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

該回宮了。然而她還身在承乾宮,送董鄂妃回去後,桑枝正想開口請求回坤寧宮,董鄂妃發話了,“桑枝,在坤寧宮的日子還習慣嗎?”

桑枝心裏有鬼,當然不敢說本來就是沖着皇後去的,這會兒董鄂妃問話她也不能表現的太過喜歡坤寧宮,只好道,“皇後娘娘年紀小,不愛管事,奴婢在坤寧宮左右無事,也還好。”

董鄂妃看她一眼,“你可以回來了。”

桑枝頓時心裏一緊,她并不想回來。可是這話該怎麽跟董鄂妃說呢?董鄂妃現在已經毫無鬥志,更不想跟皇後作對,不想跟皇宮裏任何人作對,對于一個放棄一切的人,桑枝還能拿什麽蠱惑她呢?

見她沒說話,董鄂妃了然地自嘲一笑,“什麽時候你想回來,就回來吧。”她說,“桑枝,你确實是個很奇怪的人。”

董鄂妃如此善解人意寬宏大量,倒叫桑枝心中愧疚不已,十分赧然。她想說什麽,卻又沒有說出口。倒是董鄂妃看看天色,問道,“天色不早了,你要去坤寧宮嗎?”

桑枝看看董鄂妃的模樣,心中恻然。如今這偌大的承乾宮,不,應該說這偌大的皇宮,董鄂妃确實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啊。她的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雖然理論上是病逝,可實際上到底怎麽回事,董鄂妃心裏很清楚。桑枝望着她的枯槁之狀,不由動了恻隐之心,“娘娘哪裏的話,奴婢本就是承乾宮的人。又蒙娘娘如此厚待,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你跟皇後在一起的時候,也會自稱奴婢嗎?”董鄂妃笑笑。桑枝在坤寧宮的地位之高,早已經傳遍了整個皇宮。都說是坤寧宮的皇後懾于承乾宮如日中天的權勢,因而對來自承乾宮的桑枝倍加禮遇,說桑枝幾乎位居坤寧宮掌事嬷嬷蔡婉芸之上,深得皇後娘娘器重。沒有不透風的牆,坤寧宮也不是嚴絲合縫,裏面發生的事情哪怕明面上沒有漏出去,可暗地裏早經過宮人的口傳的沸沸揚揚。但坤寧宮到底有沒有懾服與承乾宮的勢力,還有誰能比董鄂妃更清楚嗎?

董鄂妃這麽一問,桑枝心裏就一咯噔。雖然向來就知道宮裏是非多,但當事人最難聽到關于自己的八卦。桑枝也不例外。如今被這麽輕巧的提出來,桑枝終于明白,就算董鄂妃原先還信她當初那些話,可經過坤寧宮這些事,董鄂妃早就不可能再信任她當初那些花言巧語了。但巧就巧在,董鄂妃連番被打擊,心性大變,已經不在乎那些事情了。

但桑枝大窘,極難為情,“奴婢該死!”

“皇後私下放出話來,說你是坤寧宮的人,動你就等于動坤寧宮。這等厚愛,便是本宮也有不及。”董鄂妃眼神淡淡的掃向她,“然而你對她忠心耿耿,也是你對本宮的忠心遠遠不能及。”

桑枝大吃一驚,素勒什麽時候幹過這事兒?!她竟絲毫不知情。桑枝心情複雜,素勒這樣做,雖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桑枝,但另一方面完全是為了對抗董鄂妃啊!不管怎麽說,桑枝都是承乾宮的人,皇後暗地裏發出這樣的話來,讓承乾宮顏面何存?而且幸虧董鄂妃已經沒有争鬥之心,不然就單憑皇後這些半真半假的話,董鄂妃都必須置桑枝于死地。到那時,皇後真的是董鄂妃的對手嗎?

桑枝暗自搖頭,剛想說素勒怎麽可能是董鄂妃的對手,然而她動作停住了——素勒真的不是皇後的對手嗎?無論怎樣,董鄂妃始終是勢單力薄,而皇後卻有太皇太後這個最大的助力。先不說別的,至少就目前來看,徹底敗北一蹶不振的正是盛寵之下如日中天的皇貴妃董鄂氏啊,而皇後依舊不顯山不露水的穩穩端坐中宮。

“但你終歸還是承乾宮的人,”董鄂妃笑笑,有些故意的使壞模樣,“本宮要是不放人,便是皇後也奈何不得。”她雖然一敗塗地,但終究骨子裏并不是一個任人搓扁揉圓的主兒。

桑枝僵住了,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董鄂妃莞爾,“不過看在你到底還是對本宮有幾分真心的份兒上,便不為難你了。”她輕聲道,“今兒啊,你心也不在這兒,那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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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娘娘,奴婢遵命。”桑枝心內慨然,轉身走時看到董鄂妃羸弱的身影,那皮包骨頭的模樣讓桑枝心裏都不由得有些心疼。然而她還沒剛到門口,就聽宮女來報,“啓禀娘娘,鐘粹宮貞妃娘娘求見。”

董鄂妃眉頭一皺,“不見。”

聽到這裏,桑枝頓住腳步,“娘娘!”

“嗯?”董鄂妃擡眸看向她,“怎麽,良心發現想留下了?”

半開玩笑的一句話,讓桑枝臉上發燙。她輕咳一聲,讪讪地說,“是別的事。”

“說吧。”

“娘娘,其實,貞妃娘娘也許……并不是那麽……多城府。”桑枝遲疑道,“奴婢曾聽宮女們嘴碎說過,您病着的時候,貞妃娘娘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可見是确确實實關心着您哪。”

董鄂妃動作一頓,目光忽然嚴厲起來,冷淡道,“桑枝,貞妃的事,就不用你多管了。她什麽心思,沒人比本宮更清楚。”

“是奴婢多嘴!”桑枝不敢再多言,連忙退去。走到承乾宮門外,果然看見貞妃默然站着,宮女來傳董鄂妃的話,天色暗,桑枝也沒看清貞妃的表情。卻聽到貞妃問,“不知皇上今夜可會來承乾宮?”

那宮女道,“回娘娘的話,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哦。”貞妃淡淡應罷,擡頭望向承乾宮,才道,“那本宮改日再來。”她臨走時望了桑枝一眼,正對上桑枝打量的眼神,兩人都沒有什麽異樣,各自轉身去了。

待回到坤寧宮,素勒已經安寝。蔡婉芸看見她竟有幾分冷淡,“喲,這不是承乾宮的大紅人嗎?怎麽,不好好伺候你們娘娘,還特地到坤寧宮來,不怕受委屈?”

桑枝感到奇怪,“蔡嬷嬷何出此言?”她不知道蔡婉芸怎的突然這樣冷嘲熱諷。

蔡婉芸冷笑一聲,“我原以為你對我們娘娘有多忠心可嘉,原不料你竟是個慣會伺候人的。倒是老奴看走眼,想來也是,像你這樣左右逢源處處吃香的人,又豈能不會些阿谀奉承欺上瞞下的好手段!”

好一頓夾槍帶棒,桑枝聽得直犯嘀咕,“嬷嬷有話請直說。”

“有什麽好說的,”蔡婉芸道,“你和老奴各自有各自的本分,老奴伺候好皇後娘娘,你伺候好你的主子,本是應該。倒不勞煩桑枝姑娘抽身為我們皇後娘娘操心,想來皇貴妃娘娘待你也是不差的,大半夜還能單獨讓你陪着逛涼亭,也是難得。”

桑枝頓時明白過來,驚訝不已,“你……你看見我了?”

“哼,”蔡婉芸不屑的嗤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奴伺候皇後娘娘送老神仙回天一門,可巧看見您盡心伺候皇貴妃。你倒是個沒規矩慣的,原來和皇貴妃也平起平坐,握手嬉鬧。”

原來皇後娘娘奉太皇太後懿旨,親自送國師大人回天一門欽安殿,在禦花園告辭時,可巧不遠不近地正看見桑枝在避風亭裏握住董鄂妃的手,兩人距離極近,看起來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樣。蔡婉芸當即就惱了,罵道,“好一個兩姓家奴!虧得皇後娘娘如此厚待于她,她卻轉過臉又去跟董鄂妃獻殷勤!”

皇後娘娘卻只是看了一眼,不置一詞,只道,“回宮吧。”

蔡婉芸還怕皇後生氣發火,結果皇後娘娘并無異樣,照常梳洗完畢,就徑自安寝了。倒是蔡婉芸,實在氣不過,覺得原來桑枝是如此善于奉承媚上之徒,明知道皇後娘娘因為董鄂妃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竟然還對董鄂妃那樣親近殷勤。故而等到桑枝回來,蔡婉芸忍不住出口譏諷。

然而,桑枝卻無心在乎她的諷刺,只心裏陡然一跳,“素……皇後也在?”

蔡婉芸冷眼斜睨她,“我們皇後娘娘可也算看清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桑枝頓時就覺得腦子一轟,如果連蔡婉芸都對她的行為如此不恥憤怒,那麽……素勒會怎樣看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 微信公衆號剛申請好,正在慢慢熟悉。小夥伴們,要不要一起來見證它的出生和完善?

微信公衆號:HIstory201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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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桑枝輾轉難眠,心裏十分煎熬。她甚至迫不及待想去跟素勒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說起。但更奇怪的是素勒的态度,翌日一大早,桑枝不管蔡婉芸的冷眼第一個到了素勒面前,可素勒除了冷淡一些外對昨晚的事情只字未提。

這時剛入四月,新的一月開始,皇後已然恢複大權,坤寧宮衆人不敢懈怠,早已經将坤寧宮打理得煥然一新,等着宮妃前來請安。宮女們來來往往伺候皇後洗漱,蔡婉芸兢兢業業地為皇後梳妝,整個坤寧宮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桑枝無從說起也無法插嘴。她就站在一旁看着皇後雙目微阖,也不敢在這麽多人面前做出不合規矩的行為來。

不多時就看見宮妃們就陸陸續續趕過來,素勒已然神态端莊的穩坐中宮,等着大家一起來到應下這個禮儀。桑枝和坤寧宮的宮女混在一處,守在素勒身邊的是蔡婉芸。不出意外,第一個來到坤寧宮的仍然是承乾宮的皇貴妃董鄂氏。在她之後相繼到來的是貞妃、淑惠妃、景陽宮的恪妃,以及幾位博爾濟吉特氏等。這還是桑枝第一次見到順治的妃子們同時出現,但就是這麽一觀,桑枝也看出來為什麽董鄂妃的仗這麽難打。偌大的坤寧宮裏,除了恪妃石氏孤身一人不與人為伍外,博爾濟吉特氏站在一起,董鄂氏們站在一起,然而董鄂氏的妃子只有三位,就這麽三位也不怎麽親熱,其餘全是博爾濟吉特氏,對比何其鮮明!雖然她們各自為政內鬥不斷,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卻沒人不懂。再加上皇太後也是科爾沁一族,董鄂妃的根基太薄弱了。桑枝心裏不免有些冒寒氣,為董鄂妃狠狠地捏了一把汗,如此情形下要怎樣的心機和手段才能博得滿宮上下的好名聲!但凡董鄂一族根基深厚些,董鄂妃未必會如此慘敗啊。又對董鄂妃深感惋惜佩服,年紀輕輕卻能有如此心智,在虎狼群飼下能讓承乾宮一枝獨秀,便是當初的皇太後也未必及她!只是可惜,她還是太年輕,董鄂家又遠遠不能與科爾沁比肩。

不過除了這些紮堆的人外,桑枝的目光不由放到了那恪妃石氏身上。旁人無論怎樣都不願意自己落單,無論是選在博爾濟吉特氏還是董鄂氏,總歸是要紮堆去的,可唯獨恪妃神态自如地端站着,身邊只跟了一個貼身宮女。這恪妃相貌倒是不怎麽出衆,但勝在氣質超然,且衣着打扮與衆不同,一身漢裝更是襯得她淡泊娴靜。桑枝隐約記得,這個石氏好像是漢人?她偷偷問身旁的宮女,宮女倒是沒什麽保留,最喜歡說八卦,“桑枝姐姐,你不知道嗎,皇貴妃沒進宮之前,最得寵的就是恪妃啦!住在景陽宮,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但咱們皇上寵幸她,說恪妃出身書香世家,端莊賢淑,當初要不是因為恪妃是漢人,說不定就被立為皇後了!”

“大膽!”宮女話音剛落,傳來蔡婉芸壓低聲音的厲斥,“什麽話都敢亂說,不要命了嗎!”

桑枝都被突然冒出來的蔡婉芸吓了一跳,那宮女更是吓得面色惶惶,連忙跪倒在地不敢再多說。蔡婉芸看一眼桑枝,意有所指的指桑罵槐,“身在坤寧宮就是坤寧宮的人,你要是心裏惦記着別的主子,趁早滾出去。咱們皇後娘娘是這後宮之主,不缺你這一個不忠不義的奴才!”

宮女都哭出來了,不知道該怎麽辯解。蔡婉芸冷哼一聲,“下去!”那宮女幾乎是爬出去的。

但桑枝看着卻皺眉,她不由得想,如果是董鄂妃遇見這種情況會怎麽做?這麽一想,就想到了綠莺。董鄂妃慣于殺雞給猴看以儆效尤,如果這事兒放在承乾宮,說話的這個小宮女只怕小命要去掉半條,畢竟董鄂妃為人極謹慎,最厭惡流言蜚語嚼舌根。而坤寧宮在宮女管制這方面,顯然不如承乾宮嚴謹。一來是因為下面的人見風使舵,把聰明伶俐的都送去了承乾宮,二來也是因為蔡婉芸乃秀女出身,相比承乾宮包衣奴才出身的蘭秀而言,确實不夠狠。但宮女們又不識文斷字,幾乎跟鄉間粗野村婦差不多,除了嚼舌頭之外最愛捧高踩低鑽營取巧,本性粗鄙,蔡婉芸的出身決定了她和宮女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人,因為并不能徹底了解宮女們的兩面三刀,她對宮女的管制也就相對寬松。

想來也是奇怪,既然皇太後處處護着皇後,為什麽不把坤寧宮的人也好好整治呢?其實只要皇太後一句話,底下的人絕不敢再這樣明裏暗裏的奉承承乾宮,而欺負坤寧宮。

桑枝想得遠了,然而落在蔡婉芸眼裏,還以為桑枝是感到羞愧,是被她說的無言以對,因而蔡婉芸愈發對桑枝不滿。她想,如果桑枝是真的忠心于皇後,何至于如此朝秦暮楚!說不定就連對皇後的愛慕都是裝出來的。蔡婉芸暗自倒抽冷氣,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把這個猜測告訴皇後娘娘,不然查實桑枝根本沒這心思,只怕皇後得治她個毀謗陷害之罪,而且其中一人還牽涉到皇後娘娘,這可不是小事。蔡婉芸閉緊嘴巴,決定以後要看好桑枝,但絕不再在皇後面前多說半句不該說的話。

待蔡婉芸取了暖爐回到皇後身邊,桑枝才回過神來。這片刻的功夫,她已經找到坤寧宮最大的不足之處,宮女們都不怎麽有眼色,而且缺乏管教。因為皇後不受寵,她們便心思憊懶,再加上皇後不怎麽管事兒,蔡婉芸不夠狠,坤寧宮的宮女就更加各行其是了。待在坤寧宮這麽久,桑枝也确實感受到,坤寧宮上下像是一盤散沙,每個人好像都随時在等着皇後被廢而後各自謀生似的。雖然不能怪她們,但這樣的狀态顯然對皇後極為不利。

她還在想着,正殿裏請安的妃子們已經閑聊唠嗑罷,要告辭而去了。便在這時,桑枝聽到皇後的聲音,“皇貴妃身子可大好了?”

董鄂妃笑道,“多謝皇後娘娘記挂,臣妾已經無大礙了。”

“那就好,本宮還想着要去看望你呢,”素勒道,“可惜本宮自己也不舒泰,倒一直沒能去。”

“承蒙皇後娘娘厚愛,”董鄂妃連忙道,“按理該是臣妾來看望您才是,可臣妾也是不争氣,整日病怏怏的怕給皇後娘娘您過了病氣,就沒敢來。”

皇後道,“皇貴妃客氣,你雖然未能前來,卻派了得力丫頭過來,這份心意本宮焉能不知?”她話鋒一轉,“這一個月來,本宮瞧着桑枝是極伶俐的丫頭,用着也是極喜歡,倒比這坤寧宮上下的宮女們都好多了。唉,說來也不怕衆位姐妹們笑話,本宮和桑枝倒是有幾分投緣,就是不知道皇貴妃娘娘肯不肯割愛,讓桑枝到坤寧宮來伺候呢?”

桑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鄂妃唇角一抹了然的弧度勾起,随即隐沒,卻道,“桑枝的事,本宮只怕還要問問她的意思才好。”

“姐姐太擡舉她了,”皇後淡淡道,“一個宮女而已,是去是留還不是姐姐一句話的事?姐姐要問她的意思,心意本宮能理解,但這宮裏上下尊卑可不能亂。姐姐只要肯割愛,本宮親自問她又有何難?”皇後抿了口茶水,“倘若她實在不肯,本宮自然也不好強人所難,到時候再将人送還承乾宮便是。”她面上露出些羞怯來,“姐姐,本宮都已經如此厚着臉了,還不得姐姐一句話嗎?”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董鄂妃要是真說一個“不”字,那不等于打皇後的臉嗎?別說桑枝了,就是皇後現在要的是蘭秀,董鄂妃也絕不能有半個不肯,何況只是一個心并不在承乾宮的桑枝!董鄂妃擡眸望向皇後,她幽幽深深的眸子探究過去,卻只看見一臉平靜眸中毫無波瀾的皇後娘娘,直到這個時候董鄂妃才心裏咯噔一下,她終于意識到,一直以來,她都小瞧了皇後娘娘。這個小皇後看似不争不鬧,只怕心思也是深不可測。不然,你聽聽她說的這番話,看似裏子面子都給了皇貴妃,可實際上已經完完全全阻斷了董鄂妃拒絕的可能。董鄂妃一怔,不由暗自苦笑,笑自己太天真,她此刻才明白,這場後宮博弈承乾宮根本不可能贏。

“皇後娘娘說笑了,桑枝她一個奴才,能得您如此厚愛,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臣妾替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董鄂妃面色蒼白地笑了笑,“桑枝又哪能這麽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怕求之不得呢。”

皇後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謝姐姐了。以後姐姐有用得着本宮的地方,盡管開口,咱們姐妹間本就該互相幫助。”

“臣妾先謝過皇後娘娘厚愛。”

于是一衆妃子又寒暄幾句,便各自散去了。

桑枝一臉震驚,她簡直難以相信,素勒就憑這麽幾句話就把她的奴籍轉到坤寧宮來了?!上次不還是被皇貴妃踢皮球給打發了嗎?

然而,比桑枝更震驚的是蔡婉芸。蔡嬷嬷還以為皇後娘娘要把桑枝趕走呢,結果竟然把人要到坤寧宮來了?蔡嬷嬷嘴角抽了抽,覺得主子的心思實在……太難猜。

就在這時,皇後的目光掃過來,直直看向了桑枝。

☆、009

蔡婉芸順皇後的目光也看向了桑枝,不過不同于皇後那波光潋滟的雙眸,蔡婉芸眼裏寫滿複雜之色。

桑枝愣愣站着,不知為何竟覺得此刻素勒的眼神飽含威壓,讓桑枝都有些緊張。直到蔡婉芸輕咳一聲提醒,桑枝才回過神來,急忙迎上去,“素……皇後娘娘。”

素勒神情淡淡地看着她,輕“嗯”一聲。

氣氛竟有些冷。

桑枝心裏有些亂,忙道,“昨晚——”

“本宮累了。”素勒打斷她的話,閉上眼睛緩一緩,再看向桑枝時竟帶了一分笑意,“桑枝,本宮把你從承乾宮調在了坤寧宮,你心裏可願意?”

然而素勒的眼神卻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靜。桑枝心知素勒到底是對昨晚的事情介意了,畢竟如果連蔡婉芸都對此氣憤不已,那麽作為當事人的素勒不可能無動于衷,只不過素勒不像蔡婉芸那樣喜怒形于色,皇後娘娘無論抱有怎樣的心思都不會那麽輕易地表現出來。桑枝暗嘆一聲,眼睛柔了幾分,輕聲卻堅定地道,“求之不得。”

話音落,桑枝就看見素勒的眼神一下軟了下來,随即毫無破綻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委屈來。就像一顆僞裝完好的雞蛋,漸漸出現裂痕,顯現出本來面目,桑枝卻被她這幾不可察的神色轉變攪得一陣心疼。想來這如履薄冰的皇後之位,并不是那麽好坐的,也是日日夜夜都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呀。

素勒朝她伸出了手,“我們去讀書。”

“好。”跟素勒說話的時候,桑枝總是不自覺輕聲慢語,語調像浸了水似的又柔又綿。桑枝握住素勒指尖,将她從鳳榻上帶下來,往窗邊走去。

身後蔡婉芸默默看着,且不說心裏目瞪口呆,便是面上也已經忍不住地露出難以消化的怪異表情來。她是真的看不懂皇後娘娘了。

別說蔡婉芸,桑枝自己心裏又何嘗沒有疑惑?她陪着素勒在窗邊坐定,輕聲道,“昨晚——”

然而素勒還是打斷了她的話,“昨晚,你還是承乾宮的人,但是,從現在起,你是我的人。從今以後,你不必強令自己對任何人曲意奉承。”

桑枝一下聽懂了。

盡管素勒對昨晚桑枝的舉動有不滿,但身為皇後,素勒比誰都清楚奴才是做什麽的。桑枝無論如何都是承乾宮的人,雖然伺候在坤寧宮,但桑枝的主子始終都是皇貴妃董鄂氏,所以桑枝無論怎樣對董鄂妃好都合情合理。也就是那一刻,素勒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為桑枝做過什麽。一直以來,都是桑枝為了她折騰的遍體鱗傷。皇後娘娘以往不在争鬥上放太多心思,雖然并不會任人欺辱,但只要承乾宮不找坤寧宮的麻煩,皇後娘娘就不會主動挑釁。她在宮裏這麽些年,早就習慣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的原則,她知道自己背後有個皇太後,更知道自己被皇上厭惡,所以一直都是半推半就,既不主動争取也不一味放任。因而,在昨晚之前,哪怕她很想讓桑枝到坤寧宮來,也從未真正争取過。直到她看到桑枝在避風亭裏那樣親近董鄂妃。

她靜靜地看着,心裏卻好像被什麽抽了一下。可皇後娘娘并不明白是為什麽。她只是覺得,桑枝明明是自己的人,為什麽要那樣對董鄂妃。這個念頭冒出來時,素勒才意識到,桑枝……并不是她的人,而是承乾宮皇貴妃的宮女。她沒跟董鄂妃争過什麽,連皇帝的恩寵她都沒想過去争,可是一想到桑枝其實并不是自己的人,她心裏就說不出的翻騰。

蔡婉芸只看見皇後娘娘面上沒有絲毫異樣地離開,卻不知道那一刻皇後娘娘就已經下定決心把桑枝留在坤寧宮。

從前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只是從今日起,桑枝只能是她坤寧宮的人。

桑枝聽她淡淡說完那些,一下就聽出了她沒說出的話。頓時心裏又暖又喜,卻又滋味難言。皇後娘娘的城府和霸道竟如此與衆不同,素勒雖然是在給她承諾,但實際上無形中也讓桑枝被動地給出一個承諾——如果以後桑枝再有二心,再對旁人如此那般,就絕不再可能像這樣雲淡風輕了。

但素勒那短短幾句話,卻惹得桑枝心潮翻滾,她鼻尖有些發酸,從喉嚨裏擠出話來,“素勒,我……我永遠都是你的人。”說出來時心裏不由得補了一句,“只可惜,你卻不是我的。”頓時情緒便低落下去,臉上的笑容都淡了幾分。

那話自己說出來時,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同,可聽桑枝低低的聲音,素勒心上莫名一跳,她轉頭望向桑枝,卻看見桑枝臉上蕭索寡淡的笑容,讓素勒不由皺眉,“你不開心?”

“沒有,”桑枝抿抿唇,笑道,“我很開心。”

素勒搖頭,卻忽然眼神一冷,“你不開心。”她咬唇,扭過頭去,“你要是不願意,本宮不會強人所難。本宮知道,人人都想去承乾宮。”

連自稱都變了。桑枝心裏酸澀難言,面上卻忍不住笑出來,這個素勒啊,一生氣就故意端架子。她望着根本沒看自己的素勒,幾度想不顧一切地想說出自己的心意,可桑枝抿緊雙唇,一忍再忍,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敢吐露。宮裏不是別處,不是什麽心意都能被容得下的,更何況她眼前的這個人還是皇後,是這大清王朝的一國之母,是一國之君的發妻。

桑枝有些氣息不穩。她原本以為自己沒有這麽貪心的,可不曾料到,素勒無意中一句話就讓她起了更多的心思。她想要的……比她原本打算好的,要多得多。可實際上,連她曾經打算好的只是陪伴,在這個皇宮裏都已經是難上加難了。

她靜靜看着生氣的素勒,眼中已經是藏不住的熾熱和掙紮。然而卻只能握緊雙拳,仰頭閉上眼睛,奮力壓住所有情緒。她一直沒說話,久到素勒不得不轉過頭來,卻看見收拾好情緒的桑枝面含微笑地望着自己。

素勒一怔,不知道為什麽,望着桑枝的眼神她竟覺得,根本不要桑枝的回答她就已經知道桑枝的答案。桑枝是不會離開她的——她心裏驀地湧出這個念頭,讓她吃了一驚。她怔怔的望着桑枝,望進桑枝眼睛深處,桑枝心裏一悸,卻不敢避開,只好強作無恙地與她對視。

時間像落葉悄無聲息飄走,她們看着彼此竟忘記了一切。微風從窗戶吹進來,吹得書頁微微翻動,吹得桑枝回過神來。

她的僞裝已經瀕臨崩潰。她不知道自己何時竟離素勒這麽近,她們的眼神膠着時,桑枝竟然不知不覺朝素勒靠近,再近些只怕就要碰到唇了。

素勒震驚地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桑枝被那冷風吹得一激靈,連忙後退。她驚慌失措地從座位上往後逃,重心不穩一下跌了下去。

素勒眼疾手快急忙去拉,卻驚呼一聲被慌張的桑枝帶着一同摔倒在地,“啊!”

然而倒在地上時,素勒卻沒有覺得地上硬,她頭下墊着的是桑枝的手。在這麽慌亂的情況下,自顧不暇的桑枝竟然能把手伸過來護住她不讓她撞着地,一剎那間,素勒忽然覺得桑枝的手觸到的不是她的頭,而是……她的心。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她們異口同聲,随即又是一陣難言的寂靜。四周湧動着令人不安的空氣,素勒避開桑枝的眼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心亂如麻。

“哎呦!娘娘!”蔡婉芸聽得裏面動靜,一看這情景險些沒吓哭。皇後娘娘何等尊貴的人!千金之軀哪裏能有半點損傷,竟然跌倒在地,蔡婉芸飛一般地奔過來,扶起素勒,“皇後娘娘,您沒事吧?禦醫!快傳禦醫——”

“不用,”素勒終于松一口氣,“沒什麽大礙。”

蔡婉芸急道,“那可不行,萬一傷到哪兒了呢!”

桑枝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根本看不見的土,見蔡婉芸如此大驚小怪,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多大點事兒就看禦醫。”

“你還敢說!”蔡婉芸氣的險些叉腰,她瞪着桑枝,“你竟然能讓皇後娘娘摔着,護主不力,該當何罪!”

桑枝嘴角抽動,無言以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還是先請禦醫吧。”

素勒看她被蔡婉芸罵得灰頭土臉,有些不忍地安撫蔡婉芸道,“是本宮不小心,嬷嬷不必擔心,待會兒禦醫過來,本宮也不好交代。”

“可是——”

“無礙,無礙。”素勒打斷蔡婉芸的話,蔡婉芸還是不放心,“就算不請禦醫,還是要讓老奴為您檢查一下吧,免得哪裏磕碰了。”

素勒拗不過她,只好點頭應下。

蔡婉芸轉頭就虎着臉瞪桑枝,“還愣着幹什麽,檢查!”

“什麽?”桑枝瞪大眼睛,一臉扭曲,“我也檢查?”

蔡婉芸道,“你現在都是坤寧宮的人,皇後娘娘又這樣器重你,以後早晚要貼身伺候的,不學着點以後怎麽侍奉娘娘!”

桑枝發現蔡婉芸變臉的功夫了得,對皇後說話就是一臉和顏悅色如沐春風,轉臉對她時就橫鼻子豎眼兇神惡煞的模樣。她對蔡婉芸很無奈,挪到素勒身邊,學着蔡婉芸的模樣檢查素勒另一只手臂。

素勒到底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說膚如凝脂一點也不為過,水做的骨肉一般,桑枝掀起她的衣袖就有點僵。不過她竭力掩飾住了,低眉順眼地沒什麽表情。

不料素勒忽然縮回手臂,看着蔡婉芸卻對桑枝道,“本宮沒事,你先出去吧。”

桑枝愣住,蔡婉芸急道,“老奴還沒檢查完呢!”

“本宮是說桑枝。”素勒垂眸,還是沒看桑枝。

“……是。”桑枝心感奇怪,但也求之不得。她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沒掩飾好情緒,何況,桑枝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難控制住想要親近素勒的沖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吃飯時看到你們的留言,所以我特地回來補個有話說——

天哪,你們怎麽這麽可愛!我快被你們萌死啦!都到我碗裏來~~

#我的讀者都太可愛,我快被萌化了怎麽辦!急,在線等#

☆、000

蔡婉芸感到奇怪,皇後娘娘竟然把桑枝趕出去了!不過這些事情,她即便不解,也是不能問的。

然而素勒自己又何嘗不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好像突然哪裏都怪怪的。剛剛桑枝掀開她衣袖時僵住的那一瞬間,素勒都被她帶得緊張起來,莫名其妙似的。待桑枝再繼續若無其事時,素勒自己卻渾身不自在。

不過這個小插曲并沒有持續多久,等皇後娘娘沐浴更衣後,便抛諸腦後了。翌日醒來,和桑枝仍舊一如往常。

畢竟,桑枝一直在竭盡全力和她保持适中的距離,既不讓她覺得疏遠,又不敢讓她發現端倪。即便偶爾相處時有過一閃而過的怪異,但素勒并未多想,何況她對這些閃念也根本理不出頭緒。

天氣愈發暖和了,宮裏不鬧事的時候,大家各安其命,各宮安穩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後宮裏就沒有那麽波雲詭谲陰沉沉一片。桑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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