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董鄂妃尚在昏迷中,桑枝匆匆去看了看情況,見承乾宮又是擠滿了人,心知以皇帝對董鄂妃的寵愛,是絕不會讓董鄂妃有閃失的,便松了口氣。回來的時候,桑枝心情有些複雜。因為董鄂妃屢次三番威逼利誘,桑枝有時候心底也暗暗想董鄂妃到底何時殒命,可真事到臨頭她便不由得責怪自己怎麽生出這樣歹毒的心思。

回坤寧宮的路上,她獨自一人走着,迎面正看到貞妃一行匆匆趕來。桑枝本想行禮,可貞妃臉色陰沉,步子極快,根本沒注意到路旁的人。而且貞妃幾乎有些過于焦急,以至于跟着她的侍女都要小跑起來。在外人看來,如此行色匆匆可以說是有失禮儀了。

觀此情狀,桑枝心頭驀地掠過奇怪的感覺。貞妃這神情絕不是裝出來的,這無人處根本沒有觀衆,便是桑枝也只是不經意路過。看起來貞妃對董鄂妃并非往日以為的那樣僅是利用而已,完全不像淑惠妃對皇後娘娘那麽寡淡。她目送貞妃離開,看着貞妃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直奔承乾宮而去,桑枝暗想,可惜董鄂妃好像一直在防着貞妃。

靜靜地站了會兒,桑枝才收回目光繼續往坤寧宮去。剛拐了彎走到通往禦花園的拐角處,便聽到绛雪軒處有宮女竊竊私語。

“皇貴妃娘娘好像不怎麽待見貞妃娘娘,怎麽貞妃娘娘每次都這麽着急?”

“背靠大樹好乘涼嘛,再怎麽說有皇貴妃在,貞妃娘娘就不會被冷落。”

“那貞妃娘娘也夠憋屈的,咱們皇上不是也挺寵幸貞妃娘娘的?貞妃又何必總去皇貴妃那裏觸黴頭。”那聲音更低了低,“你不知道,皇貴妃這段時間總是不好,貞妃雖然在外人面前沒什麽表現,可聽她宮裏的人說,貞妃娘娘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呢!”

“說不定啊,是被人動了手腳,”另一個聲音道,“不然怎麽這新年剛過,承乾宮就接二連三的出了事!要不皇上怎麽特地請了白雲觀的國師來,聽說下個月國師就到了。”

“咱們皇上不是信佛嗎?一向最讨厭道士,怎的這次請白雲觀??”

“和尚不管用了呗!而且白雲觀的國師可不是一般人,”那聲音道,“聽說道長可神通廣大了,還是皇上親自封的國師呢!”

“希望皇貴妃娘娘早點好起來,我都沒見過這麽好的娘娘。”

“是啊,我們給皇貴妃娘娘祈福吧!”

……

桑枝聽着,不由得暗嘆一聲。不管董鄂妃待人寬厚廣施恩惠有幾分真心,但無論如何确實讓衆人從中受益。董鄂妃在後宮裏的名望是實打實的,宮人對她的尊崇也是不摻假的,可惜紅顏薄命。

宮女們似乎開始祈禱,桑枝聽到她們不再開口,便仍舊往前走。

要不怎麽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小宮女們胡亂閑聊幾句,倒讓桑枝捕捉到不少零散的消息,首先除了董鄂妃确實有威望外,貞妃這個人似乎也很有意思。還有白雲觀的國師——聽起來像是坑蒙拐騙之徒?能用得到“神通廣大”這等極度誇大的溢美之詞,要麽就是真真不世出的高人,要麽就是膽大妄為的騙子——只怕多半是故弄玄虛的江湖術士。畢竟就桑枝所了解到的高人而言,沒有一個高人大德會以“術”惑人,他們不屑于形而下之術。更甚者,本事越大的高人越愛裝傻,大道至簡,嬉笑怒罵間早已道成肉身。與此相反,越是沒真能耐的歪門邪道越愛虛張聲勢博取虛名迷惑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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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邀請來驅邪,桑枝意味深長的勾唇一笑,有沒有真本事那要看看這個國師能否看出她桑枝是什麽人了。

眼見天色愈晚,桑枝加快了腳步。剛到坤寧宮門口,蔡婉芸就急忙過來,“桑枝姑娘!”那神态焦急,看得桑枝心裏一咯噔,以為素勒又出事了,忙頓住問,“怎麽?”

“皇後娘娘她……”蔡婉芸欲言又止。雖然皇後剛剛表示過對桑枝的不滿和排斥,但蔡婉芸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皇後對桑枝的順從。而且皇後要是再有個閃失,她蔡婉芸身為坤寧宮掌事罪責可不小,因而見皇後沒好好吃飯,勸也無用,蔡婉芸不由得擔心萬分。畢竟皇後尚且在病中,而且病情一直有反複,雖然現在看似好了,可要是萬一一個不小心又反複了,蔡婉芸可擔待不起這罪責。奴才可是這麽好當的?主子好她們就好,主子不好,她們要比主子慘上百倍。

“出什麽事了?”桑枝見狀,暗自吓了一跳。越過蔡婉芸就徑直往內殿走,蔡婉芸急忙跟上,“晚膳依照娘娘吩咐,換了全葷,可娘娘只喝了口湯。”

桑枝立刻停住腳步,“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蔡婉芸點頭,“這天氣冷,不好好用晚膳怎麽擋得住寒氣。娘娘身子還沒好透,只怕更禁不起折騰。”

“原來是這個。”桑枝大大松了口氣,哭笑不得,“晚上原不該吃的油膩,對消化不好。”

“可娘娘只喝了一口湯,”蔡婉芸接口,眉頭緊皺,“這會兒子還非要讀書,我們不敢違背……”

桑枝愣了愣,“你去備點葷素搭配的夜宵吧。許是她吃素太久,一下換了葷菜,胃口不适應。”

“哎!”蔡婉芸應下,見桑枝正要往裏走,她猶豫一下還是攔住桑枝,“桑枝姑娘!”

桑枝停下,“還有事?”

“我看……”蔡婉芸低聲道,“皇後娘娘好像在生氣,倒是不知道為什麽。”

桑枝也蒙了,“生氣?什麽時候的事?她見誰了還是誰惹她了?”

蔡婉芸搖頭,“從布晚膳的時候就瞧着不大對,神情不像平時那麽溫和。”說完,蔡婉芸給了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便退去準備夜宵。

桑枝一時也摸不着頭腦,想想皇後換晚膳的行為,猜着她也許是因為久不能吃肉的原因?略想了想,她移步前行,一路到內殿,宮女們看見她過來,眼神裏都明顯輕松下來。

然而桑枝剛剛要踏進裏間,就聽到素勒不冷不熱的聲音,“好大的膽子,本宮可召你了?”

桑枝一驚,狐疑的看看左右,疑惑道,“你是說我?”

“放肆!”素勒冷下聲音,“好沒規矩的丫頭,對本宮如此不敬,來人,掌嘴!”

一時殿內寂然。宮女們都愣住了,沒敢動。蔡婉芸也是守在前殿,這會兒正偷偷觀察裏面情形呢,聽到皇後這話,蔡婉芸暗自咽了口水,但對皇後的命令她的條件反射的服從,便立刻走上前去,巴掌都準備好正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奉旨,卻聽到皇後又說,“本宮差點忘了,你是承乾宮的人,如今皇貴妃比本宮可不遑多讓,本宮怕是責罰不得你。”

皇後突然變化這麽大,桑枝完全懵住。看看左右,左右沒有一個人敢看她。她又看看一旁蔡婉芸,蔡婉芸連忙扭過頭去,假裝沒看到,卻也收了巴掌。桑枝抽了嘴角,只好看看面無表情的皇後。

然而素勒端坐着翻書,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桑枝不明所以,試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素勒目不斜視,卻道,“皇貴妃現如今抱恙,正是用人的時候,本宮不好強占着她的人。你回去吧。”

“我……”桑枝話剛開頭,意識到眼下不該沒規矩,便低眉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剛從承乾宮回來,皇貴妃那裏有禦醫守着,倒不缺人用。”

“啪”地一聲,素勒合上書本,站起身冷冷地望着她,“本宮這裏也不缺承乾宮的人。”

桑枝僵住了。

便在這時,蔡婉芸給宮女們悄悄使了個眼色,衆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就不敢在皇後氣頭上待在皇後面前,如今得了蔡婉芸暗示,都悄悄退下。

皇後倒也沒攔。

等到內殿只剩下桑枝和皇後時,桑枝才走上前去,“素勒,你怎麽了?”

“用敬稱。”素勒沒有好臉色。

桑枝頓了頓,拉住她的手,“皇後娘娘,誰惹您不開心了?”

“放手!”素勒眉頭緊蹙,掙了掙沒掙開,便惱得瞪她,“好大的膽子,沒大沒小,該當何罪!”

桑枝觀察她神情,看她确實心情不好,想了想試探地說,“我已經讓蔡嬷嬷給你備夜宵了。葷素都有。”

素勒表情沒有動。

看起來不是這個原因,桑枝仔細回想了下她的話,忽然心中一動,暗自一陣激動,她有些緊張地輕咳一聲,試探地解釋道,“不打招呼就去承乾宮,是我的不對。”

素勒眼神一厲,“你本來就是承乾宮的人,回去自然沒有什麽不對。”說話的語氣涼飕飕的,非常不好。

但聽在桑枝耳中,卻叫桑枝心裏一陣狂喜。她眼中漸漸升溫,眼神熾熱起來,“所以,你是因為我沒跟你說一聲就去了承乾宮才生氣的,是嗎?”

素勒臉色一陰,“你沒跟本宮打招呼就做的事情,還少嗎?”

這話一出,桑枝心裏就一緊。她原來也猜想,素勒身為皇後,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每每為查榮親王一事獨自離開,但從未見素勒對此有過任何表态,她便以為素勒是不在意的。而今聽到這番話,才知道素勒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忍而不發罷了。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素勒又怎麽可能不介意呢?桑枝黯然,自己作為承乾宮的宮女,伺候在坤寧宮,卻又在皇後眼皮底下屢屢四處亂竄,倘若皇後不是素勒,換成旁人只怕早就将桑枝懲處了。而今她急匆匆就去承乾宮一事,說到底不過是個導/火/索,讓素勒積壓在心的不滿全都爆發出來了。

雖然不想懷疑桑枝,但皇後又該怎麽看待桑枝身在坤寧宮,心裏卻總時時刻刻記挂着承乾宮還逮着空就往別處跑的行為?她們之間的信任都來源于相識于微末,而今卻站在兩個敵對的陣營,素勒就是再想信任她,但桑枝的種種舉動卻讓身為皇後的素勒沒辦法不起疑心。

人心本就易變,何況董鄂妃處的條件又是如此優渥,而且深宮之中哪個敢輕言信任?皇後娘娘一直忍着,期盼着桑枝能自己知道收斂,直到知道桑枝聽見董鄂妃出事就慌忙跑過去一聲招呼都不打時,這種隐忍終于到了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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