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回地失望,一次次的期盼
羅揚頭:“我也利用了蕭家。”淡然的,“哥哥若再往京城,想法兒與神寧大公主府搭上關系,但哥哥不必與他們親近,你是替我與他們打關系,此事不急,兩三年後辦定不遲。”
她是蕭府的嫡長女,這便是最可靠的。
“妹妹要投神寧大公主府?”
她捧着茶盞,眸裏掠過恨意,“待得他日,要是神寧與淩德恺知道,自己保護的商人一直都是一頭處心積慮的狼,看他長大,看他一點點豐滿羽翼,而最後卻……”原來他們都是她所利用的刀劍,她的強大便是他們的毀滅。她吃吃笑了起來:“一定很有意思!”
她的笑是濃濃的殺意,眸光裏的狠毒似要把人撕碎一般。
“妹妹……恨他們?”
幾年了,她第一次道出這幾字,“殺母之仇,毀家之恨!”
他聽人說過,年幼的雲羅是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賊匪,母親丢了命,若非空明大師出現,雲羅早已喪命。石頭道:“是他們害死妹妹的母親?”
雲羅神色一斂:“到時候,我自會告訴哥哥所有實情。但在這之前,請哥哥別再多問,我怕自己忍不住會犯了心疾。”
這到底是怎樣的仇恨,雲羅竟會控抑不住的情緒。
石頭道:“我永遠站在妹妹這邊。妹妹痛,我便痛;妹妹快樂,我就快樂。”
雲羅巧然笑道:“哥哥成功,就是我的成功。”
石頭問了花無雙的事。
雲羅道:“她現在是我的人。”
石頭着實不明白,一個年輕時淪落風塵,色衰後又如浮萍般的女子有何可用之處,竟被雲羅敬若上賓。“妹妹是清白女兒家,這種人還是離遠些的好。”
雲羅道:“哥哥,我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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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坐了一陣,前去尋老管家蕭實,與他商議引薦江南商人的事兒,這就是說多一個人,蕭府就能多一份收益。原來,擁有一定權勢時,是可以不必再做生意的,光是投靠入府的商人孝敬的賺頭就足夠了,不出本錢,毫無風險,只是借一個府裏的名頭。
石頭商妥後與人商定了時間,次日一早乘船前往江寧,徑直尋了轉賣杏子的人牙子,這人牙子已早早将杏子再買了回來,擱在家裏養着。待石頭見着杏子時:她穿着一件打着補丁的衣服,補丁不大平展,縫得歪歪扭扭,原是藍底白花的粗布上,左一塊紅補丁,右一塊綠補丁,說不出的怪異。已近中秋,卻衣着單薄,人站在秋風裏簌簌打顫,一雙怯怯的目光看着進來的石頭。
杏子待看清來人,眼淚再難控抑,頓時翻滾起來,輕呼一聲“表哥”,已是淚流滿面。擱下手裏的水桶,原想抱住石頭,腳下一軟,卻跪坐在地上,這一年多的流轉,看盡人情冷暖,先是遭受失去親娘的驚恐,再是被賤賣,從臨安府到江寧,再從江寧城到鄉下,原以為被富商買下就能安穩過日。沒到一月,富商太太便嫌她笨手笨腳,不過是打的水燙了,就被她狠揍了一頓,還将她轉手賣給了下一戶人家……
103 苦難
這一戶是鄉野人家,買她就是要她做童養媳。每日全家已睡她未睡,全家未起她先起,可熬出的粥,還是被那女人挑三揀四,若是幹的,便說她不懂得珍惜糧食,若是稀了,又說男人們吃了飯得下地幹活,這麽稀吃了不頂用。這一年,她沒一日不是在驚恐中度過,沒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的。稍有不好,那女人就揪着她的頭發打罵,拳打腳踢一番,還說她買了個賠錢貨。
她想回到蕭府,她想繼續讀書,不過是在地上寫了幾個字,那女人又打又罵地道:“莊稼人讀書寫字管個屁用,整日的不幹活,就知道玩耍。”将她好一頓打罵。
突見石頭,杏子又悲又喜,只坐在地上,先是流淚,之後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哭她沒了娘,又哭自己這一年的境遇。
石頭扶起杏子道:“別再哭了,我不是來找你的麽。”
如果不是看她如何傷心,又喚他表哥,石頭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小女娃就是杏子,個頭兒還和一年前一般高矮,又黑又瘦,臉上還有髒髒的泥土,頭發亂成了一窩枯草,手臂上亦有短短長長的打痕。
人牙子忙道:“李爺,這可不是我打的,這是童大嬸給打的,這一年多她原在江寧,被賣到了鄉戶人家。要不是前些日子遇到富商太太,打聽了一番,還真尋不到人呢。我要去買,童家人不舍,我可花了不少銀子呢。”
人牙子聽到杏子喚石頭表哥,有個做生意的表哥,又尋了這麽久,只怕不會少出了銀子,笑道:“李爺若真想替她贖身,這個數。”他比劃了兩根指頭。
“二十兩銀子!”
人牙子笑了起來,“李爺開什麽玩笑,二百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杏子此刻止住了哭聲,切切地望着李爺,生怕不替她贖身。
還記一年前,杏子不曉世事聚散。天真無邪,如今才多久,便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個頭兒未見長,人卻黑瘦不少,看到他時,一年多的委屈都化成了淚水,肆意地滑落,無助的低嘤。
這一刻,石頭心頭盡是疼惜。聲音哽咽,亦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終是抑住,“二百兩!把賣身契拿來!”
這人牙子知他尋人心切,故意擡高價錢。
而石頭卻不想還價。
石頭領了杏子。尋了客棧的掌櫃娘子幫杏子新買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杏子洗浴了一番,換上繭綢衣料。掌櫃娘子給挽了對漂亮的小髻,只是膚色黑瘦,眉眼間終于尋出了杏子早前的七分模樣。
石頭道:“杏子,你乖乖在這兒呆着,我要去鋪子裏看看。”
杏子伸着手扯着石頭。一臉怯容:“表哥不要我了?我沒娘了,如今……就剩下表哥。”要是連最後的依傍都沒了,她又被人轉賣,幹不完的活,還得挨打受罵,最初她頂過幾回嘴。換來的是別人更狠毒的打罵,吃了幾回皮肉之苦,她再不頂嘴了,可每日卻幹得出比牛馬還多,吃的比貓還要少。
他伸手輕撫着杏子的臉頰。“你家小姐一直在尋你。贖你的銀子是她給我的,你家小姐說無論是二百兩、三百兩還是二千兩、三千兩銀子,也一定會尋到你。”
她想到雲羅,柳奶娘被打殺,便是因她背着雲羅做了壞事。“小姐還會要我?”
石頭道:“小姐要你,我也要你,我們三個相依為命。”溫和的笑,如燦爛明媚的陽光,頓時絢麗了杏子的笑,笑裏有疼愛、有關切,直至若幹年後,杏子憶起石頭的笑,想到他說的話,她就覺得,親娘沒了,她成了孤女,可她還有兩個親人:表哥和雲羅。
杏子用衣袖拭去淚水,“表哥帶着我,我乖乖兒的,不哭不鬧。”
石頭心疼她身上有傷,想讓她在客棧裏好好休養。“我今兒要去好些地方,還要收拾早前的鋪子,要是不能在江寧城開鋪子,就得把店鋪轉賣或租賃出去。”
“我跟着表哥,我聽表哥的話。”
見她堅持,石頭點頭。
二人出了客棧,卻見一側停了輛人力車,車夫肩上搭着條汗巾子,正在等候生意。只見那車夫穿着一件齊腰短褂,上面繡着藍底白字的“順風人力車鋪”,順風二字尤其醒目,而“人力車鋪”四字較小。
他招手喊了聲“人力車”,立時那強壯的車夫回過頭來,喊了句“來咧”,石頭道:“到城南桂花巷東街。”
車夫應了聲:“六文錢。”随後又道,“江寧城的價格,起價三文,從這裏到桂花巷較遠,得六文錢。”
石頭道:“走吧。”拉了杏子坐上人力車。
寧國公府不許他在城內開鋪做生意,還以為人力車鋪沒做起來,不想竟有人了,這邊車鋪子的掌櫃是他的人,他自得去桂花巷瞧個明白。
待他到時,只見掌櫃的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擺了一個茶壺,不緊不慢地吃着茶,一邊有兩個幫襯的夥計,也坐在案前喝茶吃花生米,一邊的鋪子裏擺了幾張桌案,各有車夫在坐着,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掌櫃的身側站着兩個鄉下來的男子,長得四十多歲,年輕的十七八歲,哈着腰道:“還請安掌櫃幫幫忙,我們父子都是能幹的,嘿嘿……今兒多給我排排班,好歹讓我們多賺幾個銀子。”
掌櫃的朗聲道:“我給你排得多了,別人就得有意見。瞧見了沒有,那幾桌坐着歇氣的,都想多排班……”正想擺擺大掌櫃的款兒,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掌櫃的立時彈跳了起來,笑着迎了過來,喚聲“東家”。
石頭審視了一眼。
衆人将掌櫃的巴結着這年輕、體面的少年,不由得油然起敬,人人都站起身來。
石頭道:“去屋裏說。”
原來,石頭最早開的雜貨鋪,人力車鋪也是準備好的,還沒等一切就緒,他就被寧國公府的惡奴打傷了,還惡人先告狀,害他下了大獄,這一呆就是數日,他一出來便急忙離開了江寧回錢塘休養,人一好就随蔡勤進了京城,這裏的事便擱下了。
掌櫃的是經牙行介紹的可靠人,算作是聘請來的,二人簽了《雇用契約》這是雲羅給出的主意,雙方規定了條款,石頭可派自己的人不定時抽查賬目,年終除去各種花銷,再給掌櫃一成賺頭。
安掌櫃笑着喚了夥計,奉了茶點。
石頭坐下,安掌櫃又喚了他女人遞來賬目,一臉恭謹地道:“請東家查看,這是近兩個月的賬本,如今車鋪裏有二十兩人力車,雇了二十八個車夫,子時至寅時亦是有人的,專程讓他們到城中各大青樓候着,東家是知道的,雖是晚上,少不得也有客人。如今,有八輛車是被城中大戶包了的,要接送各家讀書的公子、少爺,在接送點上不接外客……”
安掌櫃最初擔心不能按期開業,可沒過幾日,早前被砸的店鋪就重新開張,一打聽說是東家的靠山很硬,再往細打聽,安掌櫃便打聽不出來了。安掌櫃此刻生怕開罪了石頭,早前最忌在江寧經商,而今竟成了江寧城裏最風光、恣意的。
安掌櫃的娘子奉了這兩月的賺頭,是一大匣子的銀元寶,大的有五十兩,小的有一兩,“請東家清點,看看這些可合适。”
石頭道了聲:“取算盤!”當即撩袍一坐,熟稔地撥弄算盤,噼噼啪啪一陣,“不錯,沒想江寧竟比錢塘的生意還好些,兩個月賺了一百八十兩又六百六十文錢。照着約定,安掌櫃的可得十八兩又六十六文。”又撥了一下算盤,只一眼,對杏子道:“點銀子。”
杏子微愣,很快站在一邊,拿着銀子手微微輕顫,索性将銀子、文錢倒在桌上,然後一枚枚地清點。
過了半炷香,杏子回禀:“表哥,不多不少。”
石頭大聲道:“賞你一百文,剩下的銅錢你拿到外面鋪上,與五十八個車夫分了。”
杏子應了,拿到了錢到鋪上。
從車夫們只領自己得的那幾個,因不能平分,掌櫃的令人買了茶點,讓大家一塊吃,衆人雖得了可數的幾文錢,可對于他們來說,算是一筆額外的收入,不由得将石頭大贊了一番,直說他是個大方的。
石頭再往雜貨鋪,見自己從錢塘帶來的掌櫃、夥計正熱情地忙碌着,進了店取了賺來的銀子,又快速地合了一遍賬目,将掌櫃的月例銀子結了。
石頭沒有将杏子送回蕭府,而是将她送到城西雜貨鋪裏,又領她去了李郎中那兒瞧病,李郎中道:“這孩子受了嚴重的驚吓,因長期擔心受怕,至腎部勞損,我給她開幾副藥吃着,先吃一月看看效果。”
抓足了一月的藥,石頭把杏子交給了花無雙,杏子說什麽也不肯跟花無雙走,死死地拽住石頭,神色裏楚楚憐人,“杏子乖,跟琴師去鄉下,你不是喜歡好吃的麽?待你學會做很多好吃的,就回到小姐身邊,還做小姐的服侍丫頭。”
“要是我學好了,就能回小姐身邊?”
石頭肯定地點頭,看着包袱裏的一大包東西“是”,“等你學好了本事,就回小姐身邊服侍。你現在還不會服侍人,得跟花姨去學本事。”
104 算術
“表哥,那我可以回來瞧你嗎?”
石頭應了,“你若要來,就到這裏來尋我,我得了消息自來見你。”他掏了一個錢袋子出來,裏面是一兩零碎銀子,又有幾十文錢,“帶上吧。”
杏子見他給自己錢,又備了以前的衣服,點頭道:“表哥,我會認真學本事。”
花無雙将杏子送到了谷家莊,對玉傾城說了杏子的身世,讓杏子跟着廚房的婆子學廚藝、打下手。
杏子想着早些回到雲羅身邊,學習得很是用心,閑下來時便讀書識字,琴師、舞師們多是會識字的,偶爾有人也教她一些。
當又一年的春天到來時,雲羅長高了許多。
去年春天新做的春裳都短了截,尤其是袖子明顯就短了。
從京城傳來了蔡氏的消息,她在冬月時産下了一位公子,取名“元庚”,嫡子承天支取名,而庶子則用數字諧音的字。
南院的五爺蕭元武會呀呀學語,春姨娘會偶爾帶他來給雲羅請安。
因着府裏的收入好了,雲羅做主,給衆人漲了月例銀子,大管家每月二兩又三百文錢,二管家每月二兩銀子,各處管事則是一兩銀子又五百文錢,大丫頭為一兩銀子又一百文錢,粗使丫頭為八百文錢。
春姨娘則是每月領四兩銀子,因着她有一個小兒,便再多領四兩,再因她有了身孕,又領了二兩銀子。她身邊的大丫頭為一貫錢,粗使丫頭則為八百文。
春姨娘打理着府裏廚房、繡房又花木房的事務,雖是她在管着,可管事們與大管家更看重雲羅一些,雲羅管着大庫房和賬房,所謂賬房不過是平莊頭兼任了賬房先生,領取銀子數目小由春姨娘和大管家做主,出入大的。則報了雲羅知曉。
年節時,雲羅又往京城送了幾車土儀禮物。
有不少的江南商人投靠蕭府,又有一些慕名而來的官家太太、奶奶來訪。
雲羅見罷了春姨娘母子,以身子不适為由。先回了屋裏看書。前幾日,她又給了花無雙兩本修訂好的戲本,花無雙為此請了幾日假,說是回鄉探親。
看着書,許是春困,不知不覺間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上了樓,繡桃嘻嘻輕笑:“小姐,紀大奶奶領了位年輕的知縣夫人來訪。”
倏地,她啓開雙眸。繡桃又重複了一遍。“她不是有喜了麽?不在家裏呆着……”
繡桃道:“小姐可要見見?”
雲羅看着窗外,不知什麽時候起,外面飄起了蒙蒙細雨,天地間織布了一張無邊無際的雨幕天網。“繡桃,你說她來做什麽?”
繡桃無語。
雲羅悠悠道:“她嫁到錢塘。不是照顧我,而是借我為她自己謀利、為紀家謀益。”她吞了一口唾沫,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朱婉當她是個傻子,她卻以一個瞧戲者的身份靜默瞧着,“第一樁,将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引薦于我。然後私見秦世孫夫人,助寧國公與王丞相兩府結親。第二樁,把紀太太的娘家兄弟介紹來,想借我之手為其謀個好差使。”
她不過是見了一回,朱婉就如獲至寶,也不知道她到底從中做了些什麽。紀太太的娘家兄弟竟在去歲十月從熱暑之地的瓊州調至滁州,這之後又有幾位官家太太、奶奶來訪。
雲羅坐起身,“朱婉不會無故登門,她這次謀的是什麽?”
繡桃低聲道:“年節前小姐就這事在家書裏提過。過完年節後,小姐見過幾位官家太太、奶奶。再沒聽說哪位晉升官位的。”
“若蕭府太容易被搭上,他日越易出事。李爺介紹入府的生意人個個都仔細調查、了解過,其背景如何、為人怎樣,但凡可靠的才引入府中。朱婉一個內宅女子,未必有這份謹慎、沉穩,如此就越易出事。”
這是她與蕭衆望說的話,家書裏她沒有半句一字勸慰話,而是說與商人共同經商的事,是經過再三了解過,才會收入府中。
雲羅道:“我今日正在做杜先生留下的功課,任何人休擾,請她們到南院春姨娘那兒。”
朱婉在樓下花廳,一聽是這個理由,驚道:“雲妹妹她……”
繡桃欠身道:“前幾日收到了杜先生的來信,問了我家小姐功課的事,小姐擔心先生歸來要檢驗課業,不敢有怠,得認真完成功課。”她輕聲道,“小姐說,請紀大奶奶帶客人去南院春姨娘哪兒。”
朱婉移出花廳,站在院中道:“雲妹妹,雲妹妹,我可是特意來探你的。”
雲羅坐在案前,這是多少遍計算杜繹的《算術小軋》她已經計不得,幾乎每個月都會算上一遍,當成是消遣,亦是檢驗之前的答案。“婉姐姐請回,我得閉門做功課,不能與你見面了。要是先生罰我,婉姐姐可是幫不上幫的……”
朱婉道:“我幫妹妹寫《讀書感悟》。”
她朗聲誦道:“有梨桃一堆,若是梨、桃各裝一筐,梨子尚多八只,桃又少五只,倘若均裝三筐,梨少一只,桃多兩只,梨桃幾何?”
朱婉聞所未聞,雲羅鎮日呆在府裏就為了做這種功課?
知縣夫人亦出了花廳,輕聲道:“紀大奶奶,這是工部、戶部官員間盛行的《算術》,聽說就連當今皇帝也是極感興趣的,如今在京城、洛陽一帶最是盛行。”
這原是讀過書的大家公子們喜歡的,而雲羅也在學這些。
朱婉問繡桃:“杜先生要回來了?”
繡桃道:“寫信問小姐的功課完成得如何,離開一年半,還是收到的第一封信呢。”
朱婉面露憾色,看着知縣夫人近乎央求的目光,道:“雲妹妹,今兒我帶了一位客人,還請一見。”
“婉姐姐,且領人去南院春姨娘處,請吧!”
她不想與朱婉周旋,只想獨自靜會兒,把自己的功課再檢查一番。
朱婉見她執意不見,輕嘆了一聲,領了知縣夫人去春姨娘那兒小坐了片刻。
一出府門,知縣夫人輕喚“紀大奶奶”,“你答應了幫忙引薦,可是如今……”她丈夫原不在錢塘任官,不在乎多罪了紀家,那可是八千兩銀票呢,“一早說好了,若與蕭府搭上關系,我自會孝敬的。”
“你……”朱婉吐了一個字,“今兒不成,過幾日再試。這孩子如今大了,使起大小姐性子來。”她自從有身子後,來蕭府的次數便少了。
而今,春姨娘回府,巧嬸子母女被雲羅斥走了,原因很簡單,這府裏有當家主事的春姨娘。
春姨娘自是幫襯着聽雲羅,“嘉勇伯是個愛面子的,到時候若要外人非議,說幾個下人還得用蔡府的,可不是打蕭府的顏面麽,巧嬸子且與喜兒回臨安府。”
巧嬸子母女一走,雲羅的東閣都是自家人,汪嬸子又搬回了東閣,花琴師也住在東閣裏,不僅是教琴棋,也授書畫,連帶着阿翠、繡桃等人都學了一些。
三月末,杜繹領着羅孝歸來,入府小坐片刻,便令人請雲羅到書房。
雲羅攜了繡桃、阿碧來到書房,東閣只留了汪嬸子、花無雙與阿翠守着。
他先檢查了二十二書籍的《讀書感悟》,樣樣倒也完成得體,雲羅的字比一年半前有大進,筆力沉穩,字體圓潤。雖不是特別好,倒也是這等年紀孩子中上之姿。
雲羅奉上《算術小軋》的答案簿,但見杜繹從懷裏掏了本書出來,竟是一頁答案,照着那答案對照了起來,接連瞧看了七八頁,竟未發現一處錯處,即便早前有錯的地方已經修改過。
“你做完此書用了多久時間?”
繡桃道:“玩玩歇歇,我家小姐用了兩日。”
若是十天,杜繹便認為是用心的,可她只用了兩日,還玩玩歇歇。
繡桃又道:“先生不在,我家小姐又反複做了好幾遍,權當是無聊時打發時間。蔡大爺為小姐請了位琴師,也教小姐琴棋技藝。”
杜繹從懷裏拿了本簿子,沒有書名,“這上面的你可會做?”
雲羅翻看了幾頁,這些內容是高數,但于她還是輕車熟路,“我且試試。”
杜繹故作不滿意,“算術完成不錯,偏這幾篇《感悟》着實太平常,有應付之嫌。”
早前,雲羅是擔心他回來,着實有些趕,可後來每月寫兩篇,那可是很認真的,有了認真寫的,早前的就一一毀了,她自認沒有應付差使之嫌。
“若是你能做上面的算術,為師自不罰你,至少你在算術上用了心的。”
打她手板?
她才不要挨打。
欠身接了書,告退從書房出來。
坐在案前,花了近兩個時辰,方把這算術給做完,難度比《算術小軋》又進了一些。
次晨,雲羅按時到書房,今兒繡桃陪讀服侍,恭謹地将作業呈遞給杜繹。
他問:“用了多久時間?”
“回杜先生,用了兩個時辰。”
杜繹又拿了一張寫有答案的紙,一一對應,對完之後眸裏的驚愕流露,“這些題是誰教的?”
105 疑惑
雲羅憶起空慧大師,問杜繹與她留了什麽作業,當空慧對這《算術小軋》頗感興趣,雲羅借了他一陣兒,約是半月後方才還回來的,那時候其間有幾題空慧算不明白,還與雲羅一起說了話兒。“不會的地方,曾請教過空慧大師。”
杜繹頗是意外,他只知空慧是一代高僧,沒想還有別的絕技,“大和尚也會算術?”
雲羅道:“大師對此頗感興趣,借過《算術小軋》。”
杜繹微微笑着,“今兒為師教你新算術,你若不懂自可問我,不得去問空慧,可記下了?”
為什麽不讓她問空慧?
這着實太奇怪了!
接下來數日,杜繹便開始教了雲羅一長串奇怪的計算方式,有很多種變化,面上瞧着似沒有變化,實則變化多端,當她認真計算的時候,杜繹則扒在桌上睡大覺。
阿翠一進院門,繡桃和阿碧就奔了過來,問:“今兒杜先生教的是什麽?”
“是算術,奴婢瞧不懂,他催着小姐算。小姐算了一遍,他說錯了。小姐又重算了一遍,答案是一樣,他才沒再說了。他也太奇怪了,這到底是什麽?”
繡桃歪着頭。
花無雙從屋裏出來,輕聲道:“聽你們說了幾日,我怎覺着這杜先生不像是在教小姐,倒更像是在讓小姐幫他做功課。”
雲羅驚呼一聲,“花師傅這話什麽意思?”
花無雙道:“小姐可還記得那些算法,示範給我瞧瞧。”
雲羅知她見多識廣,取了碳筆,會在花廳裏又示範了一遍。
花無雙瞧了一陣,驚呼一聲:“除了小姐寫的古怪數字,旁的都很像……”
像什麽?
她歪頭細看,瞧來瞧去,腦子裏電光火石一般。“這是玄門算經!”
這是什麽,雲羅聞所未聞,她願意學,是因為覺得這個挺有挑戰性。而且還有趣,誰讓她把學習當難題,而攻克難題是她最大的興趣。“玄門算經?”
花無雙又搖頭,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可《玄門算經》不是尋常人能夠學的,她仰頭望天,“空慧大師許能識得,小姐不妨請教他。”
繡桃道:“只怕不成。杜先生叮囑過小姐,說不懂問他。不許小姐請教空慧大師。”
花無雙早前不能肯定,這會子逾加肯定,道:“《玄門算經》是一本極稀罕之物,聽說泥菩薩之所以能窺視天機,便是精通《玄門算經》之故。這本算經包含了《玄門蔔卦術》、《玄女心經》及所有玄門秘技的口訣與天機……”
雲羅一聽到《玄女心經》幾字,眉頭不由得一跳,她不就練過這心法口訣的前三層,她聽空慧說過,此心經共有九層,意喻九天玄女,而練到九層的除了玄門的創派宗師的孿生妹妹。數百年來再無第二人。
花無雙道:“京城、洛陽一帶,也有人得到過《玄門算經》,可從來沒人算明白過,此算經變幻莫測,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宮,更有甚者因此走火入魔的、瘋癫無狀的、癡呆傻掉的。”
雲羅擺手道:“若真如此。我都算了幾日,頭腦倒越發清明了。我看一定是旁的算術,先生見我對算術感興趣,故意要教我的,讀書識字上。而今連花師傅都說我會的字不少了。”
阿碧站在院中禀道:“小姐,荃少爺到府中了,正前往南院見春姨娘。聽同來的書僮說,要在我們府裏住些日子。”
次日,杜繹正在給雲羅授課,蔡世荃靜默無聲地進了書房,在一邊的桌案上坐下,很是認真地聽杜繹講詩詞文章。
雲羅只當他是來找自己的,待授課結束,蔡世荃走近杜繹,抱拳一揖道:“學生蔡世荃拜見先生。”
杜繹錯愕,“先生?”審視着這個半大的孩子,約莫十二三歲的所紀,濃眉大眼,然那眼中卻含着不服輸的戾氣,更有一種勢在必得的固執,“我何時收你為先生?”
“世荃聽過先生一堂課,可不就是先生的學生了?”
要逼他收蔡世荃為學生?這不可能。
杜繹勾唇指着阿翠:“這丫頭也曾陪讀小姐在側,照你的話說,她也是老夫的學生?”
蔡世荃在杜繹眼裏與繡桃是一樣的,他們都陪讀。
蔡世荃道:“堂堂世家公子,豈能與下賤奴婢相提并論。”
“在老夫眼裏無分別。”
蔡世荃指着雲羅,“那她呢?”
“她是我的學生。”杜繹雙手負後,亦想考考他的才學,若蔡世荃才華過人,收為學生也無甚不妥,脫口道:“暑夏,東山雨西山晴,西山雨東山晴,瞬息可變。”
這是上聯,要蔡世荃答出下聯。
雲羅垂眸細想下聯。
蔡世荃之前的傲氣一掃而去,面上時紅時白,
“寒冬,天上雪地上碧,地上雪天上碧,一宿能改。”雲羅應對的是冬天的雪,說一夜天晴後,地上白了,碧空更淨,地上碧是碧綠之碧,天上碧則是天上之碧。
在見過了蔡世荃的無禮後、而聰穎應對遠不及雲羅,杜繹不願收他為徒。但凡有才華傲氣有無妨,無才又傲,便成了一種缺點,有才有傲是氣節、是傲骨,無才而傲便是一種刁橫。
杜繹平淡無驚,“若是蔡公子想學,往後但可再來,只能是陪讀、旁聽,休再喚我為先生,可與旁人一樣,或喚杜老先生,或喚杜先生,又或是喚聲杜繹皆無妨。”他稍頓一下,“午後是算術課,把紙筆備好了,繼續做上次的功課,我會再教你一些計算之法。”
雲羅應了。
午後杜繹又教了雲羅另一種計算公式,杜繹立在一邊,聽得滿頭霧水,而雲羅拿着碳筆,正興趣盎然地算着一長串的公式,而那數字竟有些古怪,“雲表妹這是什麽字?”
“這是先生教我的數字,另一種寫法。”
早前雲羅還騙石頭說阿拉伯數字是杜繹教的,杜繹此次回來,便教了雲羅這樣的寫法,她不免多問一句“先生,這是數字的另一種寫法?”杜繹肯定地道“是,這是一位好友教的。”之前原是不會的,現在會了,莫不是這位好友,或杜繹好友的朋友也是穿越者?後來一琢磨,又感覺不像,偶然又聽杜繹說,這種數法原是從一位西域傳教士傳至中土的。
杜繹正想繼續看書、打瞌睡,見杜繹尋雲羅說話,頗不高興地怒喝:“杜公子若不想學,休要打擾他人。”
真不知道他教雲羅這些做甚?
憶起上午杜繹出的上聯,蔡世荃就覺得這是自己的恥辱,居然一時愕然沒能答上來,還被雲羅搶了先,他還等着再對,偏杜繹不出了。
接下來幾天,杜繹不再教詩詞文章,依是枯燥無味的數字,唯有雲羅竟帶了算盤來,噼噼啪啪地計算起來,速度似乎比拿碳筆時更快了,算出了正确的答案便捧到杜繹面前去,“可仔細檢查過?”
“先生,我用算盤算三回了,都是這答案,應是對的。”
他掏了個簿子,将這答案寫了進去。
雲羅越來越肯定,杜繹真是在讓她計算什麽,她想尋到《玄女心經》後幾成的內功心法,曾聽空慧說過,流于世間的《玄女心經》只得三成,後面六成原是沒有的。
四月中浣,杜繹又要離開了。和上次一樣,給雲羅留下了十六本書,還有一些算術功課:“就照我的法子,再把剩下的細算一遍,不可錯了。”
“是!”
蔡世荃因杜繹離去,次日告辭回轉臨安府。
花無雙與汪嬸子私下議論說,“荃公子就是為了拜杜先生為師來的。”偏杜繹不領這情,教的算術又是杜繹怎麽都不明白的,他只算了幾個步驟,還是步步皆錯,再無興致,倒是雲羅拿着算盤計算得津津有味。
然,就在雲羅以為杜繹帶着羅孝已經離開時,這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