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頭似又燙了。”
蔡氏一聽這話,奔了過來,也用額頭碰觸了一下雲羅,可不比她的還要熱些,“這可如何是好?怎又發燙了?”她憶起,自己的親女兒初晴便是因染上風寒,又渾身滾燙而去的,心下害怕,“夫君,再尋個郎中給她瞧瞧。”
蕭衆望對柳奶娘道:“看二小姐的藥熬好了沒有,今兒是請杏林醫館的石郎中瞧的,他慣會給孩子瞧病,吃了藥幸許就好了。”
蔡氏點了一下頭,可臉上的憂色更重了。
柳奶娘去了大廚房,帶回了雲羅的藥。
蔡氏脫了雲羅的衣服,又與柳奶娘給她刮起胳膊來。
蕭衆望在一旁瞧着,沒了主意,遣丫頭請了朱氏來。
朱氏帶過三個孩子,又令蔡氏用溫水給雲羅敷頭,又想了法子把藥喂下,雲羅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支聲,就那樣昏睡在暖榻上。
三個女人圍着雲羅守在夜裏三更後,雲羅的體溫方算正常,朱氏這才回了二房住的北邊院子。
接下來幾日,雲羅的病時好時壞,偶爾會醒來,卻懶得說話,賴在蔡氏和柳奶娘懷裏,蔡氏越發犯了愁。
十月初五時,蕭衆望請了宮裏的兒科太醫來,給雲羅下了方子,前兩日倒是瞧着好的,可兩日竟又反複了,依舊是身子發燙又咳嗽。
雲羅病了,蕭衆望一回府裏就呆在上房,陪着蔡氏,守着女兒,蔡氏擔心得淚滴漣漣,連柳奶娘也是整宿的不睡,陪在一邊侍候着雲羅。
朱氏與着丫頭打聽着上房那邊的事兒,吐了口氣,“這都是怎了?好好的小姐,怎的就不見好?”
蕭衆望也喜歡着雲羅,元甲兄妹三人每日都過來瞧上兩回,多是問“二妹妹好些了麽?”
蔡氏愁得沒了笑容,白天晚上都守着雲羅。
019 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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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錢塘過來的婆子沿着石徑小路奔了過來,見着朱氏行禮問安,輕聲問道:“聽說二小姐病了,可好些?”
朱氏道:“大太太都熬了兩宿了,太醫的藥也吃了,卻不見有用,依舊是發熱咳嗽。”
婆子左顧右看,朱氏知她有話,斥退左右,“你有話可以說了。”
婆子垂首道:“奴婢聽說,我們到京城的頭天,大将軍帶二小姐去醫館瞧病,得遇了神算子泥菩薩。泥菩薩曾說二小姐這不是病,是貧富沖撞之故。奴婢覺着有些事信些也是好的,倒不如讓大太太帶了二小姐去栖霞觀瞧瞧,幸許是管用的呢。”
朱氏心下沉吟着,這事兒她還真沒聽說過。
婆子又道:“我們家大将軍,不大相信這鬼神之論,聽說泥菩薩贊二小姐是富貴命,要跟大将軍讨百金為算命錢,被大将軍給拒了。”
一百金,這不得一萬多兩銀子,哪裏有這麽貴的。
既然雲羅做了蔡氏的女兒,就是蕭家的小姐,哪能瞧着人病了不給治的。
朱氏想了片刻,“這事兒,你聽誰說的?”
婆子道:“奴婢是聽大廚房的管事婆子說的,她是聽護院王七說的。王七是大将軍身邊的人,出門定是帶着他的,是他親耳聽泥菩薩跟大将軍讨百金的事。”
既然說得有名有姓,信些倒也無妨。
朱氏領了丫頭去了上房。
蔡氏想到原先的初晴便是這樣沒的,近來越想越怕。
朱氏把婆子的話說了。
蔡氏驚問:“你也信的麽?”
朱氏面露愁色,“太醫也瞧過兩回的,這病還是不見好。且再試試吧,不如趕今兒天氣好,去城外栖霞觀試試,幸許他們真有法子呢。要真是病,太醫的醫術高強,吃了藥就該好的。”
蔡氏覺着這話有道理,病了這數日,哪有吃藥不見好的,既然如此,就領了雲羅去城外栖霞觀試試,幸許能康複。
蔡氏令柳奶娘收拾了一番,又着大管家備了馬車。
朱氏在錢塘時就聽過泥菩薩的名號,也領了三個兒女随蔡氏一道去栖霞觀。
栖霞觀是京城一帶最出名的道觀,而皇家寺院更有寶相寺名動天下。栖霞觀座落在西山腳下,是一座極大的道觀,香煙缭繞,每年到這裏敬香的權貴、百姓極多,香火旺盛。
下人通禀了來由,便有一名小道士領着蔡氏與昏睡的雲羅進了觀中的客房。
過了半炷香時間,泥菩薩在小道士的攙扶下進了客房。
蔡氏起身迎上,“還請道長救救我女兒,我們從江南來到京城,途中小女染了風寒,亦請了太醫瞧病,吃了藥卻不管用。”
泥菩薩坐在蒲團上,柳奶娘抱了雲羅,泥菩薩摸了摸她的額頭,口裏念念有詞,可蔡氏與朱氏等人一句也聽不懂。他唱念了一陣,從懷裏掏出個錦囊來,從裏面取了粒藥丸摸索着塞到雲羅的嘴裏。
“你們且退下,貧道施法為她治病。”
蔡氏與朱氏交換了眼神,退出客房。
雲羅昏昏沉沉,她不過是在畢業酒會上喝醉了,一覺醒來,就變成了古代的淩雲羅,她只覺頭痛欲裂,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熟悉的校園,見到了慈愛溫和的孤兒院院長,她總是像媽媽一樣親切地與她說話,鼓勵她勇猛直追。
然,記憶的畫面切轉,她與謝如茵踏上了逃命的路,從京城到洛陽,而追殺她們的人如影随行。她躲在洛陽城外的林間草叢裏,看着騎馬的黑衣人正追趕着謝如茵,手裏揚着一柄閃着寒光的寶劍。
“告訴我,是不是淩德恺讓你來殺我的?”
“要怪,就怪你不該招惹神寧。”那個冰冷無情的聲音,每每憶起,都讓雲羅痛徹心扉,他的聲音與謝如茵的死聯在一起,“是神寧公主……”
她覺得好冷,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刺痛,痛如撕碎,當她看到林間那具的屍體,她知道自己在這世上再沒了至親至愛的人。
泥菩薩凝足內力氣息,雙掌放在雲羅的後背,一股暖流自後背而入,源源不斷地傾注到她的全身,雲羅突地感到溫暖起來,她行走在春日融融的花園裏,周圍鳥語花香,不遠處站着一個白發老頭兒,他蒙着一條白布,一襲灰白色的素袍。
“我認識你。”
她笑容燦爛,如這陽光一般。
泥菩薩揮着拂塵,“哦。”
“你是泥菩薩道長。”雲羅依舊笑着,昏睡的她嘴唇微啓,喚着低低的“道長”,泥菩薩收住掌氣,将雲羅橫抱在腿上,面上含着慈祥的笑。
雲羅的睫羽仿佛夏蟬的羽翼,撲閃了幾下,露出一雙明亮如潭的眸子,百花園裏的泥菩薩,面前的泥菩薩,她還是喜歡看着臉上蒙着白條布的泥菩薩,要是白條布上再繡些什麽,一定會更有意思。
雲羅輕咳嗽一聲,早前胸口悶悶的感覺一掃而散,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她問:“是道長治好我的病?”
泥菩薩微微點頭,臉上含着笑。
雲羅盤腿坐直身子,“我讓母親付你藥錢。”
泥菩薩對着外面大聲道:“請二位大太太進來。”
朱氏與蔡氏步入客房,見雲羅醒來,雲羅喚了聲“母親、二嬸”。
蔡氏面露驚色,“真的好了?”
雲羅拉着蔡氏的手,“母親,你給道長付藥錢,是道長把我的病治好了。”
蔡氏欠身行禮,“多謝道長治好我女兒的病。”
泥菩薩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枚黃橙橙的琥珀,那琥珀中央似有一只沖天的藍色鳳凰,“這個是貧道送給令愛的禮物。”
蔡氏與朱氏交換眼神。
泥菩薩冷聲道:“柳奶娘把小姐抱出去,她的病已經好了。二位大太太暫留!”
柳奶娘應答一聲“是”,抱了雲羅出了客房。
元甲兄妹正追逐玩耍,見雲羅出來,他們迎了過來,初雨歪頭審視着雲羅:“妹妹的病好了麽?”
柳奶娘笑道:“道長真是厲害,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二小姐的病就全好了,人也醒來了。”
雲羅歪頭審視着周圍,這是一座很大的道觀,香霧缭繞,寧人心緒。
初雨道:“妹妹下來,我陪你玩捉迷藏。”
雲羅說了聲“好”,到了地上,奶聲奶氣地道:“大哥轉過身去,我和二哥、姐姐藏起來。”
020 百金卦資
元甲很不喜歡和小孩子這樣玩,可雲羅大病初愈,母親朱氏又有交代,要他們多讓着雲羅些,因為雲羅最小,又是大房唯一的嫡出子女,他們二房将來都是依仗着大房過活。
雲羅與初雨藏在花叢裏,柳奶娘坐在一邊,看他們兄妹幾個玩捉迷藏,這小孩子還真是最不裝病的,一好就玩得四下跑,看得柳奶娘也如釋重負,就怕再有個閃失。
過了許久,朱氏和蔡氏送泥菩薩出來,自有機警的小道士扶了泥菩薩。
蔡氏一臉恭謹。
朱氏道:“道長放心,我們回去就送百金到觀中。”
泥菩薩應聲:“貧道二十年下山一次,每次得遇一位貴人,還盼二位照貧道所言教養小姐,無量天尊!”他揮了一下拂塵,随小道士轉身離去。
柳奶娘提着衣袍奔了過來,看着一臉喜色的朱氏、蔡氏,“大太太、二太太,小姐的病好了嗎?”
蔡氏擡頭看了一眼,“二小姐呢?”竟沒再問“晴兒”。
柳奶娘道:“與大爺、小姐們玩躲貓貓,這孩子還真是的,剛一好,就跑到沒影了,也不纏人了,更不讓人抱了。”
朱氏道:“既然來了,先敬了香、添了香火錢再回去。”
蔡氏也很贊同,對柳奶娘道:“你留在這兒看着二小姐,莫再跌着傷着了。”
朱氏拉了蔡氏,二人似親姐妹一般交好,朱氏笑道:“這泥菩薩的話最是靈驗,二十年多年前皇帝不過十多歲,他就批皇帝是九五至尊,還批太後乃是富貴命,那時候的太後只是宮裏小小的才人,誰能想到呢,先帝爺有八個兒子,後妃亦有若幹,偏就皇上坐上了帝位……”她握住蔡氏的手,“他日你得了富貴了,可別忘了我。”
“表姐說哪裏話,我能有今日,多半是依仗了你。再說,二小姐還得勞你幫我拉扯大呢,我們姐妹一條心。”
朱氏吐了口氣,“道長給的護身符,你還得放仔細了,回頭給二小姐戴上保平安,為防旁人見了,縫個錦囊包起來。這種事,為防萬一,你我都不可說出去,免得惹來風波。”
早前她喜歡雲羅,只是因雲羅與初晴長得像,蔡氏沒想聽泥菩薩所言,将來就是她也要依仗雲羅過上潑天富貴的日子,聽了泥菩薩的話,比吃了蜜糖還歡喜。既然是個能帶來好運的女子,回頭得與她娘家人說說,好讓他們也與雲羅交好,将來雲羅得了富貴,才能幫襯蔡家一二。
朱氏與蔡氏相攜敬了香,又添了香油錢,着下人尋了元甲、元乙兄妹三個,尋了栖霞觀的道長幫忙蔔卦算命。
蕭衆望回到家裏,一進月洞門,便聽到孩子們的嬉笑聲,雲羅拿着筆追着元甲、元乙要畫貓貓。
柳奶娘與一名丫頭坐在涼亭裏,正埋頭繡着白布條。
元乙見蕭衆望來了,一調頭藏到他身後,雲羅與初雨拿着筆追了過來。
蕭衆望腰一彎,一把将雲羅撈在手裏,“跑得滿頭大汗,在玩什麽呢?”
元乙嘟着嘴道:“伯父,兩個妹妹最皮,非要給我和大哥畫貓貓……”
沒等他話說完,雲羅握着筆就在蕭衆望臉上塗了起來,左一撇,右一下,蕭衆望驚道:“你這個皮猴子,在爹爹臉上畫什麽?”
雲羅大叫着:“爹爹笑了!爹爹笑得胡子都飛起來了。”
蕭衆望“你……”了一聲,抱着雲羅,“病都好了?”
元乙道:“午後,我們和伯母、娘親去了栖霞觀,泥菩薩道長好厲害,給二妹妹瞧了病,立馬就好了。”
雲羅知蕭衆望喜歡她,一伸手扯着他的短胡子,“爹爹教我劍法。爹爹也給大哥哥、二哥哥買木劍吧,他們也要學呢!我們都要文武雙全。”
蕭衆望抱緊雲羅,“你倒指使起爹爹來了。”在徑邊的石杌上坐下,問:“你又吵着要學劍法,你都會什麽?”
雲羅從他的懷裏溜出來,用食指、中指比劃成劍的模樣,一比一劃地比了起來,蕭衆望看着做得像模像樣的動作,這不是鎮海寺空慧大師的劍法招式麽?蕭衆望沒想這小小的女兒,居然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更會許多。
當小孩子真好,可以無憂無慮地玩耍。雲羅比劃了一陣,紮了個馬步,半蹲着身子,只聽“不!不!”兩聲。
初雨大叫着,揮着小手,“二妹妹打屁,臭死人了!”
當小孩子真好,就算打了屁也沒人會怪,初雨反而認為是極有趣的事,嘴裏大嚷大叫着。
蕭衆望伸手将雲羅摟在懷裏,“告訴爹爹,誰教你的?”
元乙忙道:“大哥的劍法是幾年前伯父教的,二妹妹會的這些是大哥教的,大哥也教了我。”
有元乙說,雲羅就不支聲。
元乙也學着雲羅剛才的樣,像模像樣地比劃了幾個劍招。
蕭衆望皺了皺眉,“晴兒會八招,你卻只會六招?”
元乙不好意思地撓頭,“大哥說二妹妹七竅玲珑心,我們兄妹就屬她最聰明,她是無論什麽一看就會,我……”
初雨道:“伯父,我也會。”她說着也比劃了兩招。
蕭衆望伸手撫着元乙的頭,又摸了初雨的小臉蛋,“好!好!我們家的公子、小姐個個都是極好的。嗯,回頭我便給你們請先生,再為你們請一位武功師傅。”
柳奶娘拿了繡好的白布條來,笑問:“二小姐,你瞧瞧可是這樣的。”
雲羅伸手接過白布條,卻見上面繡一對笑微微的眼睛。
蕭衆望微擰着眉頭。
元乙道:“二妹妹說要給泥菩薩道長繡幾雙眼睛,有笑眼的,還有瞪大眼睛生氣的,又有睡着時的眼睛。”
他是大将軍,從來只相信萬事通過努力會改變命運,至于旁的蕭衆望一概不信。
他沒去找泥菩薩,蔡氏竟帶了雲羅去,“晴兒,你娘呢?”
“母親和二嬸喚了大管家、管事們說話,讓我和哥哥們一處玩。”
蕭衆望見雲羅口齒伶俐,心下又喜歡了幾分,年紀雖小,要是認真教養,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爹爹,你教我們武功吧?好不好?”
“好!”蕭衆望回答幹練。
元乙喚了一個小厮來,“去北星苑把大爺喚來,就說大将軍要教我們劍法武功。”
小厮應聲,飛野似地去尋元甲。
021 改名
元甲快被雲羅和初雨兩個給煩死了,非得在他臉上畫貓貓,不給畫兩個還不依,想他乃嫡長子,現下竟被兩個妹妹給難住了,畫花了臉,哪裏還敢見人,下次一定讓他們在小厮臉上畫。
蕭衆望領了三個孩子去練功房,手把手教他們劍法武功。
雲羅拿着根樹枝當劍,蕭衆望覺着,回頭還真得給雲羅做把木劍,雲羅有了,另三個孩子也得有,他們是蕭衆敬的兒女,蕭衆敬不常在家中,但這三個孩子也是蕭家的骨血。
雲羅好像不知疲勞似的,拉了蕭衆望去上房用暮食。
蕭衆望被雲羅纏着要教她讀書識字,蕭衆望這一教,發現她會識的字不少,還會背二三十首唐詩,不會錯分毫,驚得他一臉贊賞地看着蔡氏,“沒想到你把女兒教得這麽好。”
蔡氏頗是自豪的擡頭,“這孩子愛學,學什麽倒也用心,二房的公子都大了,早前在錢塘家裏是請過兩回先生的,還得盡早請了先生回來,免得誤了孩子。至于雨兒和二小姐,她們若是願意讀書,也讓她們一起去,到底小些,不用太拘着她們。”
蕭衆望覺得蔡氏頗有相夫教子的本事,雲羅不算大,卻會的不少。
雲羅寫完了字,柳奶娘抱她哄了覺,她在柳奶娘懷裏就睡着了。
蕭衆望留在蔡氏屋裏,又是年輕夫妻,夜裏自有說不出的恩愛。
盡興之後,蔡氏扒在蕭衆望的胸口,輕聲道:“夫君,今兒泥菩薩道長說,二小姐那名兒沒取好,說得改個名字才順遂。”
初晴的名字,可是他想了許久才取的,還是年少時想着有朝一日他為若為爹,就給女兒取這個名兒,那時蕭衆敬也是十多歲的少年,便說他的女兒要叫“初雨”。
蕭衆望有些不悅,道:“你聽這些江湖術士的話……”
蔡氏一臉肅色,“夫君,今兒泥菩薩說了好多呢。他說,我們二小姐是生有七竅玲珑心,他日有詠絮之才、梨花之貌,乃女中至尊!便是你、我,蕭氏一門也因她名垂青史。”
蕭衆望扭頭看着蔡氏。
蔡氏神色嚴肅,從枕下取了一個小巧的香囊,說小巧還真小,不過比大指甲蓋略大一些,上面繡了朵梨花。她從小香囊裏拿出一枚姆指大小的琥珀,“這是泥菩薩送給我們二小姐的。”
“琥珀鳳凰?”蕭衆望接過,黃澄澄的琥珀裏竟藏了一只藍色的鳳凰,鳳凰似要一飛沖天,雖然不大,卻栩栩如生,“夫君,女中至尊,這不是皇後麽?聽人說,二十年前,泥菩薩便斷言說當今皇帝能登龍座寶位。先帝八子,誰能想到會是皇上登基呢,還曾給太後批言,說太後能母儀天下,你瞧如今可不是貴為太後麽……”
蕭衆望很想忽視,見蔡氏的樣子不像有假。他拿着琥珀鳳凰,反複細瞧着,這樣的琥珀還真不多見,蔡氏做了個小巧的香囊将它擱在裏面,要不是她打開,不會有人知道裏面放了一枚琥珀鳳凰。
蔡氏道:“泥菩薩要百金,我已令人給他送去了,許諾了人的,總得兌踐。”
那可是百金啊!
蕭衆望低聲道:“你倒舍得。”
蔡氏道:“這種事只有許了金銀才能成真,不能讓人非議。再說早前二小姐病得多重,被泥菩薩一瞧,還真好了,你瞧瞧,昨兒昏昏欲睡,今兒就活蹦亂跳了,可不是有本事的麽。”
蕭衆望依舊不肯信,心疼着那百金,皇帝就賞了他百金,這下全被蔡氏給了泥菩薩。
“夫君,泥菩薩說,二小姐的名諱裏得沾水方好,這晴字是帶火的,犯了忌,你另給取個名字吧。二小姐一打出生,這大病小病就沒斷過,早前我回娘家,在我娘家染了風寒,又是發熱滾燙又是咳嗽,吓得我娘守了她好幾宿。從錢塘到京城,到了路上又病了……夫君,既是如此,為了二小姐能順遂長大,就另給她取個名字。”
蕭衆望原不想取,卻經不得蔡氏在一邊溫言勸說,“帶水的……”思來想去,“初冰!不好,聽起來像出兵。初雨、初雪、初雲……”
她原是叫雲羅的。
蔡氏道:“不如就叫初雲吧,聽着也大氣。”她伸臂抱住蕭衆望,“夫君,泥菩薩今兒說的話,我如實告訴你了。可不要說出去,我是擔心給初雲惹來麻煩。”
因着泥菩薩的話,蕭衆望将雲羅的“初晴”改成了“初雲”,蔡氏便喚她“雲兒”,雲羅喜歡這個名字。
不久後,府裏請了私塾先生,又請了教習武功的師傅,這師傅是衆多護院裏武功最高強的一人,領着元甲兄弟習武練劍。
蔡氏來到京城後,一連三個月,蕭衆望都住在上房裏,蕭衆望每日回府會考究幾個孩子的武功,又會親自教雲羅讀書識字,完全拿雲羅當男孩兒來教養。
轉眼到了昌隆八年春。
蔡氏被郎中診出懷了身孕,已有三個多月,胎像還算穩當,每日與朱氏打理內宅。
雲羅讀書識字,還學武功,甚至跟着夏姨娘學習音律,跟春姨娘學舞蹈,她可不管什麽妻妾之分,初雨也與她一樣,跟着學了不少的東西,但樣樣都不及雲羅學得好。
因蔡氏有孕,蕭衆望去春、夏二姨娘屋裏就更多了。
到了昌隆八年的夏天,夏姨娘就被診出懷了身孕,高興得夏姨娘好幾天都是樂呵呵的。
蔡氏得了消息,一個人在上房偏廳裏生悶氣,心裏将兩個姨娘罵了千萬遍。
生了一陣氣,突地憶起好一陣沒瞧見雲羅了,問柳奶娘道:“二小姐呢?”
柳奶娘輕聲道:“今兒一早二小姐就去私塾了,李先生很喜歡二小姐。”
朱氏進了上房院子,提着裙子邁入偏廳,“聽說夏姨娘有喜了?”
蔡氏提起這事就生氣,“上回石郎中來府裏給她請脈,許就懷上了,只單單瞞着我們。”
朱氏坐下,語重心長地道:“你還沒嫡長子呢,萬不能讓她搶了先。”
蔡氏也不想,可人家已經懷上了,“表姐覺着我當如何?”
朱氏見上房裏都是自家人,柳奶娘和兩個陪嫁丫頭,柳奶娘也是從蔡家帶來的,她眼簾一垂,比劃了一個動作,蔡氏一瞧就是要下狠手。
022 落胎
蔡氏與左右說了聲:“你們都退下。”
衆人應聲“是”,偏廳裏只餘下這對妯娌。
朱氏深深地明白,自己只能與蔡氏站在一處,才能保住他們母子的平安,沒有什麽比自家表姐妹更好的,當初是她做主保媒,将蔡氏訂給了蕭衆望。她沒了丈夫可以依靠,能靠的就是蔡氏。
蔡氏的性子素來倒也得體,只是遇事偶爾會失了主意,這樣的性子正合了朱氏的心。蔡氏雖是大房的嫡妻,但事實朱氏也幫襯着她打理府邸,妯娌二人聯手,竟讓兩個姨娘沾不上半點。朱氏掌管着繡房,蔡氏打理大廚房和大将軍府。
兩人嘀嘀咕咕地商議了一陣。
雲羅散學歸來,蔡氏已令大廚房備了精致的點心和吃食,她吃了幾塊點心,開始讀書練字,寫完先生規定的功課,初雨來尋她玩,她正要出雲,蔡氏笑呵呵的道:“聽說你們倆在跟春姨娘學舞,跟夏姨娘學琴?”
初雨如今六歲了,雲羅亦有四歲。
初雨低垂着頭,答道:“伯母,我沒二妹妹學得好。”
蔡氏現在聽到贊美雲羅的話着實太多,先生和武功師傅都誇,說是幾個孩子裏進步最大的,一則除了她聰明,更因為她用心,學東西的時候很是認真,但玩起來也是個頑皮得不讓人省心的。
蔡氏道:“大廚房今兒做的點心不錯,我備了兩份,一會兒你給春姨娘、夏姨娘送去,她們也是你們倆的師父,你們應當學會尊敬師父。”
雲羅素日常聽蔡氏在背裏罵春、夏二位姨娘是“狐媚子”,如若朱氏在,也陪着一起罵。早前不曉,時間長了,她也聽習慣了。蔡氏和朱氏原是姨表姐妹,兩人是一條心,蔡氏待朱氏的三個兒女好,朱氏給初雨做新衣服時也會給雲羅做一身。
蔡氏吩咐了柳奶娘,備了兩份點心,各有三樣,着雲羅和初雨給春、夏二位姨娘送去。
春、夏二位姨娘,皆住在府西的春蘭苑、夏荷苑,兩個因皆是宮裏出來的,倒也交好。
雲羅領着丫頭,這是她的丫頭,是柳奶娘的女兒,取名杏子,比雲羅略大,如今整日和雲羅在一處,而初雨因雲羅是唯一的玩伴,更是整日膩着雲羅。
春蘭苑內,春、夏二位姨娘正在一處。
雲羅笑着道:“今兒大廚房做了荷花糕,母親說是清火的,吃着甚好,讓我和大姐姐帶了來,正巧二位姨娘在,且先嘗些。”
春、夏二位姨娘人年輕,也喜歡孩子,初雨與雲羅隔天就會來,她們樂意與兩個孩子說話,教她們跳舞,還教她們音律,雲羅的聰穎令她們咋舌,無論是什麽,最多教兩遍她就能掌握要領。
二位姨娘便在一處指點了初雨和雲羅舞蹈、音律,初雨現在能彈簡單的曲子,雲羅學得更快些,但夏姨娘覺得初雨的曲調更有神韻,也因此誇獎了初雨,雲羅的舞蹈則更有靈性。
學罷才藝,二位姨娘笑着令丫頭沏了好茶,坐在一處吃糕點。雲羅與初雨也各吃了一些,見天色漸暗,告辭回到各房。
夜裏,雲羅睡得正香。
只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外面雷電交回,大雨傾盆。
原說要在春蘭苑宿下的蕭衆望卻突然到了上房,沒有撐傘,渾身淋成了落湯雞,一進偏廳就大吼:“蔡明珠!是不是你幹的?”
雲羅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聽到蕭衆望喚着蔡氏的名諱。
彼時,蔡氏還在睡夢裏,大着肚子,而今她有六個月的身孕,一臉迷糊和無辜的蕭衆望。
蕭衆望厲聲道:“夏姨娘落胎了,郎中說是她誤食了紅花。好好的,怎會誤食紅花,我着大管家查過,今兒大廚房做的糕點裏發現了紅花,是有人用紅花泡水制成了荷花糕……”
荷花糕是蔡氏着人去荷花池采的,那糕點也是她讓初雨和雲羅帶到春蘭苑去的,所有的證據都表明是蔡氏做的。
雲羅赤着一雙小腳丫,此刻站在偏廳與內室之間的珠簾後,讷讷地看着渾身濕透、大發雷霆的蕭衆望,怯怯地喚了聲“爹爹”。
蕭衆望回頭,望着雲羅時暴怒的神色裏和暖了幾分,“雲兒乖,回房睡覺。”
雲羅依舊赤腳走近,伸手輕扯了一下蕭衆望,“爹爹別生氣,母親肚裏還懷着弟弟呢,爹爹好些天都沒來瞧娘了。母親昨晚就熱着沒睡着,又染了暑氣,今兒一早就請了郎中來,連院門都沒出。”
她說的都是實情。
雲羅心裏也明白,蔡氏拿春、夏二姨娘當眼中釘,不會無緣無故的突然待她們好,只怕讓她去送糕點時,心裏就拿定了主意。
蔡氏也太笨了些,這事做得太直接了。
蕭衆望看着左右,問陪嫁丫頭繡桔道:“今兒大太太真沒出過院門?”
繡桔欠身道:“回大将軍話,大太太今兒一直沒出去過,染了暑氣,請了石郎中來瞧病。”
蔡氏病了,而他身為丈夫,現在才知道。蕭衆望的怒容又輕淺了幾分,蔡氏還懷着他的孩子呢,他心裏略微有了一分愧疚,這事兒要真是蔡氏做的,未免太直白了一些,讓兩個幾歲大的孩子送糕點去春蘭苑,若真要做,好歹做得隐秘些。
蕭衆望卻不肯就此認錯,問:“糕點裏的紅花,真與你無幹?”
蔡氏此刻淚水漣漣,“今兒是讓廚房采荷花做糕點,原是想着荷花是消暑解熱的,可我并沒有吩咐別的事,因中了暑氣,連院門都沒出呢。夏姨娘肚裏的孩子亦是你的骨血,他日出生,也喚我一聲‘母親’,我何苦要害她,夫君真是冤枉我了……”
雖說早前行事太笨,可這會兒蔡氏那一臉的委屈,還有可憐扮得很真,說哭就哭,哭得蕭衆望愧意叢生,很快早前的怒意全無,連他自己也狐疑起來:莫不是真冤了蔡氏。
他走近牙床,“無論是誰做的,最好別讓我查出來,否則我饒不得她。”他看了眼蔡氏,因為懷孕,神情憔悴,整個人更顯慵懶,加上天氣炎熱,整日都呆在屋子裏,哪兒都不去。
朱氏每日都來陪蔡氏說話,她們倆都是江南人氏,在京城認得的人不多,但蔡氏有娘家二哥、二嫂在京城,倒是偶爾會過來串門,兩家倒也交好。
蕭衆望揚言要查,可到底是不了了之。
023 初遇
次日,雲羅和初雨去了夏荷苑。
夏姨娘因落了胎,在屋子裏将養着,她隔着珠簾瞧了一眼。
初雨稍大些,用稚嫩的聲音道:“夏姨娘,我和二妹妹什麽也不知道,那糕點是我和二妹妹去大廚房取的。”
夏姨娘心裏猜到了一些,正因為是直接從大廚房裏取了送來的,便可以與蔡氏摘得幹幹淨淨。二房的朱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與蔡氏姐妹情深,這讓蔡氏如虎添翼。雖然蕭衆望揚言說要給她一個公道,可到底是查不下去了,大廚房那邊說是用荷花做糕點,這原是江南人都有的習慣,到了夏天,采了嫩荷葉或荷花的花瓣做成糕點,可以消暑去熱。
三個多月的胎兒已經沒了,夏姨娘雖然心痛卻無能為力,心裏亦暗恨着蔡氏,也連帶着恨上了朱氏,她們竟借着兩個孩子的手來算計她。
她不恨初雨,更不恨雲羅。
夏姨娘輕聲道:“我屋裏異味重,你們姐妹且回去。”
雲羅道:“夏姨娘保重!”
姐妹倆手牽着手出來,雲羅低垂着頭,心裏跟明鏡一樣,這在各府,誤食中毒落胎的事比比皆是,原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妻妾多了,難免爾虞我詐。
蔡氏原是嫡妻,她怎麽會允許有人搶在她前頭生下兒子,她還想着要生嫡長子呢。
又過了一月,夏姨娘坐足小月,依舊和往常一樣教雲羅和初雨彈琴學音律。
這年的九月,蔡氏十月懷胎,原想着會是個兒子,不想又生了個女兒,取名初雪,倒也生得精致可人。一頭烏黑的頭發就随了蔡氏,模樣亦更像蔡氏七分。
蔡氏是江南水鄉的美人兒,身材嬌小玲珑,五官清秀靈透。蔡氏抱着次女,雖是個女兒讓她有些失望,到底還是歡喜的。
雲羅站在牙床前,與初雨聲聲喚着“三妹妹”,初雨試着抱了初雪,直誇:“三妹妹好可愛!”
雲羅笑着沒說話,伸手輕輕地握住初雪的小手。
轉眼又是一年,這些日子再沒傳來春姨娘、夏姨娘有孕的事,卻在昌隆九年的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