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人笑得直不起腰。

康宸目送客人進電梯,等到電梯門關上,叫住正要離開的杜若蘅,問她索要前一天晨會上的那頓飯。

杜若蘅說:“什麽時候你有空?”

“這個周六怎麽樣?”

杜若蘅很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這周六不成,我有事情。

康宸看了看她,然後說:“沒事,怪我了。下次我早點預約。”

杜若蘅因為他的話而更加歉意:“要麽改到周日?”

康宸啊了一聲:“星期天也不行,家裏老太太生病了我得回去一趟,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趕得回來呢。”

杜若蘅說:“那……”

康宸笑着說:“那就再說吧,總歸記得就好,不急。”

周六上午,杜若蘅正在寫月度工作總結,汪菲菲從前臺打來電話,說有人找她。

杜若蘅去酒店大堂,一大一小父女倆正蹲在水箱前面看烏龜。周晏持穿着一件淺色休閑衫,袖子卷到小臂上。周缇缇烏黑柔軟的頭發披在肩膀上,像是黑明珠一樣閃閃發亮。杜若蘅走近過去,發現她手裏還握着一大塊巧克力,回過頭來叫媽媽的時候,嘴巴上也全都是毫無章法的巧克力泥。

杜若蘅四處找東西要給她擦嘴巴,周晏持在一旁默不作聲遞過來一方手帕,上面還有淡淡幽香。她一言不發接過來,問周缇缇巧克力從哪裏來的,周缇缇環顧大堂,最後手指頭的方向落到前臺那邊,說:“那個叔叔給的。”

杜若蘅順着看到了康宸,後者今天沒有穿制服,一身休閑裝襯得人修長挺拔,正在給汪菲菲囑咐酒店事務,工作時的态度很嚴肅,沒有注意到這邊小女孩的手指頭。

杜若蘅把已經不輕的女兒抱起來:“走啦,我們回家。”

不算溫懷事件,今天其實是周晏持第一次在景曼花園酒店正式地抛頭露面。從心底來說,杜若蘅其實很不想讓他出現在酒店的大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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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異的事實雖然在同事之間未加刻意隐瞞,卻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不希望旁人知道她的前夫姓甚名誰。這種事情一旦有點顯山露水,人的八卦本能便會聞風而至。今天知道了前夫叫周晏持,明天就可能八卦出他的身家背景跟離異原因,指不定看她的眼神也會跟着變一層。

畢竟連她的密友蘇裘都曾經勸她不要離婚:“周晏持除了風流之外,哪裏對你不好?你淩晨三點鐘做個噩夢打電話他難道不是當天就乘第一班飛機趕回來?這事發生的時間不遠吧?離了婚有多大幾率再找到一個像他一樣對你這樣好的男人?再說怎麽能保證再找的人不會出軌呢?現在在外嘗鮮的男人太多了,實在不行他玩他的你玩你的嘛,別在意他不就可以了。”

杜若蘅無話可說。不是無力辯駁,是覺得辯駁根本沒有意義。有時候她甚至會悲觀地認為,這個時代對于婚後男性的寬容,已經低廉到了近乎卑微的地步。

杜若蘅一邊開車一邊想汪菲菲在剛才可能的反應。不知道她在得知來接溫懷的人正好是她前夫的那一瞬,心中作何感想。這麽想着便對周晏持的惱怒又加深了一層。偏偏被惱怒的人似乎完全不知情的态度,在後座上低沉出聲:“給缇缇巧克力的那人叫什麽?”

杜若蘅看了一眼周缇缇,小姑娘正把巧克力啃得不亦樂乎。總不能在女兒面前吵架,她想。隔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說:“康宸。”

周晏持的手在膝蓋上點了兩下,說:“他是哪裏的人?我想應該不是本市的。”

杜若蘅柔柔地開口:“你想查戶口還是要怎樣?早餐吃得還沒消化吧?”

周晏持在後面沒出聲。隔了一會兒,聲音裏有淡淡無奈:“我只是随便問一問。”

兩個大人無聲無息之間暗流湧動,冷不防旁邊的周缇缇吸溜了一口巧克力,打破寧靜說:“康叔叔好看。”

周晏持一挑眉,輕輕伸手扯女兒的臉蛋,笑着逗她:“你都知道什麽叫好看不好看了?那缇缇告訴爸爸,是叔叔好看還是爸爸好看?”

周缇缇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叔叔好看!”

周晏持看她一眼:“爸爸回去給你買巧克力。”

周缇缇梗了梗脖子:“……都好看!”

周晏持淡淡說:“兩塊。”

周缇缇立刻改口:“爸爸更帥更好看!”

簡直毫無氣節。當媽的給女兒這麽評價。心說這可真是一對親父女。

☆、第 四 章

杜若蘅為今天女兒的光臨請了一天的假,有充裕的時間做一頓豐盛午餐。她在前一天去超市買了菜蔬,完全按照女兒的喜好搭配食譜,只除了一道主食南瓜餅。

南瓜是周缇缇避之不及的東西,但是周晏持喜歡。不過杜若蘅已經很久沒有為周晏持親手做過任何東西,所以當後者看到她真的把南瓜切成薄片的時候,心裏着實驚訝了一記。

杜若蘅和周缇缇一樣,對瓜式菜類沒有興趣。這麽細致地做一道南瓜餅,除了只是做給他吃,周晏持找不到其他想法。

當初在異鄉,周晏持受杜家父母之托照拂杜若蘅,剛開始不了解內情的時候,曾經帶兩只冬瓜過去給她做排骨湯,那次杜若蘅只吃排骨不喝湯,末了他問她,她振振有詞說:“有肉的時候為什麽要喝湯啊,我都好久沒吃過正宗中國味的排骨了呢。”

結果第二次他再去,找冬瓜做素燒的時候遍尋不着,回頭問她,她才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說:“……其實我不愛吃冬瓜啊,就,就給扔了嘛。”

那時候的杜若蘅才十幾歲,在父母嬌慣下還很任性,少有顧慮他人感受的時候。當然現在她也不能說不任性,但早就學會了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如今在外面的口碑比他還好,但凡認識的人都要真切地誇獎一句杜小姐溫柔大方有耐性。

有時候周晏持非常不喜歡她這幾個字。

但無論如何,這些年杜若蘅的任何變化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包括她想做任何事,他都難能阻止。

比如離婚。

他本以為他們的婚姻是另一個開始,事實上卻更像一座墳墓,兩個人不知道婚後的什麽時候開始話不投機,其實也并不能說是話不投機,杜若蘅在心情好的時候仍然願意搭理他,一起聊一聊随意的話題,或者她說一些笑話引他放松,再或者是渾不在意地編排他那些花邊新聞,似笑非笑地指責他又做了多少虧心事害了多少好人家。

只是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少。

她在人前仍然與他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在私底下卻漸漸對他各種不耐煩,任何他的一個小動作都能招惹出她好大一頓脾氣發作,态度冷淡言語尖刻。他本以為是杜家破敗的事情讓她不快,可是他要幫忙的時候她又堅拒,并且反應激烈,看他的眼神有如看一個陌生人。這樣的不對盤一直持續到缇缇兩周歲的一天,杜若蘅赤腳窩在沙發裏發呆,家中暖氣很足,熏得她臉頰發紅,他從外面回來,坐過去逗她說話,一邊怕她着涼要給她套上地毯襪,冷不防聽到她平靜說了一句:“周晏持,我想了很久,我們離婚吧。”

沒有猶豫,不加商量,絲毫不拖泥帶水,比他在商場上的那些手段都鋒刃利落。

從那之後她對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從來沒有愛過他。

杜若蘅今天中午的興致不壞。心情差的時候她很懶,連廚房都不想踏進一步,但心情好的時候她能把一盤菜做成一朵花一樣精致,色香味比起景曼的大廚都不遑多讓。因此一道道冷拼熱盤端上來,把坐在餐桌旁的周缇缇看直了眼睛。

周缇缇是個孝順的小孩,開飯的時候她首先抓起一個南瓜餅往爸爸嘴裏塞:“媽媽做的爸爸的最愛,爸爸吃!”

周晏持在女兒殷切的目光底下含笑咬一口,眼尾都在往上彎。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臉色迅速變得蒼白,差點沒有當場失态。

杜若蘅把那盤南瓜餅端到他面前,溫柔地說:“好吃麽?專門為你做的,多吃一點。”

中午周晏持把一盤南瓜餅吃掉大半,不是他想這麽做,而是他如果不這麽做杜若蘅根本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當然就算吃掉了杜若蘅也沒什麽好臉色,她有些為難地跟女兒說,你爸爸這盤南瓜餅沒吃完呢,回頭只能丢進垃圾桶裏去了。

天真的女兒正在玩父親的手機,頭也不擡說:“讓他打包帶回T市嘛。”

杜若蘅柔聲說那你回家以後可要看着爸爸把南瓜餅全吃光啊,一個都不許漏下,周缇缇說那當然了沒問題,吃完了我給你打電話媽媽!

下午兩個大人帶着小孩去附近商場裏的游樂場,周晏持中午吃的南瓜餅還沒有消化。杜若蘅不知道在豆沙蜜餡裏面摻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有大把的芥末跟辣椒,除此之外還有酸苦味,讓他現在整個人都不好受,不得不轉頭問:“你在裏面加了什麽藥?”

杜若蘅看着女兒玩滑梯沒扭頭,輕松說:“阿司匹林跟安眠片啊。”拿女兒做前鋒,讓他下次再敢這麽算計她。

周晏持皺眉,瞬間目光鎖定她:“你在家放着安眠片做什麽,你失眠?”

他的反應讓杜若蘅很不滿意,當然目光裏的東西也讓她感到不适,于是起身招呼周缇缇過來,母女倆一起打發堂堂遠珩集團老總去樓下買松露口味的冰淇淋。

周缇缇在游樂場呆到晚上,一天的玩鬧讓她終于犯困,晚飯只吃了幾口便在媽媽懷裏睡着了。兩個大人一直在等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才可以分別,否則周缇缇醒着的時候一定不會想離開母親,跟她說走她是一定會坐在地上大哭不止的。

周缇缇還不能理解離婚的涵義,可是她潛意識裏已經知道什麽叫分離。

杜若蘅心裏很不舍,周缇缇已經幾十斤重,她抱着她一直走到商場門口。早就有司機等在那裏,見到他們恭敬地叫周先生杜小姐。周晏持把小女兒接過去,小孩聞到熟悉的氣息,眼睛沒有睜開,兩條小腿已經熟練地挂在爸爸腰上。

比跟她在一起時更親密。

杜若蘅心裏對周晏持的惱恨又添一層。她想如果仇恨有形,現在她都可以給周晏持織一條厚重到壓死人的毯子了。

周晏持抱着女兒看她,杜若蘅低頭摸出手機玩,不想理會。隔了一會兒,周晏持說:“覺得累的話就不要再做下去了。”

杜若蘅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周缇缇趴在父親的肩膀上,讓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裏面黑沉無波,是沉澱了多年才有的深邃,确實如汪菲菲所說,性感而又迷人。

他接着補充了一句:“你還是不适合酒店工作。”

一句話讓杜若蘅差點又去抓他的脖子。隔了好半晌,她才緩緩笑着說:“真是謝謝你的好意啊。再見吧。”

當天晚上十點半,張雅然美^美地敷完面膜正準備睡覺,突然接到上司的來電。

她的老板在電話裏虛弱而又威儀地告訴她,他現在因為急性腸胃炎正在某某醫院某某號房間挂水住院,讓她在第二天早上八點之前務必過來接他去公司上班。

張雅然聽是這麽一聽,事情必定不能這樣辦。她從周晏持那裏領着比普通秘書高五倍的薪水和獎金,情商和行動力自然也要比普通秘書翻幾番。她在挂斷電話的第一時間便換上了工作裝,然後踩着高跟鞋馬不停蹄打車去醫院,在路上又打電話給某家酒店,說要預訂第二天一早的某份粥點,并指明不要蔥不要姜不要油腥,囑咐得妥妥帖帖之後才挂斷。

她那位脾氣不算很好的老板對蔥姜厭惡至極,指不定都能為了這兩樣東西炒她鱿魚。

不過話說回來,張雅然似乎也沒見過周晏持對什麽東西不挑剔。這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上司在處理公司事務時英明神武,卻同時又偏好乾坤獨斷,萬事萬物都難入他的法眼,在他眼裏也許人跟物都沒有區別,整個世間只需要清清楚楚地分為兩類——有利可圖的,跟不值一提的。

典型的任務型老板,極度的物質主義。跟他那風雅的名字簡直半點不沾邊。

張雅然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她的老板正在跟消化內科的主任醫師聊天,她不适合進去,便看到那位兼職副院長的大夫倚着櫃門笑眯眯地說:“你這是活該,平時造孽太多,上天派人來收拾你。”

周晏持眯着眼,有氣無力地叫他滾。

“南瓜餅挺好吃吧?腸胃炎好受吧?一個人躺醫院裏連家都不敢回女兒都不敢告訴的滋味兒好受吧?就說當初負什麽氣離什麽婚哪,多大點兒事最後鬧成那樣,本來就是你不對不道歉想找死哪?問題是現在你倒是拿出那份魄力嘛,有本事別再跑去S市見人家啊,反正人家也不想見你。”

周晏持摸到床頭櫃上一顆蘋果,兜頭直接砸過去。主任醫師輕松躲過,拍拍手打開門走了。

張雅然這才敢進去。周晏持向來精力很好,一周能連續工作一百三十個小時以上都神采奕奕,她還從來沒見過老板這麽萎靡的一面,因此連說話都小心翼翼,聲音壓得跟叫魂兒一樣:“周總?周總?你還好吧?”

周晏持被人吵得掀開眼皮,看她一眼又很快閉上,面色冷淡一言不發。

“……”張雅然說,“我來看看您還有什麽需要的。”

過了半晌,周晏持才閉着眼吐出兩個字:“不用。”

大半夜的醫院裏面很安靜,病房裏面更安靜。張雅然站在那裏很尴尬,又走不得,想了半天只好說:“您家人知情嗎?需要我代為通知嗎?”

周晏持突然睜開眼,說:“你打算通知誰?”

“……”還能有誰?不就是您家中的管家嗎?張雅然糊塗心想,您父母在國外女兒才四歲,本來就孤家寡人一個還剩下幾個好的給她通知啊?

她這麽一邊想,突然靈光乍現想到周晏持傳說中的那些莺莺燕燕,于是話到嘴邊又迅速改口:“要不我把藍小姐給您叫過來吧?”

一邊這麽說一邊不确定地想,最近正當寵的應該是這個沒錯吧?畢竟是見了報紙有過模糊照片在公司傳過八卦的,雖然她是沒見過他們兩個成雙入對過,但報紙見過的嘛。

結果周晏持瞬間不耐煩起來:“走走走,你趕緊回家,別在這呆着礙我眼。”

張雅然:“……”

于是早八百年前就被罵皮實的張秘書在原地又杵了半分鐘之後,挽着包包委委屈屈地回家了。?

☆、第 五 章

周日晚上杜若蘅值晚班,到了酒店路過康宸的辦公室,他倚在桌沿挺閑散的模樣,周圍圍了一圈小姑娘,吵吵嚷嚷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杜若蘅在門口掃一眼便要走,被康宸遠遠叫住,他的手裏魔術一樣多了一盒糕點,笑着跟她招手:“杜經理來值晚班?過來吃塊蛋糕再走。”

杜若蘅這才看見那圈小姑娘手裏個個托一只小托盤,上面一塊小巧的黑森林,正紛紛拿叉具挖着上面的松露跟水果。

有的時候杜若蘅很是佩服康宸的手段。你能看出他事有隐瞞,絕不是表面看起來一個普通家庭出身那麽簡單,可他就是有本事在你來八卦的時候既哄得你滿意,又把真相瞞得滴水不漏。以至于他已經在這家酒店工作多半年,仍是沒有一個人挖出他究竟什麽來頭。

有人根據他那十根養尊處優的手指頭猜測他是大家族中跑出來的貴公子,可是他又工作認真為人親和沒有架子,酒店上下人人或稱贊有加或崇拜喜愛,就連兩天沒來上班都有不少人惦念,捂着心口擔心說哎呀康經理去哪裏啦不會生病了吧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呀。

其他的中級管理層可絕對沒有從基層員工那裏享受過這種待遇。

杜若蘅走過去,康宸把最後一塊蛋糕端給她,顯然比其他小姑娘手裏的黑森林都要大一圈。杜若蘅最愛這種口味,吃光沒有問題,只是覺得有點尴尬,幸而無人注意到這個問題,一個小姑娘用甜甜的嗓音問:“康經理,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啊,總經理真的要辭職呀?”

杜若蘅微微一怔:“哪裏吹來這麽個說法?”

小姑娘們七嘴八舌說有人打掃走廊的時候聽見了,說總經理正在跟總部那邊講電話,提辭職許可的事。

康宸說:“吃東西都堵不住你們的好奇心。不過你們總經理年紀大了,到了含饴弄孫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嘛,就算想提前退休也可以理解。”

“那就是真的啦?”

康宸笑微微的模樣:“目前為止,傳言而已。總經理從沒在開會的時候提過這回事。”

小姑娘們沒得到确切答案,一個個挂着失望的小臉陸續離開。杜若蘅在一旁心裏發笑,康宸從來都是打太極的好手,休想從他口中套到任何東西。

她把蛋糕吃完,道了謝,問康宸怎麽看望母親回來得這麽快,後者攤手說:“家裏老爺子看我各種不順眼,拿着掃帚站在一邊盯着我等我走呢,我就只好馬上回來了。”

杜若蘅說:“你這口氣特別哀怨,像被趕出家門的男版白雪公主。”

康宸笑着回:“我可是親生的。”

杜若蘅跟着告辭,康宸叫她等一等,然後在她站定的當口,抽了一張紙巾擦上她的嘴角。

然而在還有一丁點距離的時候他又停住,啊了一聲想了想,把紙巾又遞給了杜若蘅。

他說:“我好像不太方便還是你自己來,右嘴角這裏沾了點巧克力。”

杜若蘅故作鎮定地接過來,按着他指的位置擦幹淨,這麽一來不能說沒有一點尴尬,但總比剛才要好一些。康宸如果親自動手,杜若蘅肯定忍不住當場皺眉。

次日晨會上,總經理半點沒提要辭職的事,只是說下星期有個考察團要過來,并且會在這邊舉辦論壇,與會的三十幾個人物都很重要,要求各部門務必打好精神認真招待。

一個營業額位居前列的五星級酒店,務必也在經營着一個龐大的人脈。并且這種人脈與酒店的服務同樣重要。它保證了一家酒店在長達四個月的淡季時間內仍能具備入住率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也意味着可以在舉辦的論壇會議明星簽售夫婦新婚等諸多活動中攫取源源不斷的承辦費,這是酒店利潤裏面不小的一塊。

杜若蘅在入職之後第一次瞟到酒店財務報表,深深為上面那些安靜又傲慢的長串數字所驚訝,順便感慨幸好在酒店結婚的親友們還不知道被忽悠過,不知者也是幸福的。

康宸問:“考察團是哪裏的?”

“T市。”

杜若蘅下意識擡起頭,康宸一個挑眉:“名單在不在?”

“下會之後發給你們。”

杜若蘅在拿到名單的第一時間跳到後面看結尾,這種與會名單不是按筆畫就是按首字母排列,不管哪一種周晏持都要排在後面。她從後往前開始找,很快就在倒數第四個的位置上找到了周晏持三個字。

杜若蘅開始計算自己的年假還剩下幾天,夠不夠出去玩一圈等到論壇開完再回來。康宸不知什麽時候站在的她身後,目光在名單上溜了一圈,忽然輕笑一聲。

他笑得不明所以,杜若蘅抓不住笑點,聽他自己好興致地跟她解釋:“你看看,總經理果然年邁糊塗了,這種名單也敢拿出手。”

可是他解釋得也不明所以,還不如根本不解釋。

杜若蘅一直隐隐覺得康宸跟總經理之間有過節,當然這只是她的直覺,無人證實過,甚至酒店裏連讨論都少有。總經理平常喜歡端着架子遠離世間疾苦,底層員工本來就鮮少有見到他的時候,更不要提看到兩人之間的沖突。但從另一方面,又實在有太多例子輔證這個論點。

比如有一次晨會上,康宸甚至拿杜若蘅跟總經理開玩笑,說像她這樣的情商值,就算從客房部經理直接跳到總經理的位子上坐一坐,估計也能做得很不錯。這種削腦袋的言論一發出來,全場鴉雀無聲。杜若蘅根本不知該怎麽接,更無從知曉康宸是橫生出什麽膽氣才說出來這種話。簡直讓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心跳一百四等着總經理的反應,卻沒想到後者只是眼皮狠狠跳了兩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話茬說張經理你的月度總結究竟打算什麽時候交給我這可都月初十號了再拖下去這個月度總結可又該寫了。

非常明顯的遷怒過程。也就是那一次散會後杜若蘅聽到財務部的吳文平嘀咕,說康宸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人物居然到了連頂頭上司都遷就的地步。

一個白天杜若蘅都在琢磨那份名單,到了晚上忽然又釋然。她的确不想見到周晏持,可是說到底他也不是一只猛獸,他要來便來,她盡職工作,其餘與她無關。這才是應該有的狀态。

這麽想下去終于輕松,可是不多久接到前臺的電話,說有人在大堂等她。

杜若蘅問:“誰?”

汪菲菲平靜回答:“她說她叫溫懷。”

杜若蘅一怔,根本不想知道溫懷來找的原因,直接說:“就說我不在。”

“……溫懷小姐說,你要是不下來,她就一直在大堂等,等到你下來為止。”

“……”

溫懷不會去想她這種身份出現在杜若蘅的工作地點有多不合适能帶來多大困擾,可是杜若蘅不得不在乎。她掐掉電話去大堂,路上把周晏持在心裏問候了一萬遍。汪菲菲看見她,往休息區一努嘴,杜若蘅順着方向看過去,本來準備好的臺詞在這空當忘掉了一半。

溫懷是個三線有一點點名氣的藝人,雖然平時不太注重舉止,卻一直都極注意外貌形象。可是她現在坐在沙發上披頭散發,眼睛腫成桃大的樣子完全喪失了往日精致高貴又冷豔的表象。

杜若蘅在原地思索要不要退回去,她對神志不清的女人沒有對付的經驗。溫懷卻已經朝着她撲了過來:“杜若蘅你幫幫我吧行不行,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只有你能幫我了!”

衆目睽睽之下杜若蘅把袖子從她緊攥的手裏拯救出來:“我們去街角的咖啡店談。”

杜若蘅給自己要了杯咖啡,冷眼看着對方捧一杯冰涼檸檬水嗚嗚哭泣。溫懷語無倫次,好半天杜若蘅才能整理出她的思路——她是遠珩旗下控股的一家娛樂公司藝人,近期剛剛簽了續約合同正春風得意,可是昨天突然得知她拍的一支廣告遭到下架,繼而被經紀人通知最近可以賦閑在家,因為自己已經被公司雪藏封殺。

周晏持手底下還有娛樂公司,這一點杜若蘅今天才知道。她抿了一口熱咖啡心想,怪不得他環肥燕瘦能那麽多,原來是源頭活水充足。

她定下心神來,柔聲對溫懷說:“跟我有什麽關系。”

溫懷聽不出她的語氣,想去抓她的袖子也被不動聲色躲開。她顧不上尊嚴兩個字,飯碗都沒有了何談人生價值:“你去跟周晏持說一聲好不好,一句就可以。我也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周晏持在背後操作的讓公司封殺我,你去跟他說他一定聽!算我求你!”

杜若蘅說:“你跟公司解約就可以了嘛。違約金很多嗎?”

溫懷點頭說很多。

杜若蘅哦一聲:“那你再找其他的男性同志借錢吧,用你能想到的各種方式,拆散婚姻也是其中一種啊。反正我是沒有的,幫不了你。”

溫懷愣愣地看着她。

杜若蘅繼續溫柔說:“你的本行不就是這個嗎?做得應該比藝人的工作更熟練才對。”

☆、第 六 章

溫懷傻在原地。

她不是不會回嘴,只是沒想到杜若蘅會這麽刻薄地跟她說話。

溫懷之所以跑來S城找杜若蘅,其實懷着點欺軟怕硬的心理。首先她意識到周晏持對他的前妻可能還是有那麽一些在意,不管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還是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其次在衆口相傳的描述中,這位原本的杜家大小姐無一例外是個寡言婉約的性格,這種性格在搭配周晏持這種丈夫的時候不免就顯得有些善良無知軟弱可欺,一個連丈夫風流都可以忍下,據說最後還是因為被丈夫嫌棄主動休妻的女子,她溫懷哭一哭求一求,實在不行跪一跪,總是能哄得杜若蘅答應她的請求。

她想得其實比較輕松,心裏并不是像表現得那麽慌張,因而沒能防備住杜若蘅像刀子一樣插過來的冷言冷語。

隔了半晌,溫懷才譏諷回敬:“別把你婚姻的失敗懷恨到我身上,根源在周晏持那裏,甚至在你頭上。你管不動自己丈夫,別人怎麽可能想到替你管。風不動,彩旗怎麽可能動。如果不是紅旗在搖擺,又哪能産生風。”

杜若蘅紋絲不動,只是笑了一下:“你記住你說的這些話。”

杜若蘅回到辦公室才變了臉色,倚在門背後深深吸氣。有一瞬間她很想報複,打電話給T城認識的故人,或者其他門路,把溫懷的未來悲催度擴大得更深更廣一點,可是跟着一想到周晏持,這些鬥志立刻就都沒有了。

最痛苦的時候已經挨過去,現在再費盡力氣弄這些,讓人感覺她好像還對周晏持有多餘情未了嬌嗔帶怨一樣。

杜若蘅這麽告訴自己,卻終究翻來覆去眼不下胸中那口惡意。夜深之後她愈發清醒,到了淩晨一點,終于翻到周晏持的手機號碼,撥了出去。

那邊一接通,這邊就冷冷甩出句話:“收拾好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讓她們跑出來滿世界惹人晦氣。”

不由分說掐斷電話,緊接着關機,杜若蘅總算覺得如鲠在喉的感覺減輕了一些。心想這麽晚了周晏持估計以為他在做夢,忽然聽見辦公室的門給人輕輕敲了兩下。

康宸的聲音在夜間聽着無端溫柔:“看見你這邊燈好像亮着,還在辦公?”

杜若蘅去應門,康宸穿一身淺衣淺褲站在門口,燈光映得眉眼間平添缱绻溫柔。

他的唇角微微上勾,有點笑容:“看你也還沒休息,來找你聊天。”

“你怎麽沒有回家?”

康宸提議兩人去一樓酒吧,一邊回答:“我有事要加班。”

“……前廳部最近很忙嗎?”

康宸一本正經說:“不忙。可是有其他事比較忙。我告訴了你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找了份業餘工作,最近正兼職賺錢。”

“……”

杜若蘅要了杯不含酒精的飲料,看康宸斜倚在吧臺邊的舒展姿态。好看又氣質的男人總是有特權,一舉一動都是賞心悅目。杜若蘅能理解酒店那些小姑娘整天飄蕩的紅心心,她如果不是對着周晏持那張臉太多年,突然遇到這樣一個人,她也不會鎮定到哪裏去。

兩人平時相處融洽,甚至杜若蘅覺得,整個酒店的管理層同事中,能夠跟她完美溝通人生世界價值三觀的似乎也就只有康宸一個,可是兩人私底下其實還沒有這樣單獨相處過,因而一時有點靜默。這種情況下杜若蘅一般都是等着對方先展開話題的,可是今晚她覺得莫名放松,感覺和康宸也不需顧忌太多,便首先開口:“康經理去過T市沒有?”

“很熟悉。”

“熟悉到什麽地步?”

康宸似笑非笑說:“熟悉到我可以背過一張城市地圖上的所有街道。”

“……”

接着聽到他又慢吞吞說了一句:“我的本家在T市。”

“……”

杜若蘅想起康宸在簡歷上寫的某個不知名的小城市,跟現在他的話一對比,直覺有點微妙。她想了想,轉移了話題:“還有那天你給我女兒的巧克力,我代她向你表示道謝。”

康宸行雲流水地跟着她轉移話題:“小女孩叫什麽?”

“周缇缇。”

康宸笑着說:“看起來只有三四歲。”

“的确是,再過兩個月就是四周歲生日。”

杜若蘅有點擔心他接下來要問到她有關離婚的問題,但康宸只字未提。兩人在一小時左右的談天裏話題零零散散,但杜若蘅知道了康宸不少親口證實的消息,比如他現在家住城東區,家中有一部分古籍珍藏,這倒是出乎杜若蘅意料;再比如珍藏的古籍是多年前由他的母親搜集,并且他随母姓,父母都還健在;再比如他每天開來上班的黑色B系車确實是他所有;再比如他其實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兩人關系一般,或許還有些惡劣。

這些話題有一大半都是杜若蘅主動問及。她承認自己是八卦魂在作祟,但同時很奇怪于康宸的大方配合。明明按照他的手腕,他可以把每一個問題都完美地蒙混過去。

但不管怎麽說,杜若蘅把這個神秘的美男子八卦到這種地步都是心滿意足。以至于重新回辦公室的路上她腳步輕快,之前由溫懷和周晏持帶來的怒意全部消散。只除了有點覺得剛才的談話內容如果換個時間與人物,仿佛特別像是一場男女相親的介紹會。

到了第二天早上杜若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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