到底她是在為蒙翊報仇,哪怕将他的罪嫁禍到旁人的身上。

“素兒,謝謝。”

素水仍不看他,只道:“不必謝我,我并不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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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端苦笑一聲,事至如今他自然明白,只是固然明白,但聽在耳中念在心裏,卻仍是很不好受。

“太子他……”素水猶豫了片刻,她在這高官權貴之中誰都不認得,更不了解這位玄朝太子的心思,可是曹端是他身邊的謀士,他應該能猜到幾分吧。

曹端了然道:“太子應下的事,多半十拿九穩。”

素水點點頭,盈盈站立的姿态未再多話。大殿殿門敞開,不禁竄過一陣冷風,曹端抿了抿嘴,啓齒問道:“往後,你有什麽打算?”

“皇上已經答應我,會讓我随先生回迦國生活。”

“迦國?”曹端略驚,“你……”固然人去樓空,你到底是要回到他的身邊,而他又還能做什麽?

“也好,我先祝你一路順風。”

如此幹脆的放手,幹脆的離別,好像還是第一次從曹端的身上感覺到這樣的利落。素水緩緩地擡眼看他,今日的他要比昨天在牢房中見到時裝扮得整潔了一些,隐約間能看到當年在軍營初見時的風度溫潤。

想來也是最後一次了,等她去往迦國,玄朝的前塵往事便和她沒了關系。

他和她,糾纏了那麽許久,終于畫上了終點,得了解脫。

“多謝。”素水施禮,“榮素水先行告退。”

“等等。”

看着那一瘸一拐的步态,曹端忍不住喚道,他走上前兩步,誠懇的表情裏又帶着一些窘迫,害怕會被拒絕。或許一直以來自己如此強硬地對待她,便是因為明白她的心裏沒有自己,除了用那樣法子,他可能沒有其他辦法能将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最後一次了,讓我扶你出去吧。”

垂落的眼眸,靜寂無聲,長長的睫毛輕顫了幾下,凍傷的右手緩緩擡起,蕩起了一片雪衣。

曹端默默接過她的手,兩人極慢地朝殿門步去。

金煌的宮殿,豔紅的地毯,被風吹拂而起的發絲飄逸在身後纏綿觸碰。兩人的手都不如往昔潔白細膩,一個手上帶傷,一個悄然生繭。

如果是一路相伴,從年少到老邁,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感覺。

“素兒,如果沒有發生束城的事,如果在山上時我沒有一時興起,如果我只是這樣攙着你想要接近你,你會不會考慮和我這個人好好過一輩子?”

其實他就是想問,若沒有那麽多的誤會錯誤,只他這個人,你可能喜歡?

“如果……”是啊,一切本來便只是假設而已,素水跨下最後一道階梯時,松開了曹端的手,語音如滿地的冰雪,極其疏淡,“如果沒有一開始,公子又何曾會識得我。”

失掉了手心的溫暖,肌膚如覆冰霜,曹端苦笑着重複道,“是啊,如果沒有一開始,我們又如何相識。”

所謂的錯誤,從一開始,便已然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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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玄朝太子如約給了孔峻一個極好的答複,他們不日便可将範宣帶回迦國進行審判,結果如何,玄朝絕不幹涉。

臨行前,素水只身去了幽禁範宣的屋子,雖然并不是完全的囚犯待遇,可他的雙腳被拷上了極重的鎖鏈,徹底失了自由。素水與他保持着距離,窗外滿地落雪,将天空襯得明亮。

“你還來看我做什麽?”範宣斜靠在內室的窗邊,大冬天的敞開着窗戶,任憑冷風寒氣将他的面孔吹得煞白。彼時露出本性的桀骜公子,嘴角噙着不複以往的冷冽笑意,語氣也極為随意,“我可是如你所願,馬上就要血債血償了。”

素水側目望着同樣的雪景,淡淡道:“我原以為曹端與我所為已是過分,卻不曾想公子為情所困,竟到了憎恨天下的地步。”

範宣嗤笑一聲,“這世上有絕情的人,必然就有癡情的人。”

“不過曹端與我也是個意外,沒想到他跟着太子竟還能磨出這麽一副柔腸來。你不要想看太子那人一副人模人樣的,斷情絕愛的功夫練得比誰都好,想當年為了三十萬兵權,他毒死自己未過門的太子妃,娶了樞密使嫡出的女兒,真真一個寡情薄幸,何人可比?”然而頃刻之間,冷笑的音調裏又含着少許的憐憫,“可偏偏又是他那樣的人,最适合坐那個孤獨的位置。”

範宣不理她,自顧自道:“昨個太子交給我一封朝顏的信,信上說西域可汗待她很好,她說……她明年想帶着孩子一起回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看雪,面色陰晴難定,腳下的鐵鏈卻是當當作響,“看來她背井離鄉地也過得很好,不像我,呵,可惜啊,我是見不到她的孩子了,也不曉得和她長得像不像。”

素水望着他落寞的側臉,感嘆道:“公子是個有情人,只是對旁人卻太過無情了。”

範宣笑了笑,偏過頭來看她問道:“你是從哪裏看出破綻的?”

低垂的眼眸悠然一動,淡若煙雨的音調如繞梁的輕曲,“将軍死前的那一幕,每一個聲音,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素水夜夜往複夢起,終生難忘,所以我認得出範治的眼神和音調與那刺客一般無異。”素水擡眸道,“公子可知道自己有時候露出來的目光,就同我恨着曹端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大概是感同身受,隐約間我就覺得公子有這麽做的動機和嫌疑。”

範宣聽了,靜默了片刻,忽然間卻是扯着嘴角笑出聲來,而且一笑笑了許久。

“如果三年多前,我将你贖出來,大概就沒有這些事了吧。”笑了許久的範宣終于稍稍止住了笑意,咳了兩聲,彼時窗外雪花漫天飛舞,如同她遠嫁的那日。倥偬間,素水就聽見男子略似無可奈何地道了一句。

“大概真是命中注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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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水同迦國使臣啓程的一天,曹端已經恢複了郡王的身份,可是到了大隊啓程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來見素水最後一面,只是叫阿敬替他送了樣東西過來。

那是一個精致的銀盒,工匠技法高妙地雕刻了一個素字,字體鐵畫銀鈎,入木三分。

“主子請姑娘收下,全當是他與你賠罪。”

素水接過銀盒,輕輕地打開鎖芯,一條有些陳舊藍色發帶靜靜地躺在裏頭,發帶的尾端有被燒毀的痕跡,這條正是當年他從她手上奪走的将軍的發帶,如今竟是成為将軍的遺物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舊物仍在,故人已逝。

眼淚囤積在眼眶邊,沒有落下,卻将她的眼睛喉嚨溢得生疼。

素水小心地将盒子捧在胸前,“替我謝謝他。”

“姑娘,沒有其他話要同公子說了嗎?”眼見她要走,阿敬忍不住喊道,一想起主子将盒子交給他的樣子,阿敬簡直就不忍直視。彼時側過身子的素水停住了步子,猶豫了一會,苦澀抿起的嘴唇動了動,淡淡說道。

“那麽請轉告他,我們此生不曾相識。”嘴角漸漸舒展開一朵柔軟的花,清風徐動,含着綿綿的溫柔。

“我,原諒他。”

作者有話要說: 再寫一章吧,說好要HAPPY的嘛,不過……其實短篇比較适合悲的,是不是,呵呵。

下一篇還是打算開女将軍,希望能寫得輕松、沉重又豪邁,似乎有難度吶。

然後接下來會是比較長的休整期,整理舊文,弄新坑的大綱,11月正好也比較忙,估計再開坑要12月了,默默留給默默關注玉玺的朋友們吧,希望大家有緣再聚,一起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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