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夏風

孔峻找到素水的時候,她正坐在後院的小池邊看蓮花,夏熱酷暑,她好似是坐在綠蔭回廊下乘涼,可面容卻是發怔呆愣,不知在想些什麽。

孔峻隐在回廊的拐角處,一時沒有上前。回想起他們的相遇,其實素水一直不知道,當年素河邊上比蒙翊更早一步發現她的人,是他。她被救上來之後亦是由他替她診治,如果要真正算一算當年的救命恩人,他如何都該排在蒙翊的前頭。可是那一年,素水只将蒙翊記在了心底。

自然,這也不能怪誰,感情這種事原本就是最說不明白的。就像當年世人皆以為蒙翊與霍英姿是郎情妾意、珠聯璧合,就連他這個自幼的至交好友都是如此以為,卻何曾想過原來英姿喜歡上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兵,甚至還偷偷為他生下了孩子。

至于素水和蒙翊,他一開始介懷他們彼此兩國的身份而心存介懷,可當他确認了她令人憐惜的身世,曉得了她生活的無奈,也親眼看着她對蒙翊的付出,孔峻不禁對這個柔弱而又堅毅的女子心生肅穆,他覺得縱使她身份低微,可她卻是配得起蒙翊的。所以當他看出蒙翊也對她都心生情愫的時候,孔峻并不覺得意外,順理成章,大抵就是如此。只是那會他和蒙翊誰都沒有想到,這個身世慘淡的女子會和玄朝新貴仁郡王有所牽系,而且關系匪淺。

那年,素水被迫由曹端帶離迦國時,年輕的迦國皇帝不想動搖兩國好不容易簽下的和平締約,以一道聖旨将蒙翊束于廣陵,不得離去。寒冬臘月,從不酗酒的男子生生叫自己喝得日日不成人形。于是他想了一個法子,用本在提議的修建大壩為由,說服皇帝派蒙翊為使臣。所以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覺得自己也該為蒙翊的死負上責任,如果當初他沒有促成這件事,如果不是在安排出逃的路線車馬上出了差錯,也許蒙翊眼下還好好地立在他的面前。

所以兩年前他想,至少他要替他照顧好素水,照顧好他最心愛的女人。

“素水,有時間麽,我有話想同你說。”孔峻走上前,沉穩的面上帶着少有的笑容,素水立即斂了自己的心情,起身笑道,“是,先生請說。”

孔峻示意她坐下,兩人各自坐在窄窄的欄杆兩端,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素水,你知道蒙肇真正的身世吧?”素水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及這個,颔首應下,孔峻動了動嘴角繼續問道,“那麽你也知道蒙翊同英姿的真正關系了?”

“是。”

“素水,你要不要嫁給我?”

素水聽了一驚,“先生?”

孔峻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家裏催的緊,家中長輩固然誤解了你同我的關系,但對你卻是覺得由衷地歡喜,若然你願意同我、同英姿同蒙肇繼續住在一起,我也想讓你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自然,我不會迫你,成親之後全憑你自己的主意生活,我只是想與你一個更安穩的環境。”

“謝謝先生一直以來對素水的照顧,只是……”

“你不必立即答複我,畢竟就算作假,也是你的人生大事,你且仔細思量一番。”孔峻站起身,面色溫和,“再者此事與我自己也有好處,所以你不必負擔太重。”

少頃,孔竣從寬大的袖間拿出一條長長的鏈子來,站在仍舊坐着的素水前面,動作輕柔地替她挂在頸上,眉間沐如春風,溫和含笑。

素水托起胸前的寶石,“先生,這太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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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适合你,與貴重無關,何況今日是我的壽辰,我高興便是。”

素水跟着起身,目送孔竣離去。指尖忍不住地摩挲起胸口的項鏈,海藍色的光芒似如先生一般的安寧沉穩。她低首凝神思慮了片刻,到底對着拿起的蔚藍寶石淡淡一笑,将它輕輕置在胸前,沒有拿下。

稍遠處,與寶石一并垂下的眼眸落寞無助,青衫男子虛而無力地轉過身去,到底是他的算計比不得旁人的真心,他自己都能看明白,素水自然看得比他更明白。沿着簡約的長廊,曹端一步步走着,卻不知道自己該走到哪裏去。

直到拐角處,身姿綽約的霍英姿悠哉地靠在柱旁看他,眼眉笑意裏不輸他往昔的深邃狡黠。曹端默默地低下頭去,只是再度擡眸間,挺直的背脊摒棄了那一身教書先生的書卷氣,縱使還是青衫長衣,卻是渾身上下都添上了幾分郡王的霸氣。

曹端看着她毫無驚訝的眼神,淡淡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為何還願意收留我?”

霍英姿聳聳肩,“本來就是想利用你去刺激孔峻,或者也是幫素水一把,不過眼下看來孔峻的運氣可要比你好些。”糾結了兩年布下這個失憶的局,卻一早就被對方所識破,這大概可以郁悶地叫這男子吐出口血來。霍英姿故意瞥向先前孔峻素水所在的方向,作為孔竣的知己好友,平日氣他無妨,關鍵時候她還是要幫上一幫的,“我雖然以前沒和你打過照面,不過玄朝仁郡王的事跡我還是聽了不少,你往昔對她那般不擇手段,現今更是變着花樣的想接近她,只是眼下一切塵埃落定,你是不是還要繼續癡纏着?”

夏日天熱,縱使吹上面的風都帶着焦躁的熱氣。曹端沉默地立在那裏,無論是喉嚨還是嘴唇都像是那大旱的河床,幹涸得很。

半晌,曹端喉間動了幾動,才開口道:“看來你要為蒙肇重新尋一位老師了,不過他既然是我的徒弟,我會替他安排好之後的課業再走。”

“你決定走?”霍英姿偏頭看他,似是不信。

“只要他能讓素水幸福,我不會多做幹涉。”

霍英姿雙手環胸站着,挑了挑眉毛,“你倒是比我以為的要通透許多。”

“重複一件事,并不代表會有不同的結果,以前我也不是沒有阻攔過,所謂的盡人事聽天命。”曹端對着一旁的庭院苦笑一聲,“這大概真的是命。”

窸窣的風音摩擦着耳膜,卻是聲聲震耳欲聾。

************

曹端安排好一切要走的那一天,蒙肇老清早就蹲守在他下榻的客棧前,一張小嘴倔得朝天高,以示他的不滿。曹端輕輕地拍拍他的腦袋,奈何好不容易對他敞開心扉的娃娃就覺得自己是被抛棄了一般,不顧自家娘親的勸阻,愣是使出新學會的小躍步,二話不說地就往屋外沖了出去。

曹端愣了愣,不曾想過短短幾日,這個調皮的小鬼竟會和自己生出這樣深的依賴。只是越往深想,他就越覺得嘴巴苦澀,縱使他待素水用心百倍,卻都不能讓她對其生出半點情深,這可真的是命呢。

愣了片刻,曹端對于自己的念頭苦笑無奈,原來他竟受素水影響至此。辰時剛到,曹端提起自己的行囊步出客棧,客棧外只有特意前來送行的阿敬候在那裏。曹端對他的囑咐還是要他跟在素水的身邊,一來随時可以保護她,二來可以讓他知道她往後過得到底好或不好。

“主子,接下來打算去哪?”

阿敬一直将曹端送到北門,然通往玄朝的城門并不是這一邊,曹端選擇從這裏出發顯然并非回國。

“想去漠北看看。”看看這世上最寒冷的地方,到底比不比得過心冷。

阿敬蹙了下眉頭,“素姑娘現在住在這裏十分安全,我想跟着主子。”

曹端看着他笑了笑,有些自言自語地念了一句,“的确是為難你了。”

“站住!”

霎時,極遠處傳來一聲喝令。年幼的小蒙肇拉着素水的手趕到城門的時候,素水的面色已經有些泛白,香汗淋淋,可見是急急趕來的。曹端看得心中一焦,她身子不好,怎經得起這樣折騰?急忙将行囊丢給阿敬,從袖間掏出一塊方帕來上前替她擦拭,偏生溫柔的舉止配上的卻是略帶責備的話音。

“你來送我做什麽,風寒不是還沒好麽?蒙肇小孩子不懂事,你怎麽能跟着他瞎胡鬧,總該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彼時被念叨的蒙肇倒也不生氣,只扯着素水的袖子,提醒道:“姐姐!”

素水定了定心神,想及之前蒙肇一路上對她的叨念,沒有恢複的蒼白面色對着曹端念道:“蒙肇舍不得你。”

曹端淡淡一笑,到底不是你舍不得,他低頭望向蒙肇,“男子漢大丈夫,我們又不是生離死別,即是立志要做将軍的人,生死都要看得開,何況區區的別離。”複又對素水說道,“趁日頭還不曬,讓阿敬趕緊送你回去,以後自己當心身子。”

七月的酷暑果然厲害得緊,只素水好似一張眉睫帶露的面容便烤得他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曹端不敢再做停留,最後仔細看了她一眼,招過一旁的阿敬,下定決心轉身離去。

“公子要去哪?”

背後,一聲清脆的詢問聽得曹端一頓,回過側身,卻不敢看她,“去四處看看。”

“不回玄朝嗎?”

“嗯,暫時不想回去。”

“為什麽?公子自小努力不就是為了爬上那個位置麽?即是夢想成真的事,為何要放棄?”

曹端想了想,“大概是長大以後,才發現其實自己想要的,可能是其他東西。”

素水抿着嘴,靜了一會說道:“我小時候很不喜歡冰糖葫蘆,覺得那是世上最難吃的東西。可是長大之後卻發現,偶爾吃一次,味道并不如我想像中的那般難以下咽。或許有些事,真的要等嘗試過後,才能知道結果吧。”彼時即使聰慧如曹端,也一時不能明白素水這話的意思,素水呼了口氣,嘴角略略揚起一點笑弧,“這兩年我有了個願望,就是想要游遍天下,走一走這大江南北。奈何孤身一人始終難以成行,若公子也是想去四處看看,不知願不願意帶上我?”

“帶上你?”嘴角在發顫,聲音在發顫,整個人都好像在顫栗着,直到曹端的目光瞟過素水胸前的寶石,才從那蔚藍間稍稍得到一點清醒,不确切得看着她追問道,“不是和他?你們……”

已然鎮定下來的素水面容帶笑,只将胸前的寶石藏進衣襟裏,一雙澄澈的眼眸漣漪流光地對着他盈盈微笑。

“公子,是願或不願?”

藍天白雲間有鳥兒飛過蒼穹,飛向那未知的彼端。或許往年她被關了太久,如今她也想展翅高飛,而若她願意,天涯海角,他将永遠陪在她的身邊,與她看盡這天下的山川江海。

“願。”

私語幾時送,無言藏夏風。

這是選擇,或者,也是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又完結一篇,玉玺自己感動一下。

寫短文還是有好處的,委實不怎麽傷腦細胞啊。

《素水》其實本來有下半部,比如寫寫兩國和平下的戰事,比如叫蒙翊可以死後再來個複生,再比如給素水一個繁複的身世源頭,可是最後想了想還是這樣吧,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信念。

就像開頭語,素水是沒有運氣的人,所以注定她事事難順。不過曹端的運氣卻是極好地,從平民子弟成為一國郡王,怎麽看都是個奇跡,所以就讓曹端分一些運氣給素水,從此雲游四海去吧。

12月底新文,《女帥舒蘭傳》,優先推一推吧,雖說沒啥文采,韻還是挺壓的,呵呵。

舒門有女名舒蘭,擅騎擅射兼智膽。

一柄強弓擊敵潰,從此巾帼不輸男。

帝王贊其英雄名,史書冊上列女帥。

沙場馬上凱歌曲,百年猶傳舒蘭傳。

番外:蒙肇 我最近很郁悶,很生氣,還很惆悵。

我頂喜歡的姐姐走了,好不容易認下的師傅也走了,于是我最最喜歡吃的豆腐還有那些弄不懂的問題就再沒有人來管了。可是最叫我搞不明白的是,直到他們離開的那一天,我都不曉得到底是師傅拐走了姐姐,還是姐姐拐走了師傅。

這件事的起因其實要追溯到爹爹去玄朝之前,那時候我家那位素來不是很正經的娘親特意将我拉去了家裏的祠堂,她滿面肅穆地告訴了我一件極為正經的事情。

我不是蒙家的孩子。

也就是說,娘親固然是我的娘親,但是爹爹并不是我的爹爹。

實話說,我那會是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爹和娘,發了半天傻,直到娘真以為我變傻了,一掌拍在我的天靈蓋上,我才哇得一聲大哭出來。後來按我娘的說法,那日我的陣仗頗有些乘雲淩霄,豪氣蓋天的架勢。

後來哽咽了許久,我年幼的心靈終于在爹爹一句“你雖不是我親生,卻永遠都是我的兒子。”的話語裏得到了些許安慰,直到娘親給我弄來了迎賓閣的滿漢全席,我的心情才逐漸平複下來。不過年幼的我還是花了很多天才徹底接受了這個現實,期間他我多次猜想這是不是爹娘聯合起來想要騙我,好叫我變乖一些。後來直到娘将我抱在膝上,将我親生父親的事情一件件說與我聽,我才明白原來我真的有另外一個爹爹。

“阿肇的親爹爹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樂觀開朗而且喜歡幫助別人,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最開心的。”屋檐下,娘親說起親爹爹一臉幸福,“阿肇啊,你蒙爹爹如今也遇到這麽一個人,她開心你蒙爹爹就開心,她難過你蒙爹爹就難過,見不着的時候更是想她、念她,橫豎就是想同她過一輩子。阿肇,我們母子承了你蒙爹爹那麽多的幫助,如今也該幫他一把了,是不是?娘教過你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彼時我坐在娘親的膝蓋上扭了扭身子,低着頭不甘心得問道:“那我和娘是不是要被趕出了?”

“傻瓜。”娘笑着揉了揉我的腦袋,“我想暫時是不用的,何況即使我們搬出去了,也可以經常回來,你蒙爹爹和他的媳婦可是都很喜歡你的。”

我撇過頭不信,“才不是,阿正的二娘就不喜歡他。”

娘搖頭笑道:“你最喜歡吃你素姐姐做的豆腐,你覺得她喜不喜歡你?”

“自然喜歡!”對于素姐姐與我的疼愛,我足以昂頭挺胸,很有自信,“小姐姐最喜歡我了!有什麽好吃的她都先想到我!”

“那不就成了,你蒙爹爹想娶的可不就是你的素姐姐麽。”

爹爹想娶的是素姐姐?

是素姐姐。

我心神一頓,但很快就忍不住在心裏頭打起了小算盤,蒙爹爹是疼我的,素姐姐也是疼我的,所以他們在一起仍然會是疼我的。那素姐姐如果嫁給蒙爹爹,就會住進家裏來,只要我死纏爛打着不肯搬出去,那麽……我就可以天天吃到素姐姐的豆腐了!

彼時我覺得這委實是一筆劃算的買賣,若是不做這筆買賣,我才真叫一個傻。

于是我二話不說跳下娘的膝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娘,我們一定要讓爹爹開心!”

只是那會我沒想到,蒙爹爹會一去玄朝不複返,而重新一個人回到廣陵的素姐姐則全然變了個人。

************

殺害蒙爹爹的兇徒被公開處決的那天,娘和孔叔叔帶着我去了京都觀刑。

我站在刑場一邊的樓上往外看,只能看見那個跪在刑場中央的男人披頭散發、衣衫褴褛,卻并不能看清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只聽說他本在迦國也有着極好的家世,可就是他生生毀了我們一家還有素姐姐的下半生。那時候我真是恨他,恨不能親自上去替蒙爹爹報仇,可是年過半百的外公拉着我的手,忽然音調低沉得說,“阿肇,你要記住這一刻,記住眼前的國仇家恨,他朝你繼承父志,領兵出征之時,才是真正替你父親報了這血海深仇。”

耳邊是底下百姓齊聲高喊的殺戮口號,我看過一旁的娘和孔叔叔,同樣的沉重悲戚,我覺得自己的心裏頭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麽東西。我緊緊回握住外公的手,抿着嘴掩住眼眶的淚水,“阿肇記得了,阿肇以後要和爹爹一樣做大将軍。”

回到廣陵的時候,娘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着我先去了孔叔叔那裏,娘叫我一個人去找待在屋子裏的素姐姐,她說素姐姐已經許久沒有笑過了,叫我去和她說兩個笑話。講笑話這個事情其實我很擅長,就是嚴肅如外公都曾被我逗笑過幾回,但我以為這個法子對素姐姐并不奏效,誠然之前我已經試過,可素姐姐硬扯着嘴角露出來的一點笑顏,連我都知道是假。

于是當我看見素姐姐又一個人落寞地坐在屋裏的時候,我曉得她一定是在思念蒙爹爹。

“素姐姐。”我舍不得她難過,遂跳進屋子裏,一路奔到了她的膝下抱住了她,“爹爹的仇已經報了。”

素姐姐想要摸我的頭的手一頓,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方置在我的頭頂,微微蠕動的嘴唇虛弱飄渺,“是麽。”

“素姐姐,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啊,等我以後大了,我也可以娶你的。”

素姐姐摸我頭的動作軟軟綿綿地,好舒服,就像躺在棉花堆裏一樣。

“是啊,我還有你。”

這一刻,素姐姐沉靜的面上終于露出了一點笑顏,真心實意的笑,我看着心中歡喜,想來素姐姐的心裏果然是有我的。

再然後我便發憤圖強,勢要做一名迦國的大将軍,如蒙爹爹那般上陣殺敵。可是偏偏娘親這個時候來和我作對,硬是要我去念書習字,我不明白成天在私塾裏頭跟着先生轉腦袋能長什麽學問來,我覺得眼下最要緊的應該是努力學功夫,直到我遇見了那個言辭鑿鑿的曹夫子。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個曹夫子,縱使他的學問的确不錯,道理講得也不得不叫我心服口服,不過就我年幼而精準的第七感來看,我始終覺得這個曹夫子有些問題。後來最叫我記恨的一次便是我正式拜他為師的一天,猶記那日素姐姐帶了好吃的椰汁豆腐給我,讓我吃得很是開懷。

這日素姐姐走得早,我起初不以為意,可不想到了該喝夏日冰鎮豆漿的時候,我卻發現素姐姐送來的三個碧玉碗裏竟是一滴都不剩!這與我來說簡直就是驚天霹靂!

“哪個王八蛋偷了我的豆漿!”

“是你家夫子。”

“嗯?!”夏日衣薄,果見曹夫子的肚子微微鼓起,面上卻是滿足地緊,我氣得咬牙切齒,“你、你!把我的豆漿還給我!”

曹夫子很不要臉得摸了摸肚子,裝出一副無辜又帶了點蔑視的表情,“你确定?”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什麽叫做厚顏無恥,這人的面皮真真比得過城牆。

奈何作為一名自小便鐘愛豆腐的小吃貨,我是斷然不會叫自己這樣忍氣吞聲下去,于是我立即沖去孔叔叔的府邸,向素姐姐哭訴我悲慘的遭遇,已換得另外的吃食。

“素姐姐!他把我的豆漿都喝掉了!三碗!三碗冰鎮豆漿啊,我一滴都沒有喝到!”

“廚房裏還有,不哭。”素姐姐替我擦眼淚,語調柔得就和豆腐一樣,我心想果然沒有料錯,素姐姐的心就是豆腐做的,“你說是那位曹先生都喝掉了?”

“是啊。”

“那他臉上是個什麽表情?”

我有些不情願地回想了一下他那個叫人嫌棄的神情,“滿足,很滿足。”我恨恨道,“他搶掉我的豆漿一定覺得很開心。”

素姐姐笑了笑,“我和你做個游戲好不好?”

“什麽游戲?”我問道。

“往後,你且仔細觀察曹先生的動作舉止,即便是一些極小的細節也不可放過。”

我不明白,“為什麽?”

“察言觀色,坦然自若也是将領該要學習的本事。”

我聽了覺得極有道理,這種應該就是蒙爹爹曾經說過的暗探,若然能探聽到有利的情報,自是對我方有利。為此往後的日子我行事頗為小心謹慎,可謂巨細無遺得将曹夫子的一樁樁事情告知給素姐姐聽。

比如他一個老不休,每次和要和我搶素姐姐做的東西,比如他總喜歡和我打聽我爹爹的喜好,比如一次上街,他如何陰森森地盯着一條藍色的發帶,又如何落寞無助得盯着一條金色的發帶。

我一邊彙報着曹夫子的動向,一邊吃着素姐姐新做的臭豆腐,心裏面上都格外滿足,以至于一步當心沒聽見素姐姐在說什麽,只隐約聽見一句什麽“他果然記得。”

記得什麽?我不清楚,也不想問,因為新出鍋的辣豆腐還在等着我,我的嘴巴委實有些忙不過來。

後來便是孔叔叔大壽,曹夫子教了我一套賀壽的話倒是替我漲了幾分臉面,為此我打算稍後兩日我可以稍微對他加以慈色,以示恩典。

這一日我因中午吃得分外滿足而睡了一個久違的午覺,醒過來後就在孔叔叔的庭院裏兜圈子,我想等做好了這個消食運動,我的小肚子就能為下午點心留出些足夠的空間來了。可不想走到拐角處,正巧聽見我娘同曹夫子說話的聲音,我恐為人不厚道的曹夫子會在我娘面前告狀,遂決定先發制人蹲在一旁聽一回牆角。

可惜他們的聲音委實有些低沉,我聽了老半天只隐約聽明白了兩、三句。

曹夫子說:“看來你要為蒙肇重新尋一位老師了,不過……我會替他安排好之後的課業再走。”

“你決定走?”這是娘的聲音。

“只要他能讓素水幸福,我不會多做幹涉。”

素水,素水這個名字我知道,就是素姐姐的大名,這事還跟素姐姐有關?可是娘和曹夫子為什麽要躲在背地裏談素姐姐的事情?彼時,我的胸中突然湧起一把正義的烈火,我以為這事委實該和素姐姐商讨商讨,畢竟自家的娘親我清楚,委實就和她做菜的手藝一般,實在是不太靠譜。

不過這次素姐姐聽了我轉訴的話,并不像以往那樣嘴角噙笑,反倒是舒緩的面色又變得冷淡起來,我不曉得是哪裏出了差錯,不尤心中惴惴。

還好,過了半晌,素姐姐又對我笑道:“小少爺,你且幫個我忙,曹先生要走的那天,你且事先來通知我一聲。”

我滿口應下,畢竟這是小事一樁,只是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素姐姐為什麽要特意去送曹夫子呢?他們兩個好像沒有什麽淵源嘛。

後來不想我一時失察,等到曹夫子要走的當早我才恍然大悟,遂急急沖出家裏往孔叔叔那裏趕去。可路上我還是急的焦頭爛額,即便通知到了素姐姐,她又如何能及時趕到送行?好在這時素來沉穩的孔叔叔發揮了極好的作用,不止替他們準備了馬匹,還一路護送着将他們送到了城門口。只是下馬時,我見孔叔叔望着素姐姐的眼睛亮的厲害,就好像……就好像,是了,就好像是我盯着點心的眼睛。

再然後,素姐姐就和曹夫子見了面,我固然對曹夫子的學識有些欽佩,不過他要走,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心痛的。卻不想這曹夫子看我頗不順眼,一上來就将我數落了進去。

“你來送我做什麽,風寒不是還沒好麽?蒙肇小孩子不懂事,你怎麽能跟着他瞎胡鬧,總該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我以為我被數落的十分冤枉,不禁扯過素姐姐的衣袖,意思是既然見過面了,咱們可以回去了吧,我早飯還沒吃呢。卻不想素姐姐生生理解錯了我的意思,還對着曹夫子說,“蒙肇舍不得你。”

我聽了差些昏過去,後來他們又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光顧着想早飯就沒聽進去,直到素姐姐提到冰糖葫蘆我才回過神來,可這一回神愣是把我吓了一跳,就聽見素姐姐說什麽“這兩年我有了個願望,就是想要游遍天下,走一走這大江南北。奈何孤身一人始終難以成行,若公子也是想去四處看看,不知願不願意帶上我?”

素姐姐什麽時候有了這個不靠譜的願望,我怎麽不知道?!

誠然在我驚魂未定的一刻,那厚臉皮的曹夫子竟然立即應了個“願”字,生生是要把我的五髒六腑都氣得爆裂開來。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曹夫子走了,素姐姐走了,就連素姐姐身邊那個跟屁蟲叫阿敬的也走了。

于是沒了豆腐吃的我,惆悵了。

而在惆悵的日子裏,我總結了一下來龍去脈,是以曹夫子本就是沖着素姐姐來的,其人兩面三刀、陰險狡詐,委實地老謀深算、深藏不露,可是要離開的話卻是由素姐姐開口提的,這些日子素姐姐又對他多有關注,莫非……

我搖搖頭,甩開那些不對的想法,斷然不會是這樣的,一定是那曹夫子威逼利誘素姐姐,才叫素姐姐迫不得已開口的,一定是這樣。

可既然是這樣……

“哇!”我大喝一聲,腳下就要使出小躍步的身法沖出去,奈何被一旁的娘親早一步逮住了衣領,“你做什麽去?”

“我要去救素姐姐!她被那個厚臉皮的曹夫子給騙了!”

“胡說什麽。”

“讓我去!讓我去!”奈何娘親的腕力就連普通男子都比不得,我一時竟是掙脫不開,失聲喊道,“我要和素姐姐過一輩子的!”

“你、你說什麽?”聽得娘親聲音一愣,手上也明顯松了些力道,我立即加緊喊道。

“我想過了,素姐姐開心我就開心,素姐姐難過我就難過,見不着的時候我就是想她、念她,橫豎就是要同她過一輩子!你放開我,不要妨礙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素姐姐,你等我!我一定要跟你過一輩子!吃你一輩子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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