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董鄂妃目露寒光,輕聲自語,“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聽着這話,貞妃擡頭看向她,董鄂妃卻只昂首望着坤寧宮的方向。桑枝站在她們側後方,既看不清貞妃的表情,也看不清董鄂妃的神色。然而耳中聽到的話,卻讓桑枝心中惴惴不安。看來董鄂妃确實來者不善,然而這樣狠絕的董鄂妃該如何勸止?

桑枝一時間心亂如麻,明知道這次請安難以善了,素勒恐要遭難,可她竟然無計可施!該怎麽辦?桑枝急的冒冷汗,自己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人微言輕。何況現在董鄂妃很明顯十分懷疑她,雖然桑枝不知道董鄂妃的懷疑從何而來,但她知道至少眼下董鄂妃只怕是聽不進任何話的。

就像皇帝固執的像頭牛,根本聽不進任何谏言一樣。可皇帝那裏至少有滿朝文武大臣跟他打拉鋸戰,董鄂妃這裏又有誰能制止呢?

皇太後?桑枝剛想到這裏,就暗自搖頭。且不說皇太後尚且在病中,就是皇太後出面又能說什麽呢?現在後宮裏最大的受害者是董鄂妃,而且董鄂妃什麽都沒做——就算董鄂妃做了什麽,難道還能光明正大的做?擺不到明面上的事,任誰出面也無法解決。便是皇太後,對于一個決絕的女人也無計可施。就像當初的博爾濟吉特·孟古青,皇太後一開始難道沒有想着要保住她的皇後之位嗎?不過是孟古青性子太烈,實在不受控制,皇太後對她無能為力。

而今的董鄂妃比當初的博爾濟吉特·孟古青,只怕有過之而不及。再怎麽說,孟古青不過是和皇帝撕破了臉,可董鄂妃卻是失去心頭肉。失去丈夫固然悲痛,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種痛遠比不上失去孩子來的猛烈徹底。所以除非能從根上打消董鄂妃的念頭,否則,小皇後這一遭絕難得了好。

不管心念怎樣轉,桑枝還是亦步亦趨緊跟在董鄂妃身後。眼見着董鄂妃施施然踏進坤寧宮,正看到皇後剛從內殿出來。桑枝一顆心都提了起來,時時刻刻盯着董鄂妃,唯恐她做出什麽事情來。不料董鄂妃足尖落地那一刻,面上已然換成一派溫和,像是慣性地戴上了和善的面具,對皇後作揖道,“臣妾給皇後請安。”

皇後連忙迎上來,“姐姐快請起。正是寒冷的時候,姐姐身子不大好,怎麽過來了!”

“應當的。”董鄂妃道,“況臣妾身子也不礙事。”

皇後卻扶着她站起來,微微提高聲音道,“還不快給皇貴妃娘娘賜座!”一旁的宮女應聲“是”連忙手腳麻利地送上椅子來,皇後掃了一眼,“這麽冷的天,那椅子冷硬怎麽坐人!做些事一點不利索。”倒像是個任性的少女在抱怨似的,便拉着董鄂妃的手道,“姐姐莫怪,本宮這裏竟是些粗笨的丫頭,倒惹姐姐笑話。”就拉着董鄂妃往坐榻走去,“姐姐可與我同坐。”

董鄂妃打眼一掃,自然不敢坐下,“娘娘厚愛,臣妾愧不敢當。”與皇後平起平坐,她又不是傻。

皇後笑道,“無礙的,這裏又沒有旁人。”說着掃了一眼一旁的貞妃,“貞妃娘娘是姐姐的族妹,大家都是一家人,不需這些虛禮。”實際上,皇後被軟禁的這些日子,後宮諸妃根本不必來請安。

貞妃請安畢,就一直在一旁安靜地站着,看着倒乖順。這會兒聽見皇後說話,忙應聲道,“皇後娘娘說的是。”

董鄂妃眸子裏閃過冷光,堅決推辭道,“原本姐妹間不該這些虛禮,只是皇後娘娘您這裏與衆不同,尊卑之禮萬不可廢。”說着餘光看向桑枝問道,“桑枝,你說是不是?”

“……”桑枝一進來就跟看戲似的看傻了。這會兒的素勒她可從未見過,舉止有度,溫善大方,端地是一國之母的風度!可素勒那張藏不住青澀的鮮嫩臉龐上露出的标準笑容,和口中說出的話卻讓桑枝猶如吞了黃連似的,滿嘴苦澀難言。

“敦厚木讷,不盡知禮”在此時的素勒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可素勒真的是這樣的嗎?桑枝望着她端出來的皇後模樣,心裏卻覺得好像被什麽紮了一下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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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桑枝清楚,這宮裏,沒有人不戴着面具度日。皇後是,董鄂妃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只是盡管所有人都掩藏着真實的自己,桑枝卻只會為素勒心疼。大約是因為她見過素勒剝去僞裝後那快樂輕松的模樣吧!所以眼前的皇後娘娘才讓她這麽明顯地覺察到對比,感到疼惜。

聽董鄂妃這麽問,桑枝低下頭去,“奴婢惶恐,主子們的事哪輪得到奴婢說話的份兒。”

董鄂妃就笑了笑,對皇後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桑枝是個極有趣的宮女,本宮甚愛之。”偏在這時眼神掃過桑枝,不輕不重地說,“做個宮女卻是可惜了。本宮兄長常年征戰在外,身邊正少個可心的女子,本宮想說個媒,讓桑枝給本宮的兄長做個妾。兄長身居将位,想來也不屈了她。”

這話一出,不僅皇後愣住了,就連桑枝也震驚的無以複加,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娘娘!娘娘,奴婢……奴婢何德何能,惟願在娘娘身邊伺候左右,不敢有妄想!”

董鄂妃猛地轉身,聲音陡然變冷,“怎麽,你是嫌棄本宮的兄長,還是覺得本宮眼瞎?本宮說你堪當,你就堪當。”接着臉色一變,又笑容滿面對皇後說,“皇後娘娘,您看如何?”

按規矩講,宮女不到年齡放還出宮,不管是以什麽緣由都是要得到皇後首肯的。所以董鄂妃拿這事兒來問皇後,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刺兒來。但實際上,後宮的大權明明都握在皇貴妃董鄂氏手中,她如今既然跟皇後這樣說,而且桑枝又是承乾宮的人,皇後無論以什麽立場都是不能否決的。更何況,以桑枝的身份能賜給一個将軍為妾,确實已經是天大的榮耀。皇後愣了愣,下意識地望向桑枝。桑枝一臉驚惶,卻見皇後望着自己怔怔道,“……姐姐宮人的事……自然由姐姐做主。”

桑枝陡然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素勒——不,不不不!眼前的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素勒。怎麽可能會是素勒呢?桑枝一顆心如墜冰窟,失魂落魄。嫁人?做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素勒,只有素勒。多麽渴望素勒能幫助她,阻止董鄂妃。可是她卻聽到了那樣的話。難道素勒看不到自己祈求的眼神嗎?

沒有比此刻更絕望的了。桑枝望向素勒,終于明白,眼前這個女人不止是素勒,更是……皇後。

她才因見到素勒不同以往的一面而動心,如今卻又因為這不同以往的一面而心灰意冷。桑枝心裏灰撲撲一片,嘲笑自己太天真。她是因為皇後而動心,卻忘了皇後根本不是她能動心的人。她一直惦記的那個素勒,其實……根本不存在吧。

桑枝眼神暗下去,陣腳大亂。她從沒有這麽深刻地感受到身為奴婢的悲哀,連婚姻嫁娶都不過是旁人一句話——不,甚至談不上婚姻嫁娶,只不過是賜給董鄂妃的兄長做個小妾而已。什麽是小妾,就是可以随意處置的玩物而已。她不知道該怎樣抵抗,因為她是一個奴隸,是婢女,根本不可能反抗主人的決定。

一擡眼,看到董鄂妃掃過來的嘲諷眼神,仿佛在說,桑枝你可看清楚該忠于誰了?

她僵住了。

皇後餘光始終注意着捕捉桑枝的神情,她還從未見過桑枝如此倉皇無措之色,頓時心裏猛地一跳,蹿出一陣疼來。小皇後有些控制不住地輕聲開口,“不過……不過眼下正是榮親王喪期,舉國哀痛,實在不宜此等事宜。”

然而,她話音剛落,董鄂妃就眼神一厲。雖然轉瞬即逝,但是從桑枝的角度看過去,卻讓人心底都冒寒氣。她剛因為皇後的話而興起的欣喜迅速消散殆盡——皇後這話可謂實打實地戳到董鄂妃痛處了!

果然,董鄂妃聲音平平道,“正是如此,承乾宮裏才要沖沖喜。如果皇後娘娘肯應允,臣妾這就讓下人着手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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