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魂野鬼
陷入沉睡的白藉沒有看到百裏望月祭出的術法,是招魂咒。
以吾之術,招汝之魂,生死圍困,不死不破。
百裏望月周身滌蕩出層層金色的溫柔光暈,波及着周圍,光暈籠罩在白藉的身體上,包裹着,流轉着,周而複始,一刻鐘之後,漸漸暗淡,最後消失不見。
他睜開眼看着懷中的白藉,又打量着周圍,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每一遍,眼神便黯淡幾分。
此術,失敗了嗎?
果然,這麽自私地想要留住她的念頭,怎麽可能成功得了呢,怎麽可能被成全呢。
寒毒其實并沒有解,只是白藉化掉的內丹融進了他的身體裏,陰性的寒毒和火性的內丹抗衡,使他身體裏所有的感官永遠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永遠不得安寧。
他想,這或許是恩賜吧,刻骨銘心的一種恩賜。
百裏望月的五髒六腑都在攪動,疼得他已經麻木了,他顫抖着手,将白藉抱了起來,走出了府邸。
在外守候的弟子看到掌門出來了,都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卻見掌門懷中抱着一個女子,仔細一看,可不就是那妖女,幾位弟子心中一陣警惕,卻見那女子似已經沒了生息。
提起的氣便又松了下來,左右不過一個死掉的人了,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她不是正統的妖怪,還是要歸地府管着的。
沒有人知道百裏望月将白藉的屍體放在了哪裏。
只此以後,百裏望月又變得如同從前一樣,淡漠,不瘟不火,無悲無喜。
還在憂心觀望的弟子看到掌門如此,懸着的一顆心都放下了,你看,她對掌門也并沒有多重要,掌門也未必有多麽重視她嘛。
只是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裏,飄着一個虛影,那虛影迷迷糊糊的看着百裏望月,似夢非醒,甚至連飄兩下都搖搖晃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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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看起來都是豐盈的,有顏色形狀的實體,而我卻是虛幻的一團,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跟在一個人的身後飄了出去,一陣強勁的大風就朝我襲來,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并沒有,原來風吹不散我,真讓人感動。
我再睜開眼就是幾裏開外的陌生土包,不知飄了多久才飄回這個地方,可累煞我也。
非要回到這裏,也沒什麽別的原因,就是我剛醒來就在這裏,在別處總覺得不是歸處,這裏仿佛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在牽絆着我。
或許是這個男人太漂亮了,哦,我聽了幾日的牆角,偶然得知了這個漂亮的男人叫“百裏望月”,真是個奇怪又獨特的名字。
那我叫什麽呢,唔,真是奇怪,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就是想待在這個漂亮男人的身旁,這個名字叫“百裏望月”的漂亮男人的身旁。
可他好像不開心,看,他又在發呆了,他總是在一個人的時候露出這種悵然若失的表情,今日聽了新的牆角,那些弟子茶餘飯後說起一位最近有點失魂落魄的弟子,斷言他有了心上人。
最後一位弟子總結道,說一個人若總是患得患失的樣子,那是他心中有記挂着的愛人。
哦,原來百裏望月他心裏有個人。
這怎麽讓人有點莫名不爽快呢,不知道他心裏的人是什麽樣子的,竟然被這麽漂亮的男人記挂着,他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一定是那個女人抛棄了他,哎,百裏望月真可憐,他的心上人真可惡。
思及此,我偷偷飄過去戳了戳他的鼻子,他無動于衷,我既竊喜于他毫無察覺,又失落于他的毫無察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容易患得患失,我憂愁地望着這個男人,他突然探頭過來,臉逐漸在我眼前放大,貼近,貼近,他發現我的存在了嗎?
這是要做什麽……唔,這樣發展會不會太快了些,只差了一寸……他的唇擦過了我的臉頰。
我頓時覺得那半張臉都仿佛要飄飄欲仙,火燎一般,風沒把我吹散,但他好像能把我融化一樣……咦,他側了過去,哦,原來只是為了去拿案幾上的東西。
我趕緊飄了出去,這地方現在可呆不得了,外面的冷風讓我混沌的腦子稍微清醒了許多,再待下去我真怕自己克制不住對他做什麽,雖然我什麽也做不了。
飄着飄着,不知飄到了哪裏,這地方極大,我見到了一個小弟子在林子裏練劍,這小蘿蔔頭兒好像長高了不少嘛。
這個念頭一浮上心頭,我便有些莫名其妙,我怎麽會覺得他長高了些呢,我曾經見過他嗎?
那小蘿蔔頭兒還在兀自練着,突然一記飛石穿林打葉,“铛”得一下彈到了小蘿蔔頭兒的劍上,那劍被震得脫了手。
一個身影從樹後走了出來,撿起了那把劍,遞給小蘿蔔頭兒,“還是不穩,繼續多練。”
他微微側頭教訓着耷拉着臉的小蘿蔔頭兒,我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凜,他眉上那個赤霞色的奇怪印記,真駭人。
我被他吓了一跳,平複下來之後,繼而生出了些惱怒的情緒,便溜到他身後龇牙咧嘴,唔,好像人間的鬼魂都是這麽做的,只不過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用,你看,一來,我并沒有吓到他。二來,還把自己的臉搞得有些酸痛。
于是,我便只好作罷。
每每晚上,月亮藏進雲層裏的時候,我便會特別的難受,覺得脖子後面仿佛有一塊兒地方在燒灼着我,這時候便根本飄不起來,即使飄起來,也會搖搖欲墜。
我只有在百裏望月身邊,好像才能緩解一下這種難受的感覺,我很自豪于這點我與他單方面的牽絆。
而每每到這時,他似乎總是睡得不安穩,眉頭蹙成一團,嘴巴抿得很緊,不安而脆弱。
我知道他是個強大的人,他一個人管理着這個地方,做得這般好,這般有模有樣,定然是個厲害的男子,可他總是會在一個人的時候,露出這種黯然神傷的脆弱時候。
哎,真讓鬼揪心啊。
我伸手拍了拍他,雖然他感覺不到。背上的那處越發的疼了,燒灼着我的神經突突的疼。
我頭痛欲裂,整個人打着滾,試圖緩解這種難受的感覺,卻不知他何時睜開了雙眼,正和我直挺挺地對視個正着。
我的太陽穴沒出息的狂跳,但他的眼睛沒有凝聚到我的臉上,而是直勾勾地望着屋頂,屋頂有什麽好看的,我下意識也轉頭看過去。
啊……
屋頂的小天花上竟然有一幅女子的繪像,足足占滿了整個屋頂,猛得一望真是神聖又驚悚。
只看那女子身穿水綠色衣衫,外罩一同色紗裙,微微俯身,正在摘一朵花兒。哦,那花兒她還在百裏望月的院子裏見過,照管的弟子嘟囔的那一嘴巴讓她聽見了,那花兒極名貴,還有個極好聽的名字——星辰藍。
女子的衣袂好像随着俯身的動作翻飛蕩漾,線條流暢優美。
她神态嬌憨靈動,杏眸裏透着一股子的狡黠,一雙遠山黛眉卻細長淡漠,很好地壓制住了臉上的稚氣未脫,使她又雜糅了一種清冷到極致的妩媚。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真真是個糾結的人,真真是種糾結的畫工啊。
不會是他畫的吧,我側目看了看百裏望月,他還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天花繪像。
我便趴到他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眸色烏黑,微微有些細碎地光亮投到裏面,竟有些含情脈脈的,一時間,我分不清他是在看頂上的畫還是在看身上的我。
今晚月亮真誘人,鬼使神差地,我把頭低下,唇輕輕地貼上了他的,那一瞬間,我仿佛感受到了輕顫,感受到了他烏黑眸子裏細碎而微小地波動,只是那麽微微地一顫,不知是我的情不自禁,還是他的情難自抑。
良久,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卻恰好地把我環在了懷裏,雖然只有那麽一瞬,他的下巴輕擦過我的額角,哎,要不是因着現下這般鬼見愁模樣,我真想得到這個男人。
背上燒灼般地疼痛漸漸被淡忘,漸漸地散去,我在百裏望月身旁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