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杜若蘅把他從上到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的是認真正經的話?”
康宸啊了一聲。
“你是上司我是下屬,你真的打算這麽做嗎?”
康宸微微一笑:“你要是這麽說,那我這半年跟你共處的心機就白費了。”
他做出一副任君解剖的姿态,請杜若蘅随意研究打量。康家二公子的模樣不可謂不好,加上含笑邀請的眼神,很難讓人說出真正拒絕的話。過了一會兒,杜若蘅說:“有兩點要提前說明。”
康宸表示側耳恭聽。
“萬一以後不行,那可能會連朋友都沒得做。”
康宸輕輕一挑眉:“第二點呢?”
“我不适應。”杜若蘅直截了當開口,“實話來說我現在不适應任何異性的觸碰。所以目前只能做一般朋友,未來也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慢慢來。其實我不能給予任何保證,我知道這是很讓人頭疼的一點,所以你可以考慮放棄,我完全能夠理解。”
“我為什麽要放棄,你難得提供一個機會。” 康宸從路過的服務生托盤裏拿過兩只酒杯,把其中一只交到杜若蘅手中,“其實我今天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了,你能這樣回答我高興還來不及。”
他與她碰杯,嘴角含笑:“我有的是耐心,我們慢慢來。”
離婚已有一年多,期間杜若蘅不是沒收到過其他相類似的暗示。在酒店工作總是能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杜若蘅長相古典娴靜,向來不缺少鮮花之類的殷勤之物。 除此之外她甚至還收到過直截了當的明示,有個已婚的高管在離店之後托人轉告她,表示對她很感興趣,希望有進一步的發展,請杜若蘅開多少價錢都可以。
杜若蘅忍住心底翻騰的惡心感表示了婉拒。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真正應了蘇裘的話,對異性很難再産生信心。上一段婚姻給她的印象實在深刻,簡直就是失敗婚姻案例中的教科書級別,讓她到現在都心存陰影。有時候躺在床上還會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悲觀,覺得自己怎麽可能再去盡心發展一段陌生的感情,她不中途退縮逃跑才怪。
不是不再相信這世上沒有模範愛情,而是認為她自己不會再遇見罷了。
這樣的想法讓她不斷往後退。拒絕是最好的自保,她把她自己畫地為牢。杜若蘅在康宸送人回家的路上思索自己今晚破例允許的原因。也許康宸的長相是額外加分的地方。又也許是她近日終于可以真正的心境平和,像多年前接納周晏持那樣再接納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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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麽說,無論哪個原因,于她而言都堪稱好的方面。
杜若蘅在接近小區門口的時候接到來自T城的電話,當時她正在跟康宸探讨本市哪一家川菜館做的水煮魚最為美味。周宅的電話毫無預兆地打來,手機鈴聲在車內 顯得莫名刺耳。杜若蘅接起來,對方罕見的是久未謀面的周宅老管家吳叔,他在那邊語氣鄭重地跟她說:“杜小姐,我向你說一件事,你先不要着急。”
他頓了頓,肅聲開口:“周缇缇不見了。”
周缇缇今天去幼兒園,下午周家的司機去接人,中間遇上堵車晚到了幾分鐘,再到幼兒園的時候便被老師告知周缇缇已經被人接走。來接她的人聲稱是周缇缇的姑姑,而周缇缇沒有予以否認。
周晏持沒有同胞妹妹,得知消息後逐個打給周缇缇各位數得上來的遠親姑姑,其中有一個甚至遠在國外。全部得到否定答複後他開始眉頭緊皺,考慮是否要報警。幼兒園老師給出的人物形象描述太模糊,讓人無從抓手。
周宅的老管家在這種時候才打電話給杜若蘅,有些猶豫地問她今天有沒有回去T城。
杜若蘅說沒有,如果有的話自然會通知他們。然後在挂斷電話的同一時間去撥周晏持的電話,接通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擋不住自己的急火攻心:“周缇缇至少是你女兒,你能不能好歹也走點心,你活在這世上是不是就只知道那些莺莺燕燕調情風流!”
她說這話的時候來不及顧及旁邊康宸的感受,到後面聲音不穩,傳到周晏持耳邊就變成了疑似的哭腔。他只有默不作聲挨了她的罵,等到杜若蘅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才說話:“缇缇會找到的,你不要急。”
這話不起任何作用:“她怎麽會走丢!她一直那麽乖怎麽會無緣無故跟人走,你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麽?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找!”
T城早已找得翻天,周晏持不跟她争辯,等她呼吸平順了,他像是能隔着千裏之外看穿她想法:“你是不是打算現在過來T城?一會兒告訴我航班班次,我派人過去接你。去機場的路上不要胡思亂想,注意安全。”
杜若蘅挂斷電話說要下車,康宸直接打方向盤拐彎。車子開始往機場高速的方向行駛,他說:“我送你。”
杜若蘅心不在焉地表示感謝。康宸一路除去說了幾句安撫的話,基本都識趣地保持沉默未加打擾。到了機場已是很晚,夜風極涼,杜若蘅又只穿了件晚禮服,康宸 在她下車的同一時間把自己的風衣披在了她身上。他陪着她去買票,看她過安檢,又在不久之後打電話确認她已順利登機。他安撫她:“放輕松,說不定你到了那裏 的時候缇缇已經找到了。”
康宸的預言奇跡地正确。杜若蘅走到接機大廳,不遠處便站着周晏持和周缇缇。小姑娘看到她後一股腦從周晏持的臂彎裏掙紮下地,跑得像只小蜜蜂,狠狠紮進杜若蘅的懷裏。她眼含熱淚仿佛飽受委屈,一直喊媽媽。
杜若蘅差點沒跟着哭出來。
周晏持站在母女倆身後,看見杜若蘅身上穿着的男士風衣,一時沒說話。
回家的路上周缇缇一直緊緊抓着杜若蘅不肯松手。周晏持說一個小時前有人在步行街街角的咖啡店裏找到周缇缇,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問下午是跟誰走的周缇缇無 論如何不回答。杜若蘅對這個問題已經不再着急,人平安找到就已經足夠,她為此精神緊張了一個晚上,如今總算可以松一口氣。
晚上由杜若蘅哄着女兒入睡,可是周缇缇不肯乖乖閉眼睛。她也不想聽豌豆公主的睡前故事,而是執拗地要問一個問題:“媽媽,以後你是不是要和別人結婚?”
杜若蘅因為這個問題發怔半晌。末了她去親吻女兒的眼睑:“不管媽媽做什麽,媽媽始終都最愛你。”
可是周缇缇不見開心。她又問:“那麽爸爸呢,爸爸以後也要和別人結婚對嗎?”
杜若蘅加重語氣,試圖讓自己的話更可信:“爸爸就算和誰結婚都不會改變他愛你。這個世界上他最在乎你,爸爸對你的愛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變少一點點。”
杜若蘅從沒質疑過周晏持的父愛。大概在他的天平上,周缇缇一人可以壓倒一切。這個世上就是有這麽矛盾的一類人,身為一個丈夫婚姻失敗,作為一個老板冷血無情,卻同時又是一個寬容慈愛,無原則讨好女兒的滿分父親。
疼愛女兒就像是周晏持的本能。
周缇缇突然說:“可是我想讓媽媽愛我一樣愛爸爸,爸爸也像愛我一樣愛媽媽,不可以嗎?”
杜若蘅說:“……”
小女孩的眼睛黑亮地望着她:“我不想你和別人結婚,也不想爸爸和別人結婚。我只想你和我和爸爸住在一起。就我們三個人,永遠住在一起,不好嗎?”
杜若蘅往上擡頭,看了天花板一會兒。等到眼前重新變清晰,才低下頭撫摸女兒的頭發,柔聲問:“寶寶今天放學的時候,跟誰一起走的啊?”
“一個漂亮阿姨,她說她叫張雅然。”
周缇缇一直不肯睡,她重複問杜若蘅相同的問題,為什麽三個人不可以住在一起。小孩子不想講道理的時候根本無邏輯可言,杜若蘅說什麽都不肯聽,除非是親口予以承諾。到頭來沒有辦法,她只有把床頭燈重新打開,無可奈何地去外面叫周晏持進來。
周晏持回到家一直沒有去洗澡,他擔心杜若蘅搞不定今晚有些敏感的女兒。周缇缇今晚不知在想些什麽,很可能與父母的離異有關,她也許會在床前問出什麽問題來。而杜若蘅不擅長說謊,面對着女兒眼神的時候這種性格就尤為凸顯。
果然他坐在客廳看電視等了幾十分鐘,就看見杜若蘅鼓着臉從樓上下來。
周晏持把茶幾上一碗夜宵給她推過去:“溫度正好,劉叔特地為你做的。我上去看一看。”
杜若蘅眼睜睜看着他路過她,問也不問一句就上樓,樓梯盡頭一拐分明是女兒房間的方向。她在原地靜立片刻,瞪着眼連聲罵他混蛋混蛋。
隔了十幾分鐘周晏持下樓,告訴杜若蘅缇缇已經睡着。接下來就是一陣冷場,兩人在沙發上坐得很遠,一時相顧無言。十幾天之前的吵架好像到現在都沒有消散,周晏持不看她,也不說話,到頭來是杜若蘅打破沉默:“你跟她說了些什麽?你不要跟她撒謊。”
“我告訴她這世上不盡是完美。”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想要她自己過得好,還是媽媽過得好,她只能在這其中選擇一樣。”
杜若蘅一陣沉默。周晏持會這樣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還以為他會一直順應女兒的主意下去,不惜哄騙說放心媽媽有朝一日總會回來呢。
周晏持還是沒忍住,轉過眼無聲地看着她。杜若蘅的精神很好,皮膚也發白發亮,像一層如水明玉。可見這半個月裏她生活平和,至少不像他一樣深受失眠困擾。這多少讓周晏持有一些心酸,事實上,這種心酸自離婚後一直萦繞,只是他始終沒能習慣。
他看着她身上仍然穿着的那件男式風衣,膝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片刻後,周晏持輕聲開口:“缇缇今晚情緒不對,你如果明天離開,她大概又會哭鬧。有沒有可能請假幾天,你留在T市陪一陪她?”
杜若蘅偏過臉來,他沒有看她,又淡淡補充:“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可以這幾天不回家裏來。或者,你把她暫時接去S市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