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新開機,不多久便提示周晏持來電。

現在她幾乎養成了但凡顯示這三個字一概不接聽的條件反射,可是這次她又想知道周晏持會說些什麽。一邊捏着手機一邊猶豫。

那邊電話響到第三遍,杜若蘅終于按了接聽。

周晏持開門見山:“是不是溫懷去找你了?”

杜若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驚訝一下周晏持的自知之明。她說得掐頭去尾他都能猜出原因。真是奇跡。她本來以為周晏持這方面的節操早就喪失得幹幹淨淨了,腦子怎麽轉都不會連線到這裏。

周晏持問:“她是不是說了什麽讓你生氣的話?”

杜若蘅說:“我倆加起來對話不到十句。”可是每一句都讓她生煩。

周晏持沉默片刻,說:“我會處理。不會出現下一次。”

杜若蘅覺得不耐煩,離婚後每次跟周晏持講話她都不具耐性,更不要提有關這方面。正打算挂斷電話,周晏持叫住她:“我下周會去一趟S市,住在景曼花園。”

杜若蘅冷淡表示早就知道了。

他的話還是很平靜:“你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可以住到附近其他地方。”

杜若蘅愈發不耐:“你想太多了,我沒那麽閑。”說完挂斷電話。

有時候兩人的角色正好相反。杜若蘅在外面的時候溫言軟語巧笑嫣然,離婚前的那段時間可以對周晏持直接開展肢體暴力。工作狀态的周晏持是個冷血無情苛刻嚴肅的暴君老板,回到家後不管杜若蘅怎麽吵他都能始終微笑處之泰然。蘇裘在兩人的婚禮上曾為此說兩人是絕配佳偶。杜若蘅自己以前也是這麽認為。

剛離婚那段時間杜若蘅看過一句話,兩人如果足夠相愛,就會一直在一起。這句話反過來想基本就是如果最後分開,那便是兩人活該。杜若蘅當時恨恨心想這個原作者不知是誰,可真是十足的情商低,得罪了世上一大票相愛過卻分手的戀人。

開論壇會議的當天,周晏持與一群與會代表一同進入酒店。杜若蘅代替前臺工作人員派發房卡和會議通行證,輪到他的時候,她給的态度好過離婚後她對待他的所有。周晏持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接過去上樓,隔了一會兒給前臺打電話:“房間裏吹風機有點問題。”

杜若蘅說:“我找服務生馬上給您另外拿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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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平淡無波:“你們服務生走半天了還沒有回來。我希望你上來一趟。”

杜若蘅摔了電話面無表情去樓上,後面跟着汪菲菲都快要在她身上盯出洞來的眼神。

到了房間周晏持給她示意吹風機确實是壞的不能用,兩人相隔不到一米遠面對面站着,杜若蘅檢查片刻,擡起頭來說:“你自己弄壞的?”

周晏持盯着她有一會兒,才緩緩說:“你非要把每個異常事件都得安在我身上才甘心?”

“這不是異常,是反常。在你們來之前,這些房間的每個角落我都檢查過,沒有問題。你如果強行弄壞掉設備又來污蔑,簡直是對我工作的侮辱。”

說完杜若蘅轉身就走。忽然肩膀被人握住,用了力道一扳,她整個人被周燕持釘在牆邊。

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們需要談一談。”

“談什麽?”

“談一談你要離婚的真正原因。”?

☆、第 七 章

杜若蘅眼角眉梢都帶着不耐煩:“陳詞濫調的事你有完沒完?”

“除非你把實話給我清楚說一遍。”

杜若蘅可真想推開他,可不管怎麽掙紮周晏持都用了不大不小剛好能壓制住她的力道。她的兩條腿甚至都被卡住,整個人被他緊緊壓在牆壁邊上。這種感覺非常不好,讓她的火氣迅速竄上來:“放開!”

以前就是在婚內周晏持都沒這麽對待過她,婚姻的最後多半年兩人吵架是家常便飯,可是每次都是杜若蘅冷言相向甚至施加暴力,周晏持從來沒有一次還手過,如果問題不大他甚至連躲避都少有,不管她扔過來什麽他都是生生挨下。杜若蘅不曾察覺,這樣時間久了,其實縱容得她脾氣因此越來越大。

可這次周晏持恍若不聞。他呼吸平穩的同時依然牢牢攥住她兩只手腕:“對一個人膩煩也該有限度。你現在到了連見到我都能生氣的地步,你覺得這很正常?”

“有什麽不正常的,我煩你煩到透頂,對你和顏悅色才是不正常。”杜若蘅咬牙,“你究竟放不放手!”

“你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還是我在什麽地方招惹你了?”

杜若蘅根本不予回答。她勉強掙紮出右手,握着的吹風機朝他後背狠狠砸上去。趁着周晏持分神,立刻跑出他五米之外。

杜若蘅半點沒留餘地,周晏持被砸得幾乎眼前發黑。杜若蘅每回跟他動手都沒有念及半點夫妻情分,他有時候非常後悔以前教給她防禦之道,那些都是很實用的防身術,結果杜若蘅在國外的時候沒有用上,回國之後全都實踐到了他身上。

等他眼前清明,便看到杜若蘅揪着胸前被扯開的一粒襯衫扣,正在惱怒而警惕地往後退。

周晏持微閉着眼輕輕吸氣,估計後背已經青起好大一塊,他連呼吸都覺得有涼意。看到杜若蘅瞪着他的眼神比瞪着一個不世之仇的敵人好不到哪裏去,愈發沒有好聲氣:“你大可放心,我怎麽敢再過去,你應該對你的技術相當有自信。”

杜若蘅說:“你整個人從頭到腳我連一根汗毛都不相信。”

他只往前邁了一小步,杜若蘅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周晏持不得不停下來,覺得無可奈何,又覺得有點好笑。

他說:“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酒店客人?現在我要熱毛巾,另外還需要一瓶正紅花油。”

杜若蘅冷冷說:“酒店提供的藥膏比外面貴十倍。”

周晏持說:“沒關系,如果你去取來并且幫我推,我不介意貴一百倍。”

杜若蘅猛然橫眉怒目:“酒店才沒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去買去弄你自作自受!”

說完轉身就走,周晏持在身後提醒說:“等等,我的吹風機還需要一個新的。”

“關我什麽事!”

周晏持又平靜說:“房間抽屜裏應該有針線包。”

“……”杜若蘅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不用你管!”

她終于摸到門把手,然後打開門迅速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杜若蘅摸走了周晏持房間裏的酒店宣傳冊,黑色的厚厚一大本擋在胸前回到辦公室。一邊咒罵混蛋混蛋一邊換襯衫,再回到大堂時汪菲菲正在跟小葉竊竊私語,見到她之後立刻端正态度,然後又在眼尖地看到她換掉的襯衫時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杜若蘅面沉如水火氣難發。她有點懷疑自己的抑郁症是不是又有複發征兆,這兩天肝火實在旺盛。

她握着的中性筆劃在與會名單上半天沒動作,直到周晏持又發過短信來:“劉叔特地給你做了你愛吃的曲奇,在我房間。”

有與會代表新到簽字,杜若蘅的面孔上終于又整理起笑容,手指給周晏持惡狠狠地回過去:“滾!”

到了下午,杜若蘅奉命跟在總經理後面,挨着拜訪與會代表中幾個重要人物。第一個便是周晏持的房間,甫一打開門,便聞到濃濃的活絡油的味道。

周晏持穿着自帶的藏藍色睡袍,神情冷淡,對總經理熱情周到的寒暄回應寥寥。杜若蘅認識他這麽多年,其實很少見到周晏持在外面時的樣子。他帶她出入過的場合大都輕松,以發小聚餐居多,那種時候他都表現得比較随意親和,像個比較好說話的人,纡尊降貴的意味很輕微,與杜若蘅從蘇裘那裏聽說的冷血帝王有很大距離。

因此她其實很少見到周晏持像現在這樣,帶着傲慢和清貴,與總經理之間的對話充滿了人與人的等級劃分。

她在心裏罵了他一句仗勢欺人。

總經理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仿佛比杜若蘅要看得開,自始至終笑容滿面,一副渾然未察覺的樣子。他問周晏持酒店是否還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一面自己環顧四周檢查客房,然後目光隔着玻璃門,落在了盥洗室內被扯斷了接線的白色吹風機上。

周晏持看過去一眼,八風不動地解釋:“剛才我不小心把它扯壞了,還沒來得及叫服務生來換。”

總經理回過頭看杜若蘅,後者立即拿對講機和下屬接線:“黃小晚,給1407號房間的客人換一臺新的吹風機。”

周晏持突然說:“杜經理有勞。”

杜若蘅笑得婉約又溫柔:“哪裏的話,周總客氣,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兩人把與會的幾名要員拜訪完,總經理突然說:“小杜,我記得你好像也是T城人?”

“是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裏有探究意味:“那你跟周晏持認不認識?”

“……”杜若蘅腦海裏迅速轉過幾個念頭,最後把責任毫不猶豫推到周晏持頭上,“應該說是我認識他,可他不會認識我的。”

晚上杜若蘅給周缇缇打電話。小姑娘一個人跟保姆在家,帶着鼻腔跟媽媽抱怨自己害怕。

杜若蘅每每在這種時候都心情複雜。幼時父母離婚,她離開父親是什麽滋味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那不是個愉快的童年經歷。現在這同樣的感受要順延到自己女兒身上。如果她沒有離婚,此時此刻一定像這世上大多數的母親那樣陪在女兒床邊哄她睡着。那個場面會有多溫馨。本該是這樣。

每當這種情況她都要重新審視一遍當初離婚的決定是否正确。

她到現在都快要忘了自己當初并不是個選擇題。她的心理醫生很早就給她進行治療,卻一直沒有療效,最後心理醫生拿她沒有辦法,很嚴肅地告訴她,她要對自己的病情有清楚的認識,照當時的趨勢走下去,最後發展成重度抑郁也不是沒可能,那就已經是有自殺傾向的地步。

她那些天每天晚上都夜不能寐。自己一個人在卧室裏翻來覆去。周晏持跟她吵架一度是不報告去向的徹夜不歸,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周晏持懷恨在心,很絕望地想他為什麽跟她不再是一路人。

杜若蘅對哄小孩子其實并不在行。只能一遍遍說缇缇乖缇缇不怕還有保姆在爸爸過兩天就回來。周缇缇在那邊漸漸有山雨欲來的大哭架勢,她有些着慌。這個孩子的到來本是一場意外,杜若蘅曾經态度激烈地跟周晏持說我不要生小孩,周晏持答應得很好,甚至說沒關系他也不是很想要,可架不住這世上确實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存在。

周缇缇開始抽噎,杜若蘅說不哭好不好媽媽下一次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小熊芝士蛋糕。周缇缇大哭說不好我只要爸爸媽媽。杜若蘅只好說媽媽在這裏,可是周缇缇哭得更厲害:“我還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和媽媽!”

“……”

很快周缇缇說出了讓她更為難的話:“爸爸說他今天會和你住在一個酒店裏,媽媽你去找爸爸,你去找爸爸!”

“……”

杜若蘅在原地轉了三個圈,最後跺腳離開辦公室去找周晏持。

周晏持正架着眼鏡處理公司事務,聽到杜若蘅在外面頻率急躁地按門鈴。他應門的同一時間她把手機塞到他手裏,抱着雙臂臉色不善:“周缇缇要求讓你聽電話。”

杜若蘅只想走,等他打完再回來,被周晏持眼疾手快拽進房間裏面關上門。他一邊在電話這邊喚了聲女兒的名字,語氣溫柔到足以滴出水。

那邊周缇缇的哭聲瞬間消掉大半,帶着抽噎問爸爸你在做什麽。

周晏持一面把杜若蘅拽到沙發坐下,一面說:“在和你媽媽聊天。”

“你們在聊什麽?”

周晏持用單手把行李箱打開,把一盒手制曲奇餅幹拿出來,遞給杜若蘅:“在聊這些天周缇缇在家乖不乖。”

周缇缇立刻表示自己很乖。周晏持嗯了一聲:“我也是這麽和你媽媽說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上挑,帶着微微笑意。眉眼間全是溫柔。杜若蘅一直不能否認,周晏持比她更愛周缇缇,他對待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有所保留,可是對待女兒的時候用了十二分的心血和耐性,他的寵愛程度超出旁人對他的認知水準。

她還記得她剛剛檢測出懷孕的時候,按照蘇裘的形容,就像只受驚的貓子一樣驚慌失措。連告訴周晏持事實都是顫抖的。她還記得那時周晏持的反應。他愣怔了一會兒,然後眉毛突然上挑,整張面孔像是突然有光照耀一般富有神采。連眼梢都是笑容,最後小心翼翼抱住她腰際,在她額頭上不停親了又親。

她那時候問:“你不是不想要小孩子嗎?”

他說:“因為那時候你不想生。”

“可現在也不見得我就想生啊!”

“不想生還是不想養?”

“……”

“可是已經懷孕了,我們總要認真對待對不對?”他笑微微的模樣,抱着她輕輕搖晃,“我們一起讓她平平安安生下來,如果到時候你不願意,我來負責把她好好健康地養大,行不行?”

那時正值孟春,陽光哄得人身上暖意洋洋。他那時候說得很好。截止到現在,作為一名父親,做得也同樣很好。

☆、第 八 章

周晏持把周缇缇哄到睡着是在半小時之後。

期間杜若蘅數度想走,都被周晏持的一只手牢牢扣住。她使勁掙紮拿眼神警告,周晏持撇過臉不去看她。然後杜若蘅聽到周缇缇在那邊甜甜地叫爸爸,她在恨恨之餘一口咬上周晏持手腕,牙齒在頃刻之間穿透了皮膚肌理直達微血管層。

不久杜若蘅就嘗到一絲鐵鏽味。周晏持手腕抖了一記,眉心皺起來低頭看她。杜若蘅趾高氣昂地瞪回去。

周晏持匆匆挂斷電話,跟她說:“你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動不動就咬人的毛病?”

杜若蘅心說你是人嗎你根本不算人,面上冷淡回應:“人只有在遇到仇敵的時候才會切換應敵狀态,這是正常的反應。”

周晏持開始揉眉心,說:“下周末我會帶缇缇去看她爺爺奶奶。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杜若蘅一度與周家二老相處不錯。尤其是周母,自當年見第一次面之後便對她格外照顧。當初杜若蘅提出要跟周晏持離婚,反對的大有人在,除去周晏持本人,反對聲最激烈的便是雙方父母。尤其是周家二老,知道消息的當天就舟車勞頓從A市飛去T城,一個婉勸杜若蘅,一個則是當着杜若蘅面就要提着拐杖揍兒子,說還不都是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把小杜氣得不行了她才非說要離婚不可!

周晏持說阿衡要離婚的理由根本不是這個,我就算找一百個女人她都無所謂,我倆的事您跟媽別操心太過。再者說,您哪有資格教訓我這個。

一副平靜态度讓老爺子當場血壓飙高,脖子一仰差點沒氣倒。

兩人最終仍是離婚。離婚後的杜若蘅攜周晏持一半的身家跑來S市,經蘇裘的推薦在景曼做客房管理。離婚後有一段時間杜若蘅跟周晏持的關系曾降至冰點,周家二老卻對她一如既往地關愛和寬容。只感慨說是周家跟周晏持無福,才留不住杜若蘅這樣大方明理的兒媳婦。并且還打聽到了杜若蘅現在的住址,間或便托人給她寄來一些東西,有時候是雪蛤那樣的保養品,有時候則是大閘蟹那樣的當季冷鮮。

杜若蘅對此極是慚愧,感覺無以回報。有一回忐忑問蘇裘這可該怎麽辦,蘇裘說這是好事又不是壞事你怕什麽,你逢年過節探望一下也回禮點東西過去不就結了。

杜若蘅鄭重說總感覺二老是禮輕情意重,蘇裘連眉毛都不擡一下說省省吧否則你還能有什麽辦法,難不成你還能為了幾只大閘蟹跟周晏持複婚哪?

一席話讓杜若蘅無話可說。作為一個晚輩,顯示出比兩位長輩更尊敬關懷的辦法也只有是親自拎着禮品過去探望。

可是杜若蘅不想跟周晏持一起過去W市探望:“我有什麽好去的。”

“老太太挺想你。上回我回去的時候她還跟我唠叨你。”

杜若蘅說:“我回去的時候兩位長輩從來沒提起過你。可見根本不想見你。”說完又覺得後悔,這樣無謂的賭氣話她下意識就想回敬他,可是說得多了,她自己又覺得沒什麽意思。

于是沉默。

她在沙發上安靜下來,有點發呆。房間裏只他們兩個人,杜若蘅無意識坐着的姿态比以前娴靜文雅許多,像是在公共場合。這一部分是一年多來她在酒店工作的後果。周晏持在對面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從頭到腳,一根發絲都沒放過。最後他開口:“前兩天稱周缇缇體重,十六公斤。”

“嗯。”

“老師說這一個多月她在幼兒園的表現不錯,很懂禮貌。跟同桌相處得也不錯,同桌是個男孩,叫習睿辰。”

杜若蘅說:“她覺得高興就好。”

周晏持突然說:“是不是我們現在除了周缇缇之外就不能平心靜氣地說點別的?”

杜若蘅看他一眼,又恢複了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眼神。她面色冷淡地往外走,這次周晏持沒有再攔她,送她到門口。等關上門,杜若蘅聽到廊道另一頭有服務生喊杜經理,對方手腳縮在一起,面孔上害怕又委屈。

等她走近了,這個被聘來還未一個月的新客房服務生才怯怯說:“……我把VIP客人的衣服洗壞了。”

杜若蘅一擡頭,不遠處客房門口正站着怒意勃發的客人。

杜若蘅格外認得這個人。

但凡酒店的住客總能分為兩種,一種是受歡迎的,一種是不受歡迎的。這位姓謝的客人顯然屬于第二種,并且歷來記錄都劣跡斑斑——挑逗客房服務生,不講衛生,口吐髒言,同其他客人争吵,斤斤計較。簡直集各種極品性格于大成。可是與此同時他又每年都為酒店收入做不小貢獻,甚至還包括其S市分公司每年的年會都在這裏舉辦,酒店輕易不能将人拖進黑名單。

現如今服務生将衣服幹洗誤弄成了濕洗,一整套西裝禮服都報廢,不管怎麽說這裏面都肯定會有酒店的責任,再加上又是這麽一位難纏客人,讓杜若蘅怎能不頭痛。

果然對方看見了她,怒火更甚:“你們酒店到底怎麽做事的?虧得還是五星級,這種小事都辦成這樣!這套禮服加起來一萬多塊誰來賠?還有你們打算讓我明天穿什麽去出席典禮?我穿着睡衣去啊?事情傳出去我看你們以後根本是不想做生意了!”

杜若蘅千言萬語只有道歉:“謝先生,這可能是我們的工作失誤,非常抱歉。”然後轉頭嚴肅問服務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對方怒聲說:“還有什麽好說的我讓她去洗衣服結果她給我洗成這樣!”

服務生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他昨天讓我填洗衣單我就填了,當時也沒有說明是幹洗還是濕洗……”

“我怎麽沒告訴你了?我告訴得清清楚楚讓你去幹洗!你自己沒記住還賴在我頭上,你們酒店員工就這種素質?!”

服務生幹脆直接哭出聲來了。

杜若蘅在心裏嘆氣,又是責任不清導致的糾紛。每回遇到這種事都讓她感到格外厭倦。順便還會想到周晏持以前的話,于是又增添惱怒。

在這種時候再讨論洗衣單只能讓客人自己填寫并簽字的問題,對方是肯定聽不進去的,她只有态度更加和軟地道歉:“我們的服務生初來乍到,導致的失誤之處我們感到非常抱歉,我們會查明問題,按照酒店規定給您賠償。對于您明天出席典禮造成的不便,我們可以送來禮服冊供您挑選,不知您是否需要。另外現在天色已深,您看……”

杜若蘅一連說了十多分鐘,對方仍然不依不饒。她好話說盡口幹舌燥,有種經驗得來的預感,這筆賠償最後一定會全數算在酒店頭上,指不定要賠償五千以上。她為此覺得脫力,除此之外還十分反感對方盯着她的越來越直勾勾的眼神。可是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避開。這是工作,是她的職責範圍所在。

對方突然打斷她:“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能接受。我們還需要再深入談一談。走廊裏這麽吵影響不好,你進來我房間,我們好好講一講。”

杜若蘅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思索合适的措辭:“既然您無法跟我達成協議,那麽我叫來酒店的副總經理來跟您談,您看如何?”

對方不由分說,五根粗短手指已經抓住她袖子,杜若蘅掙了一下沒能掙開,驀然警鈴大作:“這是酒店,謝先生!”

她用了力氣掙紮,終于把對方的手甩開。杜若蘅穿着高跟鞋,因而往後重重跌了一步,沒有扶穩牆壁,眼看就要摔倒,被驀然出現的兩只手抓住胳膊強行拽起來。

周晏持還是那身藏藍睡袍,等到杜若蘅重新站穩,不動聲色把人擋在身後。皺眉開口:“你們吵得還讓人睡不睡覺?”

對方看到他,整個态度為之一變:“周總也住在這家酒店?幸會幸會!不小心打擾了對不住對不住,進來一起喝一杯?”

周晏持站住不動:“一件衣服而已,竟然也能吵得走廊那頭都聽見。這種低劣的事我以為寬宏大度的謝總做不出來,難道是今晚喝得多了?”

“……”

“聽說謝總的公司最近運營不善,我要是沒記錯,是銀行貸款的問題?申請批下來了嗎?”周晏持慢條斯理地挽了挽袖口,愈發不留情面,“要是流年不利,那就更要積德啊。”

“……”

兩分鐘後,杜若蘅站在電梯門口,冷聲教訓還有些發抖的闖禍服務生:“這是唯一一次,不要讓我再看到有下次。回去之後把客房部服務守則一字不差背過,明天寫一份檢讨書交到我辦公室。另外,如果不是幸好對方沒有追究賠償,你本來還要再扣三個月的薪水抵賬,現在我只把你這個月的薪水扣一半。”

小姑娘讷讷不敢回話,一聲不吭地走了。等到電梯的鏡面裏只剩下她一個人,杜若蘅沒有回頭,但她知道周晏持就站在不遠之外。

以前的時候,周晏持每次幫了她忙,或大或小,總會調侃要她付出一點報酬。這已經是很古老的傳統了,幾乎從她在國外時他給她做飯就開始。那時候兩人就達成過協議,他每周來給她做一次飯,她則幫他查找一些專業資料。即使杜若蘅很多地方都不懂,他發過來的東西她很可能找得亂七八糟,但這個協議始終保持,甚至到了婚後也是如此。

杜若蘅等着他這回又打算怎麽邀功。隔了一會兒,周晏持淡淡開口:“沒有話說?”

“……”

剛才的一幕讓杜若蘅心情複雜。結果很好,處理得完美而迅速,可是如果沒有這個人出現,她也能将事情解決并且全身而退,只是要稍微耗費一些時間。

如果周晏持想讓她道謝,那麽她在第一時間也已經當着服務生的面跟他道過了,禮數周到,誠懇真摯。

杜若蘅确實覺得當前跟他無話可說。

她等着他主動開口,做好了被提要求的準備。畢竟是幫了忙,條件只要不過分都會答應,這是人品問題。杜若蘅這麽想。可是等了很久未見人開口。她轉過頭,廊道裏空空如也,周晏持不知什麽時候早已走了。

☆、第 九 章

杜若蘅十點多才回到家,站在陽臺上被夜間涼風吹得衣袖鼓動,抿着嘴角給蘇裘撥電話。

兩人多年好友,高中是同學,大學是鄰校,畢業後花落兩地,蘇裘一人在S市工作,十天半月便跟杜若蘅在電話裏哭訴你到底什麽時候來我這邊哪男人都不可信扔了你老公不行嘛我好孤獨好想你哎等你來了咱倆大戰三天三夜不見不散哪,結果等杜若蘅真的扔了周晏持跑來S市,蘇裘除了幫她一起找了份工作之外,尋常時候連個面都不主動露,電話都基本不打了。

杜若蘅為此嘲諷她嘴上一套行動一套,蘇裘說你人都來了我就有安全感了嘛見不見都無所謂的,反正到嘴的鴨子都很難飛走的。

兩人都不是很粘人的性格,蘇裘的觀念甚至比杜若蘅更利落。她任職一家外企的中層管理人員,天天高跟鞋健步如飛腳不沾地,本質上對男人持悲觀态度,連看一眼都沒時間。

離婚後杜若蘅能從陰影裏走出來,有一大半要歸功在蘇裘身上。

那邊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蘇裘還在加班,語氣透着疲憊。聽完杜若蘅的訴說,随便哦了一聲。

杜若蘅不滿,說你哦一聲幾個意思啊我說這麽多就值你一個哦啊?

蘇裘說那你還想讓我怎樣,你要知道你曾經對他可是足夠厚道,恐婚恐成那樣後來不也結了,結婚以後家務活家屬活說不做不也照做了,誰配誰憑什麽白白做這些啊,他有工作你沒工作啊?他在外面忙你除了你的工作以外還在後面幫他忙呢,為了這個你少了多少朋友多少交際?還有,誰說過誓死不生小孩啦?你忘了你生小孩的時候大出血是因為什麽啦?弄成這樣最後不也生了個小孩給他玩嗎?你做這麽多他本來就該對你這麽和顏悅色好不好,否則周晏持連衣冠禽獸都不算根本就是具行屍走肉。

杜若蘅隔了半天才虛弱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覺得我現在仁至義盡得有點過了。

蘇裘說我半點沒覺得,你就算把周晏持打得殘廢都可以理解。然後哼了一聲,說我告訴你杜若蘅,做人不能太餘情未了。

杜若蘅今天晚上沒能從蘇氏勸說中得到纾解,心情很差地去給自己做宵夜。進了廚房才想起來今天又忘記買食用油和面粉,打開流理臺底下的櫃子,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她心情更是差。索性去了客廳的跑步機上跑步。

離婚後杜若蘅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習慣自己單獨一個人生活。包括缺乏安全感,睡覺淺眠半夜驚醒,不敢開窗,連出門都有懷疑自己是否鎖好門的強迫症。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不便。比如從此以後需要自己一個人踩着梯子去換天花板上的燈管,一個人在家讓陌生人進來修理下水管道,一個人去超市買十公斤重的食用油和面粉,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彎腰把它們弄進車子裏,再一個人開車回來弄上樓拎回家。每次做完這些,都要喘上好一會兒氣。

這種時候便不可避免地出現心理落差感。杜若蘅花了一些時間和精力來消化掉這段情緒,在這其中,蘇裘起了很大的引導作用。

蘇裘是個越來越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她對杜若蘅說,一個人跟兩個人,不管哪種方式都要付出代價。男人之于女人的作用,充其量也就那些,寵物一樣的溫暖和安全感,适時地做個開瓶器跟換燈管的搭橋梯,以及還有一些安慰,金錢和勞力。擱以前這些的确都得從男人那裏汲取,但是現在你都能用其他東西或者是你自己來代替。你聽說過經濟學裏的替代品嗎?替代品越多,一樣東西的價值也就越一落千丈。所以女人覺得這個社會上的男人越來越沒用其實是有原因的。

然後她又跟杜若蘅這麽洗腦:“離婚不是末日,讓消沉把自己淹死才是末日。”

蘇裘在杜若蘅離婚後來到S市的當天帶她去了美容院,次日又拖着杜若蘅去辦了健身卡。最後兩人在S市高塔的旋轉餐廳窗邊吃飯,蘇裘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心疼說為了慶賀你重獲新生,這頓飯可花了我大半年積蓄啊你知道嗎。

杜若蘅做了個愧疚的表情說那太不好意思了,要麽這頓飯我請吧但我要你身上穿着的香奈兒這層皮。

杜若蘅在跑步機上呆了半個小時。深秋的夜風拂過紗窗,撫在人背上的時候很是舒爽。杜若蘅把自己折騰到筋疲力盡才去睡覺,原本以為會睡得香甜,哪知道做了噩夢。

夢裏她跟周晏持争吵,在她還沒有提離婚這回事之前的場面。周晏持說:“你究竟想怄氣到什麽程度什麽時候?就不能豁達想開一點,就不能別耍脾氣?事事打聽事事報備你當我天天就釣魚打球那麽點事情?你以前不這樣,什麽時候也變成這種人了?”

杜若蘅在睡夢裏狠狠踢了他一腳。總算解了吵架當天她發愣呆住沒來得及實施暴力的郁結之氣。

到了第二天早上,杜若蘅榮幸發燒。

她一口氣睡到九點,錯過晨會,康宸打來電話問候她才醒過來。頭昏腦漲地想應當是夜裏吹風吹多了的後果。康宸在那頭問:“你現在在哪兒?”

杜若蘅說自己還在家,并請他幫忙請發燒的病假。

康宸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怎麽弄成發燒了?你現在在家嗎?我過去送你去醫院。”

杜若蘅捂着正在發汗的額頭說:“我打車去就可以了。”

康宸說:“這種時候不要強撐。一個人發燒的時候做事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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