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坤寧宮不能久待,即便戀戀不舍,桑枝還是不得不及時跟靜妃離開,“照顧好自己。”

素勒輕“嗯”一聲,親自從她們出去。不過落在宮人眼中,自然只當皇後娘娘是為送靜妃。一出內殿,桑枝就低下了頭,唯恐被認出來。出隆福門幾步遠就是永壽宮,桑枝本欲告辭回儲秀宮,卻發現靜妃停下來,眼神淡淡地落到旁處。順着靜妃的目光看過去,與永壽宮相鄰的翊坤宮宮門口竟然還掌着燈。那翊坤門處站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年歲不大,倒是弱質纖纖,乍看起來分外惹人憐愛。桑枝只悄悄掃了一眼,就趕緊移開眼神,卻聽到靜妃一聲不屑的冷笑。

翊坤宮處那宮妃顯然聽到靜妃的聲音,猶豫一下朝這邊走過來。

不等人走到跟前,靜妃竟然裝作看不見,徑自往南朝永壽門走去。桑枝緊跟在靜妃身後,卻聽到身後女子怯生生行禮,“恭送靜妃娘娘。”

不料靜妃突然發難,轉身道,“本宮還當是誰呢,原來是淑惠妃啊。”不冷不熱地道,“親姐姐被軟禁,你反倒恩澤優厚,皇上今兒翻了翊坤宮?”

淑惠妃——桑枝恍然大悟,原來翊坤宮裏住的竟然是皇後的親妹妹。她記得綠莺說過,便是淑惠妃也比皇後娘娘受寵。

淑惠妃咬唇,“皇後娘娘行為無端,身為科爾沁家族的人更該心中警醒,萬不該再做錯事。臣妾銘記在心,不敢疏忽。”

絕沒料到淑惠妃竟然說出這種話!桑枝猛地擡頭,再一次看向淑惠妃,這次卻在淑惠妃眼中看出幾許倔強和冷漠來。桑枝心裏驀地一冷,按理說淑惠妃是皇後的親妹妹,如今皇後遭難,淑惠妃于情于理都該盡心幫扶才是,竟然說出皇後行為無端的話來,讓桑枝看她的眼神頓時陰沉下來。

“好大的膽子!”靜妃臉色一變,斥責道,“你一個小小宮妃,竟敢妄議皇後,該當何罪!”她上前一步,逼在淑惠妃面前,“皇後雖然被軟禁,但她仍舊還是皇後,淑惠妃,你出言不遜,忤逆犯上,罪不容恕!”靜妃聲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淑惠妃臉色一白,連忙跪下去,“臣妾知罪!”

桑枝在一旁屏氣凝神,只覺得靜妃的氣場确實強大,這凜然而威的模樣,着實有母儀天下的氣度。要不是性子太烈,一定會是位讓人心悅誠服的好皇後。

一時間隆福門沉寂一片。便在這時,桑枝眼尖看到月華門方向有銮駕,當即心裏一咯噔,連忙上前給靜妃行禮,“娘娘,夜色已深,小心着涼。”說着就示意靜妃看月華門。

靜妃掃了一眼,神情一頓,便有些隐忍的怒意。淑惠妃顯然也看到皇帝的銮駕正從遠方過來,面上一喜,再不見驚恐之色。桑枝暗自餘光去看,只見到淑惠妃眼中滿是期待和喜悅,俨然就是一副期盼愛郎的少女模樣。靜妃收回目光再去看淑惠妃時,自然也看到淑惠妃望着月華門的殷切之态,靜妃竟然有一瞬間的愣怔。

想當年,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殷殷切切歡喜眷戀?

可是,這後宮裏,哪有長久的夫妻。靜妃眸子冷下來,帝王一個,宮妃三千,跟帝王談愛無異于對牛彈琴。便是這董鄂氏,誰又知道榮寵能到幾時?現在的這位皇帝啊,寵人時能把人寵上天,抛棄時也抛棄的幹淨。

靜妃不想看見順治帝,她與這位年輕帝王的情意早就耗得一幹二淨,相看兩相厭,便徑自對桑枝說,“回宮。”

“是。”桑枝連忙上前扶住她。然而回永壽宮要從永壽門進,去永壽門卻必須經過月華門方向,桑枝就看着靜妃面無表情地迎着銮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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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駕經過時,靜妃垂眸行禮。順治帝竟然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銮駕徑直從她身邊經過。

待銮駕已經過去,靜妃起身,面無異色地繼續走。

桑枝耳聽着身後銮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又看見皇帝和靜妃背對背朝着相反的方向,如同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心裏不免為靜妃嘆一聲。聽說當初順治和靜妃也是鰜蝶情深,豈料後來感情破裂到如今,竟然形同陌路。

無論是當年的中宮之主,還是如今的廢後,靜妃始終都是不肯服軟的硬骨頭。而皇帝,就更不可能服軟了。何況他坐擁整個後宮,早就被寵的孩子氣十足,又豈會對一個廢後施以顏色?

桑枝沉默着,剛送靜妃到永壽門,錦繡就急急迎上來,“奴婢參見娘娘!可算回來了。”

靜妃笑笑,“看你急的,本宮去看一下皇後,也值得你急一頭汗。”說罷順手把自己的手帕遞給錦繡,“擦擦。”

眉目間滿是溫柔。看得桑枝眼皮一跳,暗想,靜妃和錦繡還真是……主仆情深……

錦繡接過帕子,替在桑枝身邊扶住靜妃的手,“這麽冷的天,趕緊回宮暖暖。”

“不急,”靜妃擺擺手,看一眼桑枝,“你先進來。”

桑枝哪敢不從。

待靜妃坐定,錦繡已經手腳麻利的端上一盞姜茶。

“你想救皇後嗎?”

靜妃突然這麽問,桑枝道,“自然。”

“可是真心?”

桑枝再點頭。

“但是,你要知道,救皇後就是跟皇上作對,你也不怕?”靜妃挑眉,顯然不信。

“怕。”桑枝坦然道,“卻不能因為怕就不做。若是娘娘有辦法,能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靜妃沉吟下,“你為什麽對皇後這麽好?”

“原因奴婢已經告訴過您了,娘娘。”

靜妃搖頭,“這可是冒着喪命的風險,我能信得過你嗎?”

桑枝抿抿唇,“敢來永壽宮,奴婢已經冒着掉腦袋的風險了。”

靜妃一愣,随即輕笑,“也是。”她從錦繡手裏接過帕子,非常自然地擦擦唇角,“如今只有一個法子,只看你有沒有本事,敢不敢。”

“娘娘請說。”桑枝眼神一閃,如果沒有看花眼的話,那帕子可是剛剛錦繡擦過額上薄汗的。靜妃竟然拿來就用,顯然是早已習慣如此。然而,偏偏這才是最不合常理的。哪有主子願意用奴才用過的東西?!更奇怪地是,錦繡竟然敢把用過的帕子給靜妃,雖然那本來就是靜妃的手帕。這一切若是放在尋常百姓家自然沒有什麽,可在這深宮中,就顯得觸目驚心。

靜妃可不知道她心裏轉過這麽多念頭,只道,“想辦法讓慈寧宮的皇太後知道皇後被軟禁的消息。”

桑枝皺眉,“可奴婢根本進不去慈寧宮。”

“本宮知道,”靜妃不悅道,“所以才讓你想辦法。”

桑枝啞然,“淑惠妃——”她本想說淑惠妃可以見到皇太後,但只剛出口就恨自己嘴快,不能想什麽說什麽,應該掂量好再出口。

果然靜妃嗤笑一聲,“她?她只怕巴不得皇後被廢。”又道,“辦法本宮已經告訴你了,怎麽做是你的事。本宮有些累,回去吧。”

桑枝不好再說什麽,只得恭送靜妃。錦繡卻慢靜妃兩步,輕描淡寫地說,“皇上今夜臨幸淑惠妃是為什麽,你要是想不清楚,也就別想着去坤寧宮了。”說罷,疾走兩步去伺候靜妃。

卻叫桑枝傷腦筋。她連承乾宮的內殿都進不去,怎麽去慈寧宮?而且既然到現在皇太後都不知道,顯然慈寧宮裏是被人封口了。除非親自在太後面前說,否則讓太後知曉的可能性當真不大。

而且,皇上臨幸淑惠妃和她要去坤寧宮有什麽關系?桑枝一時不是很理解錦繡的話。

她換好衣服往回走,腦子裏思緒紛紛,卻在路過翊坤宮時忽然靈光一閃——

皇上在這個時候臨幸淑惠妃,難道也是為了封口?

想到淑惠妃望向皇帝的欽慕眼神,桑枝頓時思路亮堂起來。後宮裏哪有什麽姐妹親情可言!争寵才是常态啊!別說淑惠妃,就是靜妃也不過是點撥一兩句,并不肯以身犯險。說起來都是一族的人,然而後宮是非之地,哪個不是各懷鬼胎一顆心滿是心眼。如今沒有看到衆妃明争暗鬥的戲碼,不過是因為董鄂妃鋒芒過盛,蓋過一切後妃,大家都知道皇帝一心就只在董鄂妃身上,争寵也是白搭。除了董鄂妃,大家都一樣,連皇後都是被厭棄的命,旁人誰還敢奢求什麽呢?

然而偏偏就是這種情況下,皇上一邊軟禁皇後,一邊臨幸淑惠妃,這不擺明踩皇後給宮妃們一個暗示嗎?

想必明日淑惠妃對皇後被軟禁一事的态度,将直接影響到宮妃們對此事的态度。因為,很顯然,淑惠妃的态度就代表了皇上的真正意圖。後宮裏是絕不會有人願意為了一個備受厭棄的皇後,而得罪皇上的。而且,誰不觊觎皇後之位?皇後被廢,中宮之位懸空,大家說不得都有機會。除了董鄂氏之外,可能性最大的,莫過于皇後的妹妹淑惠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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