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佳節,有京城權貴送了自家的庶女給蕭衆望為貴妾,因她住在秋桂苑,便喚作秋姨娘,一入府便迷得蕭衆望接連一月都住在她屋裏。

昌隆九年的五月十五,京城寶相寺有熱鬧的廟會。蔡氏因府中事多,又要照顧初雪不得出門,雲羅便跟着朱氏母子去廟會玩耍。

近了晌午時,因蕭家的馬車停在寶相寺的東面空地上,被廟會商販和人流給堵住,難以出來,朱氏帶着孩子、下人在寶相寺樹蔭下的茶肆裏小憩,只待廟會的人漸次散了,再坐車回府。

雲羅與初雨又覺肚子餓,初雨扯着朱氏的衣角,“娘,我餓了。”

朱氏審視四下,雖是廟會,可今兒比京城菜市口還要熱鬧、繁華,不僅有賣包子、饅頭的,還有各式茶水小鋪子,擡頭又看到有賣冰糖葫蘆的走過,嘴裏喊着“冰糖葫蘆,兩文錢一串!又甜又好吃的冰糖葫蘆!”

她掏了十枚銅錢,笑着對初雨道:“你帶着雲兒一起去。”

初雨鎮日與雲羅一處玩耍,姐妹情深,得了銅錢分了五文錢給雲羅:“二妹妹自己買着吃。”

朱氏對元甲道,“你跟緊些,莫讓她們走丢了。”

元甲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如今不過十二歲,卻長得又高又瘦,像個竹竿,一襲藍黑色繡着祥雲圖案的袍子穿在身上,雖是令繡娘量身縫制,總感覺不像他自個的衣袍一般,加上到了這個年紀,是兒童與少年之間,聲音變得略有些嘶啞,嘴角也有一層稍黑的茸毛。

蕭初雨私下與雲羅說:“大哥嘴角長頭發了?”雲羅一聽這話就笑作了一團:“我瞧不是頭發,那是多長一對眉毛出來。”直惹得朱氏與蔡氏等人大笑不已。元甲因她們的話窘得一臉通紅,仿似要滴出血來一般。元乙回過神,大聲道:“兩個傻子,哪有嘴角長頭發、眉毛的,那是長胡子哩!”

為這事,府裏的人笑話了好一陣。

這會兒蕭元甲雖不樂意帶着兩個淘氣的妹妹,因朱氏吩咐了只得小心領着。

蕭元乙大聲道:“娘,你也給我一些錢,我也要買吃的呢。”

朱氏罵了句“饞貓”,笑着從大丫頭手裏接了錢袋,倒了幾枚銅文遞給元甲、元乙兄弟倆。

雲羅拿着錢,大喊一聲:“冰糖葫蘆!”往小商販追了過去,有人已經先一步喚住了賣冰糖葫蘆的人,是一個約七八歲着華衣男孩,穿着一件很好看的天藍色錦袍,峨冠崔嵬,廣袖長袍,腳上踏着一雙雲羅從未見的靴子,站在小商販的跟前大聲道:“給我兩串冰糖葫蘆!”

小商販面帶審視,“小公子,兩文錢一串,概不賒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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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垂首,四下尋覓一番,嚅嚅地道:“我今兒身上沒帶錢。”

買冰糖蘆的商販審視着這男孩,一瞧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見他腰間挂着一枚羊脂螭紋玉佩,瞧着還值些錢,“那個給我,我給你兩串糖葫蘆。”

小男孩看着腰間,這是一枚很漂亮的玉佩,自他出生便一直載着,這是父親給他的,據說是這是先帝賞賜父王最珍貴的東西之一,父親又給了他。雖有些不舍,可他真的太餓了,又與下人走散了,“這個可以買兩串?”像是問,又像在證實。

“夠!夠!這個可以買兩串!”

雲羅大喝一聲“且慢”,伸手止住小男孩,歪頭認真地對小商販道:“你欺負小孩子,他那塊玉佩很值錢,便是将你家所有的糖葫蘆都能買下。”

初雨牽着雲羅的手,很是好奇地問:“二妹妹,玉佩真有那麽值錢?”

雲羅揚了揚頭,雖只看了一眼,但她知道定是很值錢的,低聲回道:“是值錢的物件。”哪有這樣做生意的,騙人家小孩子,用一塊很值錢的東西換他兩串糖葫蘆。

初雨吐了吐舌頭,付了兩文錢,買下一串糖葫蘆。

小男孩看着不過五歲模樣的雲羅,說話時仿若大人一般,頓時有種想笑的感覺。

024 唬人

小商販正要發作,雲羅氣定神閑地道:“我家大人就在附過,你再騙我們小孩子,我告訴大人,讓他報官把你當騙子抓起來。”她将小手一伸,“兩文錢,給我一串冰糖葫蘆!”

明明是個小小的女娃,說話卻像大人一般的幹淨俐落。

小男孩雙眸熠熠,審視雲羅:她的頭發黃黃的,頭頂卻有一團烏黑得如同鴉毛的頭發,一瞧就不是她原來的,因為她束在腦後的頭發是黃的,約有七八寸長,顯得稀疏而細軟。一雙大眼睛烏黑得像黑曜石,配上潔白如玉的肌膚,真真如家裏的瓷娃娃一般。

身邊的初雨雖然一頭黑發,可那眼睛卻遠不及雲羅的漂亮有神,更沒有雲羅的五官精致剔透。

雲羅接過冰糖葫蘆,正要咬下,卻見小男孩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将手一遞,“給你吃。”她掂了掂手裏的銅錢,又付了兩文另買了一串糖葫蘆。

初雨與雲羅并肩走着,初雨低聲問:“二妹妹,我們真要告訴娘,讓她報官抓這賣糖葫蘆的麽?”舉家來到京城亦有一年多快兩年的日子,初雨從未聽說如此有意思的事,倒想真告訴朱氏,讓她報官抓人。

雲羅失聲笑道:“唬他的呢!我不這麽說,賣糖葫蘆的還騙人。”

初雨一擡頭就看到旁邊賣紙鳶的,她最喜歡玩這個了,上回朱氏說給她們姐妹做紙鳶玩,做是做了,卻怎麽也飛不起來,她脆脆地問賣紙鳶的大娘:“你這個紙鳶能飛上天麽?”

雲羅搖了搖頭,初雨迷上紙鳶了。朱氏春天時給她們姐妹做了紙鳶,很是漂亮,可就是飛不起來,只能挂在初雨屋裏,初雨每天瞧着那紙鳶就覺得郁悶,哪有只能瞧不能飛的,做夢都想和雲羅一起放飛紙鳶。

小男孩咬了一口糖葫蘆,覺得雲羅年紀不大,心眼卻有不少,行事還有些仗義,大喚一聲“等等”。

雲羅回過頭來,沖小男孩甜甜地笑,“你有事?”

初雨卻站在小攤前看着紙鳶着迷。

小男孩問:“你叫什麽名字?”

另一邊,連看護雲羅和初雨的元甲,也被一邊小攤上的書本給吸引住了,就拿了一繪圖的野史翻看得津津有味。

茶肆裏,朱氏和婆子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初雨和雲羅,生怕她們走散了。

雲羅笑着細說自己名字裏的兩字,“我叫雲羅,浮雲的雲,绫羅綢緞的羅,雲羅!”

沒有蕭初雲這個名諱,在她看來,這蕭初雲的名字原是屬于另一個人的。

小男孩見她說得很仔細,“你會識字?”

她沒答。她現在才多大,如果說會識字,這不是太稀奇了麽?

小男孩将螭紋玉佩塞到她手裏,“這個給你!”

“這個很值錢的。”

“如果不是你,就給商販了,我先放你這兒,等下次我遇見你時,你再還我,到時我還你買冰糖葫蘆的錢。”

雲羅甜美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不過是兩文錢罷了,你不必記挂在心上。”

她看他,是某富貴府邸的孩子。

他看她,也像是官家小姐。

男孩微微一笑,笑得溫雅如玉,漂亮水靈的臉頰越發美如桃花,這大概是雲羅見過最漂亮的男孩子。十年後,這一定是魅惑衆生的少年,他長得很好看,好看得像天上的太陽,令人無法忽視他的光芒。

他固執地将螭紋玉佩塞到雲羅手裏,雲羅想要推開,他卻大喚一聲“趙星!”扭頭消失在人群裏。

今兒寶相寺廟會的人很多,有賣香燭的商販,有挑着貨擔的貨郎,還有賣胭脂水粉的……就連一夜之間,周圍都平地多了許多的茶肆、小吃棚子,或賣餃團、或賣元宵,總之但凡你能想到的,廟會上都有。

雲羅看着手裏的螭紋玉佩,不過是兩文錢而已,把這麽貴重的東西擱到她這兒,這亦是一種信任。她想,也許下次見到他便能還給他。不曾想,這件東西竟讓她與這個少年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串糖葫蘆共有五枚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汁,粒粒紅如瑪瑙,誘人欲嘗,雲羅張開小嘴,一口咬下含在嘴裏,細細地品着美味。

初雨奔了過來,嬌聲問道:“二妹妹,你還有多少錢?”

雲羅一攤手,一枚銅錢映在初雨眼下。

初雨笑道:“那只蝴蝶紙鳶得五文錢,線團又得五文錢,還不夠呢。”加上雲羅的這枚,初雨統共也不過四文錢,連買紙鳶的錢都不夠。

元甲嘴裏嘟囔道:“就你會花,我還想買只好筆呢。”他拿着一支不錯的毛筆,愛不釋手,眼睛卻盯着那本繪圖野史瞧,只怕買這樣的書,朱氏也是不應的,就算買回家,回頭被蕭衆敬知曉,又要訓他不用心讀書,就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初雨見他不肯借,嘟着小嘴,“小氣鬼!二妹妹把剩下的都給我了,偏你舍不得,不給也罷,我尋娘要去。”

雖說他們還是孩子,可每月也有月銀,雲羅原有二兩銀子的月銀,每月都撥到蔡氏名下。蔡氏說她年紀小,有了銀子也不會使,就沒給雲羅零花錢。倒是元甲和元乙,每月都能從朱氏那兒拿到自己的零使銀子,元甲一月二百文,元乙一月能拿到一百文,他們每人的月例也是二兩銀子。

雲羅扭頭回到了茶水棚裏,坐在朱氏的身邊。

初雨來讨錢買紙鳶。

朱氏輕嘆一聲:“多少錢?”

“還差六文錢。”

一邊的柳奶娘吐了口氣,因着廟會人多,今兒也顧不得主仆之分,也坐在一邊長條凳上吃包子喝茶水,“得十文錢呢,也太貴了些,買十文錢的彩紙,還不得做上好多只紙鳶。”

朱氏做的紙鳶雖漂亮,卻飛不上天。初雨就想買只能飛的紙鳶玩兒,聽到柳奶娘的話,憤憤地瞪了一眼,大聲道:“就你話多。”她娘都沒說甚,反是柳奶娘倒說貴了。

朱氏又另給了初雨十二文錢,“買兩只,給你二妹妹一只。”

雲羅忙道:“二嬸,我不要,我和大姐姐一起玩。”

朱氏笑了一下,收回錢,另給了雲羅四文,“拿着買零嘴吃。”

“謝二嬸。”雲羅接了錢,依是小心收好,坐在一邊吃糖葫蘆。

初雨低聲地嘟囔着:“柳奶娘越來越讨厭了。”還忌恨着柳奶娘說紙鳶貴的事,生怕朱氏不給買。

025 玉佩緣

朱氏含笑問:“剛才,我瞧你和一個富貴人家的少爺說話來着,那是誰呀?”

廟會人多,聲音嘈雜,當時又隔得遠,她與那孩子說的話想來朱氏也沒聽見,要真是聽見了,知道她記得自己的真實名字,還不得拿來她當妖怪。

柳奶娘也感了興趣,追問道:“他好像把身上的東西給你了。”

雲羅已經收起來了,瞧上去倒是很值錢的東西,羊脂白玉的螭紋玉佩,羊脂白玉在富貴人家原是常見的,可那等精細的紋飾卻是極少見的。

她咧着嘴笑了,并沒回答柳奶娘的話。

突地扮了個鬼臉,沖着她們笑了。

朱氏指着雲羅道:“人小鬼大,瞧瞧,都有自己的心事了咧。”

而此刻,錦袍男孩正領着家仆趙星四下尋覓雲羅的身影,這一轉眼的工夫,哪裏還有雲羅,擠擠挨挨都是來趕廟會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獨獨不見那抹粉裙小姑娘。

趙星倒是尋了兩個穿粉裙的小姑娘,可男孩都說“不是”。

趙星急道:“我的爺,你怎把螭紋玉佩給人了呢?還是為了兩文錢的糖葫蘆就給了。”玉佩可是先帝留下的好東西,給了王爺,王爺又把它給了這位爺,算得是府裏的祖傳寶貝。

錦袍男孩一臉正色,“你又不在,我身上無錢,肚子又餓,總不能占了一個小姑娘的便宜,豈不讓人笑話。”

“你是沒占她的便宜,可這會兒小姑娘不見了。只怕得了好東西,藏起來不願還了。”

“她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她跟我讨的,是我自願擱她那兒的。”

這廟會的人這麽多,哪裏去尋一個叫雲羅,又穿着粉裙的小姑娘?趙星撓着頭皮,若被大管家知道了,還不得訓斥他。螭紋玉佩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那是先帝賞賜的東西,他偏就給了個小姑娘,如今想用錢拿回來,偏又尋不着人了。

男孩就在之前的地方尋了一遍,沒尋着人,又往遠處去了。

初雨買了只彩色蝴蝶紙鳶正滿心歡喜的玩耍着,擱放在桌上,對雲羅道:“二妹妹,我們回府就放紙鳶,那大娘說了這個指定能飛上天的。”

元甲又瞧上了一本書,進了茶肆跟朱氏要錢。

元乙也看上了一根能做兵器的劍,也跟朱氏讨錢。

朱氏擰着眉頭,買書還好,不過是幾文錢的事,偏元乙要買的劍得三兩銀子。朱氏道:“一個個的出來,就會亂花銀子,你們倒是跟雲兒學學,就買了兩支糖葫蘆。”元甲要買書,朱氏心下樂意,說明孩子愛學習,當即就給了錢。可元乙要三兩銀子買劍,她不高興了,絮絮叨叨地道:“不買,哪有這麽貴的。”

元乙道:“娘,我們兄妹幾個,大伯每月可都給了二兩銀子的月例,這麽久了,我存你那兒的錢可有不少咧。”

朱氏一聽,立馬就跳了起來,“是跟我算賬來了?你買劍做甚?你才多大?劍法沒學好,倒想買兵器了,不成!就是不成!說破了天也不給。”

元乙沒讨着銀子,反被朱氏給訓了一通。

原本三兩銀子不算多,但朱氏擔心元乙有了寶劍惹出禍事來,今兒要買劍,雖是三兩銀子,可那也不是尋常東西。

雲羅坐在一邊,一會兒看朱氏,一會兒看着滿是委屈的元乙,嘴裏吃着糖葫蘆。她不會想到,此刻給她螭紋玉佩的孩子正在廟會裏四下尋她。

在寶相寺廟會直呆到未時二刻,趕廟會的百姓漸次散去,蕭家的馬車才從東邊空地處過來,一家人才乘車回府。

一路上,元乙嘟着小嘴,一臉不悅。

初雨則想着回府玩紙鳶的事。

元甲新買了書和筆,正看着手裏的書。

朱氏在廟會上買了幾盒胭脂、水粉,一些是給她自己的,還有兩盒是給蔡氏的。

蔡氏得了胭脂,當日就抹在臉上,只将一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抹成了猴屁股,瞧得雲羅一見就樂,直說蔡氏像個唱大戲的。

蔡氏羞紅了臉,扭頭回內室,反反複複地試了好幾回,才抹出了三位姨娘的啼妝,問了柳奶娘與繡桔,都誇漂亮,這才候在二門處等蕭衆望。

近來蔡氏一直在吃藥調理,正打着主意要生兒子。

蕭衆望一回府見着,随蔡氏到了上房。

雲羅坐在廂房的窗前,正寫着大字,如今的字越發的工整了。

蕭衆望站在窗外,含笑看着她寫的字,心頭如有一抹陽光照耀。

蔡氏笑着道:“有府裏的先生督促着呢。”她又是嬌媚一笑,“夫君可要沐浴,妾令人準備。”聲聲軟語,直聽到蕭衆望心波蕩漾,答了句:“先去內室更衣。”

雲羅擡頭看了一眼,總覺蔡氏在發嗲,正如她猜的那樣,兩人進了內室便不見出來,就連繡桔也避到廂房裏守着她寫字,還試探似的指着那些字問雲羅:“二小姐,這個字怎麽念?”雲羅一一答了。

柳奶娘從大廚房取暮食回來,驚道:“繡桔也在呢……”還想說後面的話,卻聽見內室傳來蕭衆望急促的喘息聲,繡桔一臉窘意,柳奶娘當即明白是怎麽回事,定是大太太和大将軍在行房事,也難怪繡桔不敢回去。

雲羅故作不懂地道:“柳奶娘和繡桔是怎了?古怪得緊,爹爹還真是,不過是洗個澡,也能累成這般。”

繡桔的臉越發紅了,像抹了胭脂一般。

柳奶娘哭笑不得,又不敢說,雲羅如今不過是五歲的孩子,要是多說了話,回頭又得被蔡氏訓斥。

也許,小姐們真該移到繡閣去住了。

接下來幾日,蕭衆望常來上房留宿,偶爾查驗雲羅的功課,任是該背的詩詞,還是寫的字,都頗讓蕭衆望滿意。

當秋天來臨的時候,蔡氏卻因害喜而卧床養胎,府裏的大小諸事也由朱氏暫為打理。

026 外宅妾

蕭衆敬從西北來了家書,說中秋佳節前定會趕回京城,這朱氏母子很是高興了一些日子,那幾日幾乎個個都笑逐顏開,就連初雨也整日笑着,一天十來遍地對雲羅說“二妹妹,我爹爹要回來了。”

然而,他們誰也不曾想到,蕭衆敬歸來,給府中兩位太太帶來的卻是一場風暴,而雲羅也因為這場風暴遭到了蕭衆望的厭惡。

蕭衆敬歸來的那日是八月初十,他風塵仆仆,一邁入衛國大将軍府就樂得合不攏嘴,在下人的引領下,參觀了整座府邸,嘴裏時不時地發出“還是哥哥有本事,如今竟是這等大人物。”

蕭衆敬休養幾日年,正逢蕭衆望沐休在家,兄弟二人便在練功房裏商議起往後的打算,兄弟倆都決定在京城開幾家鋪子,還交給蕭衆敬來打理。兄弟倆一個在官場,一個經商,自會将一家上下的日子過得風風火火。

商議完畢,蕭衆敬言辭間支吾起來,神色拘謹,垂首抿嘴只不說話。

蕭衆望急道:“自家兄弟,有什麽話快說?”

蕭衆敬吞了兩口唾沫,捧着茶盞,狠狠心道:“哥,我……在肅州納了房侍妾。”吞了口唾沫,方繼續道:“有三年了,梅姨娘為我育了一個女兒,如今有兩歲,這次沒敢帶回府裏,暫且安置在城外的客棧裏,答應了她,禀明兄長就接到府裏。”

他可不敢跟朱氏說,以朱氏的性子,還不得找他拼命,但他可以先告訴蕭衆望,都是男人,這種事男人最了解男人。

蕭衆望吐了口氣,“總住在客棧也不是個事兒,我瞧不如安置到城西二進別苑裏去。”

蕭衆敬驚道:“哥在城西置有別苑?”他還以為只荷花裏有座大将軍府,看來他哥真是發達了,不僅能拿出二萬兩銀子給他開鋪子做生意,還另置有別苑。

蕭衆望道:“在城西明月庵東巷十八號蕭宅,冬姨娘便住在那兒。”

蕭衆敬吃驚不小,蕭衆望身為正二品的衛國大将軍,現下已有三房侍妾,竟在外頭又納了房冬姨娘,讷讷地看着蕭衆望,自己就納了一房,還是不敢與蕭衆望比。“看大嫂的樣子,不會在乎你再多納一房。”

“原是與秋姨娘同時納的,她是個嬌弱可憐的,沒能領回來,想留在別苑裏養胎。”

冬姨娘已經有身子了!

蕭衆敬的嘴張得大大的,久久不能合上。

夏姨娘落過一回胎,至今也沒再懷上。蕭衆敬如今三十多歲了,眼瞧着就要到四十歲,膝下只得兩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他喜歡兒子,兒子能承繼香火,雲羅雖聰穎可愛,可到底不是兒子。他堂堂正二品的衛國大将軍怎能沒個兒子。

夜裏,蕭衆敬與朱氏之後,朱氏躺在一側滿臉酡紅地盯着帳頂,“你倒狠心一去西北就是三年多,去一趟西北就只賺了三千來兩銀子?”

“三千兩怎了?不夠你們母子花了?”

蕭衆敬覺得,這可得不少呢。

雖是夠花了,可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将來兒子要娶妻,女兒要出閣,聘禮、嫁妝就得不少。朱氏道:“你既回來了,別再去那麽遠的地方,往後就在京城開鋪子做生意吧,聽大嫂說,大哥那兒準備了二萬兩銀子的本錢,我瞧着還不能都開鋪子,還得在京城附近置些田地莊子的才好。”

經商風險太多,要是賠了、虧了的,可都沒了。還是置地更好,沒有風險,收成好了,就有糧食,擱在那兒,一直都在。

蕭衆敬聽蕭衆望說備了二萬兩銀子,心頭很是歡喜,此刻朱氏說拿一半能開鋪子,眉頭一挑,倏地坐起身,“這種事,我自與大哥商量。你一個婦道人家,在家打理好內宅,教養好兒女就成,外面的事就別管了。”

嘿,這在過往,他可說不出這等話來。

好歹她朱氏也是臨安府的官家小姐,雖然父親只做了知州,兄長只是個知縣,但這也是官家小姐,昔日嫁給他時,蕭衆望可只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朱氏道:“上回你去海外要拉一船貨回來,我便說過,那種生意不易做,你偏不聽,結果把多少年的積蓄都賠進去了。這回我說一半置地,一半開鋪子經商,你又不聽。這偌大的京城,聰明人有多少,便說蔡二爺人家不也置了田地莊子,另拿了些銀子開鋪子,這京城有多少富貴人家,又有多少鋪子,這生意是好做的麽?”

蕭衆敬心裏有些發怵,他還想與朱氏說自己在外納了梅姨娘的事,擺了擺手,“回頭我再與大哥商量。”

朱氏見他退讓,也不好咄咄逼人,“我是婦道人家,可好歹聽些,又不是不讓你開鋪做生意,只是拿一半錢置田莊罷了,另一半再開鋪子,一萬兩銀子在這京城也得開好幾家鋪子了,你可得愁準了,大哥攢下銀子不易。全家都指望着這本錢賺錢度日呢。”

蕭衆敬道:“錢塘那邊不是還有幾家鋪子、田莊的麽?”

朱氏輕嘆一聲,“那是我和大嫂的陪嫁。我得留給雨兒,大嫂那兒也得留給雲兒和雪兒。”

到底是人家的陪嫁産業,蕭衆敬也不好再打主意,心裏琢磨着如何與朱氏提梅姨娘的事,掂量了一番,方試探性地道:“而今大哥是發達了,我們也因着大哥的緣故成了風光的官宦人家,聽說皇上很是器重大哥?”

朱氏輕聲道:“羽林軍指揮使,可不是尋常人能做的,可見皇上信任大哥。”這算是蕭家人最得意的地方》。

蕭衆敬話題一轉,“今非昔比,也難怪大哥納了四房侍妾。”他想說的是,蕭家而今發達了,他納侍妾也是應當的,但凡有些家底的富貴人家,可不都是娶妻納妾的麽。

朱氏只知道蕭衆望有三房姬妾,哪來的四房。“這麽大個人,連三房、四房都算不清。”帶着譏笑,實為試探。

蕭衆敬将手枕在頭下,“春、夏、秋、冬,可不是四房麽?”

還有一個冬姨娘!

朱氏扭頭看着蕭衆敬,一臉讷然,為什麽她不知道,“你又說混話,現下可沒冬姨娘呢。”

“你沒瞧見,不表示真沒有。”

真有冬姨娘!

027 撒潑

這蕭衆望早前瞧着本分守己,不曾想弄了這麽幾房侍妾,家裏有三房不夠,還有一房,不在自家府裏,難不成是養在別處的?

“冬姨娘在哪兒?你倒與我說說。”

蕭衆敬知自己失口說錯話,這事兒自有蕭衆望與蔡氏說去,忙道:“是三房侍妾還是四房侍妾又有何差別?大哥如今是京城新貴,便是九房、十房也無妨。”又不讓他養,蕭衆望自有法子養活。人家是衛國大将軍了,有幾房侍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氏聽他說是四房侍妾,想着自己與蔡氏交好,感情好,纏着蕭衆敬道:“你倒說說,這冬姨娘在哪兒?”

蕭衆敬将手一揚,側身睡覺。

朱氏琢磨着這事既然讓她知道了,她不能裝作不知,好歹得與蔡氏聯手,便是她瞧着府裏那三位姨娘都添堵,天底下的嫡妻,沒人會喜歡姨娘。“衆敬,夫君,你且與說說,這冬姨娘在哪兒?”

被她喚出,蕭衆敬只覺渾身要冒雞皮疙瘩,多少年了,還是剛成親那時,朱氏喚他“衆敬”,也是這般嬌滴滴地喚。

朱氏又嬌着聲追問了兩遍,只聽得蕭衆敬又癢又酥。

“我若說了,你便諒解我一回。”

這話說的……

朱氏挑着秀眉,指頭一伸,厲聲道:“你背着我在外幹了壞事?”

蕭衆敬搖頭。

不是壞事,是他背着她納了房侍妾。

朱氏道:“既是沒有,為何要我諒解你一回?”這不是太奇怪了麽?

“我是說他日萬一我做錯事,你能諒解。”

原是這樣。

朱氏笑了笑,“你告訴我冬姨娘的事。”

蕭衆敬便将蕭衆望在外宅養了冬姨娘,而如今冬姨娘亦有八個月的身孕之事細細地說了。直聽得朱氏驚詫不已,蔡氏千妨萬防,就怕侍妾搶她一步生下兒子,甚至就這事上頗費了一番工夫,不曾想,蕭衆望竟背着蔡氏在外宅另養了冬姨娘。

蕭衆敬未曾留意到朱氏速變的面容,繼續道:“大哥這日子才像是男人過的,哪裏像我,就守着你們母子。大哥已經三十有五了,就想得個兒子,這偌大的家業,可不得有兒子來承繼麽?”

朱氏知有外宅,卻不知設在何處。故意道:“大嫂連三房侍妾都允大哥納了,難不成還會阻着第四房,我瞧大哥是多慮了。”

“哪是大哥防大嫂不允納妾,而是早前夏姨娘落過胎,這都多長時間了,府裏的幾房姨娘就再沒懷孕的。大哥想要兒子,大嫂連生了兩個閨女,難不成還不許姨娘生兒子。”

朱氏微眯着雙眼,“大哥把冬姨娘養哪兒了?”

只說有另置有宅苑,卻是她和蔡氏都不知道的地兒,朱氏這會兒拿定主意要問出個詳細地址來。

蕭衆敬再不說了,他還要在城西宅子裏養梅姨娘母女呢,萬不能将地方告訴了朱氏,萬一朱氏尋去了,豈不是一場風暴。“剛才你可應過我,若是我做了你不喜歡的事,你得諒解我。”

他不是說,那事還沒出麽。“既知我不喜,你不做就是。”

蕭衆敬猶豫了一番,轉身攬住朱氏的腰,“娘子。”從未有過的溫柔,“你是知曉的,我離家幾年,在西北的肅州日子着實難熬,後來遇到一個落難的可憐人,賣身葬父,令人同情,原想買來做丫頭的,可後來……”

朱氏的花容失色,已定定地瞪着蕭衆敬,等待他說後面的話,“後來怎樣了?”

“後來……”她一定是生氣了,可他是男人,大哥連四房侍妾都納了,他不過是納了一房,何況梅姨娘還替他生了女兒,蕭衆敬咬咬唇,“後來就納為侍妾了!”

朱氏張大嘴巴,似被他的話怔住一般。片刻之後,她突地失聲大呼,扯住蕭衆敬哭鬧了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昔日我是官家小姐,你不過是尋常商賈,我可有半分嫌棄你。我是沒給你生兒子還是對不住你,你怎就在外納妾了……”

蕭衆敬想推開朱氏的手,偏被她死死拽住,“你之前答應過我,不會和我鬧騰,你說過要諒解我。”

可他是背着她納妾,她如何諒解。

她是嫡妻,通常納妾都會提前與妻子商議,偏事過幾年她方才知曉,這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臉,讓她身為嫡妻的顏面盡失。她不願意丈夫納妾,只要與他平靜平安地度日,她卻來了招先斬後奏。

“我若在外養漢子,再與你說你要諒解我,你可會?只怕會拉我去沉塘。”朱氏扯着蕭衆敬,見他還說得言辭咄咄,越發生氣,拉住他又哭又鬧,又打又罵起來,這哭聲很快就傳了出去。

初雨剛睡着,聽到母親的哭聲,立時驚醒過來,赤足跑到父母的內室,見朱氏拉着蕭衆敬又哭又說,聲淚俱下,那模樣甚是凄慘,頓時就被吓住了,“哇——”的一聲也跟着嚎啕大哭。

在朱氏罵罵咧咧的言辭中,初雨知道她爹在外背着朱氏納了房侍妾,且連孩子都生了,據說是個閨女,比雲羅要小,比初雪要大,如今已有兩歲多。

是夜,蕭衆望在春蘭苑裏歇下。

蔡氏聽說二房夫婦鬧起來了,因她正在害喜,遣了繡桔去打聽。

繡桔在北星苑轉了一圈,問了個大致,回上房偏廳照實回話。

蔡氏還羨慕朱氏過的日子,雖說丈夫是個生意人,可沒有侍妾,不曾想原瞧着蕭衆敬是個老實可靠的,竟也幹出這種事來。

繡桔又道:“大将軍聽說此事,拉了二老爺離了北星苑,這會子許是去練功房。”

這裏正禀報着,又有丫頭來報:“大太太,大将軍到。”

不等蔡氏整衣出迎,蕭衆望已經挑簾而入,伸手道:“你且躺着。”

蔡氏應答了一聲“是”,面露憂色地道:“二房那邊怎樣了?”

蕭衆望輕舒一口氣,“不就是老二在外納了房妾室。”仿佛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還納了四房呢,老二不過只納了一房。

蔡氏心頭一沉,她也想阻了蕭衆望不納妾,可如今卻是阻也阻不了,春、夏二位姨娘都是皇後挑選的美人,是皇帝賜下來的。

蕭衆望知蕭衆敬把他在外養冬姨娘的事說了,與其等着讓朱氏告訴蔡氏,倒不如是他來提這話,“這幾日,你想法把冬姨娘接回來吧。”

028 愛妾難産

蔡氏目光流轉,看着一邊的繡桔,難不成是她聽錯了,“冬……冬……”心頭卻是重重地被人一擊。

蕭衆望雲淡風輕,“冬姨娘就住冬梅苑,她有八個月的身孕,你挑兩個精幹的婆子照顧着,府裏也得請穩婆候着,聽郎中說她肚子裏懷的八成是個男胎。”

他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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