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賈代善無語地看了一眼和他搶臺詞的賈小赦,賈小赦無辜地回望他爹,還要捅刀子,“爹你不會這麽小氣吧?”

饒是賈代善這樣的慈父心腸,也恨不得比他揪過來捶一頓,他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

“那不是。”賈小赦感覺到危機感,露出一個讨好的甜甜的笑容,“我爹好大方的。”

“鬼靈精。”賈代善捏了一把小臉,對着臨波就沒有這麽好的臉色了,“這琴多少銀子?我買了。”

臨波已然恢複了鎮定,擡頭對着他盈盈一笑,極是大方得體,“奔雷是臨波祖上傳下來的,臨波已流落風塵,使父母親人蒙羞,要是連奔雷都賣了,還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鸨母笑着上來打圓場,“國公爺見諒,這琴就等同婢子們的吃飯家夥,哪能把吃飯家夥賣了。”

沖着這把奔雷,就有不少讀書人來捧臨波的場,賣了還怎麽做生意呢。

顏靈筠按住賈代善的手,“你說得有理,我不過随口一句,琴你們自己留着就是了。”

賈代善瞥見他嘴角的笑容,就跟狐貍似的,倒有些同情這位臨波姑娘了,讓你賣,你不賣,等着狐貍精想出折騰人的法子來了,說不得連銀子帶琴都沒有了,還得倒貼大把好處。

想着便借機反手握住了狐貍爪子,占一占小便宜。

顏靈筠抽了兩次沒抽回來,警告地橫了他一眼。

趕緊他媽撒手!

賈代善不為所動,捏得很緊了,“寧國府有一把太古遺音,我回去就寫信給兄長讨過來給你。”

“榮國公對顏大人真是不錯。”甄老爺跟鸨母打了半天眉眼官司,聽到這句剛好笑笑,轉了話題,心中對臨波不給面子大為不悅。

諸位貴客都不理她了,臨波卻流露出不在意的神色,擇了一曲新近流行的小曲彈奏起來。

顏靈筠見狀,對着甄老爺笑道,“榮國公人品貴重,對誰都不錯。我看這花臺已經搭好了,不見美人起舞,豈不是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甄老爺已經尴尬得脫敏了,說大實話道,“本來是安排了的,只是看小公子也來了,怕吵着孩子,就換了臨波。”

“甄老爺很細心。”顏靈筠低頭問賈小赦,“赦兒,你是想聽曲兒還是看舞?”

賈小赦被他叫得整個獸都軟了,怎麽顏大人叫出來的名字就這麽好聽,他摟着顏大人的脖子蹭了蹭,乖巧道,“顏大人想看什麽,我就看什麽。”

甄老爺心說這到底是誰兒子,手上一指鸨母道,“媽媽去安排吧。”

鸨母賠着笑應了,走的時候把臨波一塊兒拉走了,下樓梯的時候低聲埋怨道,“小姑奶奶,你知道來的是什麽貴人麽?琴也由得你了,居然還敢給擺臉色。”

臨波扯住她的袖子,把人拉到角落裏方道,“他們這樣的人家,什麽卑躬屈膝小意溫柔的見不到,媽媽往常不是很懂的嗎?”

“哦哦,我明白了,你這是那什麽欲擒故縱。”鸨母又高興了起來,有些遲疑得看着她,“那一會兒你……”

“既是我的客人,沒得虎頭蛇尾的,善始善終才好呢,我這就是換衣裳,媽媽放心。”臨波見她還有些猶豫,又解釋道,“您也瞧見了,帶着小孩兒來的,意濃的舞自然是比我好,可卻不太合适吧?”

鸨母猶豫再三,最後道,“行!媽媽就指望着你了,可千萬得給我迷倒一個,往後咱們就不用愁了。”

她們雖是避着人說話,未曾注意到,有個小丫鬟矮身躲在樓梯欄杆處偷聽,偷聽完徑直就朝樓上奔去。

再說回二樓的貴人們,顏靈筠在這等風月之地卻是比賈代善自在許多,偶爾還能和着人家的調哼兩聲,看賈代善渾身不自在的樣子,他忍不住嘴欠調侃道,“榮國公似是不常來這些個地方。”

“難不成顏大人常來?”

顏靈筠比了個噓的姿勢,“不可說。”

他本就唇色淡,最近又失血過多,還沒補回來,嘴唇愈發淺淡,似是一觸會化,賈代善順着他的手勢看了半晌,舔了下嘴唇,顧左右而言他,“怎麽還沒好?”

“急什麽,這不是就來了麽。”顏靈筠道,他坐了靠窗的位子,看得自是清楚,結果賈代善佯裝也想看下頭,把凳子拖過去與他貼在一處,他用手肘推推這王八蛋,“我與國公爺換個位子吧。”

“不必,這樣就可以了。”賈代善握住他的手肘,把人把懷裏帶了幾分。

對面看得一清二楚的

甄老爺并不是個煞筆,他出身勳貴,又久在商場縱橫,原本有些不明白的,如今也該明白了,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怎麽我叫備着的水仙釀還沒來,我去催一催,榮國公和顏大人先觀賞着。你們也出來吧,別打擾了貴客的雅興。”

“坐對面看去。”顏靈筠推他,“榮國公有什麽吩咐只管說便是,收了神通吧。”

“我以為我說得挺清楚的,顏大人也知道得很清楚。”賈代善自己挺高興的,覺着這個姿勢十分像一家三口。

有句講句,就是小史氏還健在的時候,他們也不曾有過這樣親密溫馨的動作。

“榮國公,我們從前只是點頭之交,在金陵相處也不過半月,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讓你這樣死纏爛打。”顏靈筠道,“我并非絕色,性子也不讨喜,榮國公要是好男風,不說別的地方,就說着金陵城,千八百的美人供您挑選。”

賈代善不松口也不松手,說得話很是無賴,“我自己亦不知道為何,顏大人沒有發覺麽,你待旁人和待我不一樣。”

顏大人無語道,“那是因為旁人沒有對我動手動腳。你先松開,我有話和你說。”

話到最後已經透露了鄭重之意。

賈代善往邊上退了些,“你說。”

“我這個人冷心冷肺,更是讨厭麻煩,于情愛一道,半點興趣也無。我的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又豈會對旁人上心。”顏靈筠偏頭看他,“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也無通房,更無外室,是因為我發過誓,若娶妻,便一生不染二色。退一萬步,我應了你,他日你續弦納妾,我要如何自處?到那時,我必不會饒過你。與其兩敗俱傷,連着我和寧國公的情分一起斷送,不如不要開始。”

人家說得很清楚了,你喜歡我對我好,我未必會喜歡你對你好,你要是有老婆小妾,我還得弄死你。

賈代善垂下眼不說話,不知怎的,顯露出一點可憐來了,“我現下無法保證給你,榮國府牽扯太多,你給我一點時間。”

顏靈筠并非不觸動,如果不是對賈代善也有意,他不會多次有失态之舉,只是對他來說尊嚴遠勝情愛性命,他強壓下所有情緒,露出個極為尋常的和熙笑容,“難得出來一次,還是不要說其他的好。”

他們說話的時候,下頭的臨波已經跳了半闕洛神,叫好聲不斷,更有抛下金銀珠寶打賞的,有些落入秦淮河裏,一旁候着的許多小厮孩童,便争先恐後躍入水中打撈争搶。

樓上的客人瞧着有趣,又灑下一大把銀馃子,場面奢靡混亂,群情沸騰。

賈代善起身,滿身的沮喪藏都藏不住,“那你再玩一會兒,我先回去了。”

顏靈筠把賈小赦遞給他,“也好,你帶赦兒先回去。”

榮國公特別像丈夫在外頭應酬,自己帶着孩子被趕回家的可憐妻子。

“真可憐啊,鎮不住場子。”顏靈筠見沒有新杯子了,索性直接拿了壺,花臺上的臨波正手足無措地站着,楚楚可憐,然而樓裏衆人都玩瘋了,誰也沒有在意她。

忽然之間,花臺上又多了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推推臨波,示意她下花臺。

她懷中抱一把尋常琵琶,悠然地坐在正中的牡丹花上,她擡頭看過這一張張面孔,目光停留在顏靈筠身上,粲然一笑。

顏靈筠舉着酒壺朝她示意。

紫衣女更是笑得開懷,明豔動人,只是當她彈奏起琵琶的時候,卻是極為認真專心的神色。

她的琵琶聲一起,玩笑喧鬧聲漸漸便低了下去。

“竟然是涼州詞。”顏靈筠飲了一口酒,着實是為之驚豔。

這一曲涼州詞并非樂府涼州曲,而是史老侯爺在賈源大捷宴上醉後所作,以王翰兩首涼州詞為題,被傳位一時佳話。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①

在這靡靡之地,竟然也能聽到這樣铿锵激越的琵琶。

涼州曲中的豪放悲涼之意,莫不如是,以情入曲,堪稱國手。

可惜賈代善沒聽到,不然肯定會覺得有共鳴。

紫衣女一直觀察着顏靈筠的神色,看他面露欣賞,便知遇到了知己,心中歡喜異常,目中盈滿了期待,若是能與這位共奏一曲就好了。

顏靈筠自是明白,他今日興致确實極佳,恰好方才侍酒的女子們留下了一管玉笛,顏靈筠拿袖子擦拭過後,橫笛便吹。

莫說樓內靜下來了,就是對岸的花樓裏也慢慢無聲了,不過一柄琵琶一管笛,卻在這十裏秦淮裏硬生生編織出了塞外風沙淩冽。

快到曲終的時候,琵琶聲已經低下去了,唯有笛聲幽咽,愈發悲涼凄切,正合了涼州詞中的意境。

秦中花鳥已應闌,塞外風沙猶自寒。夜聽胡笳折楊柳,教人意氣憶長安。②

等第二天賈代善知道顏靈筠在醉仙樓花大把銀子替個清倌贖身的時候,一掌就把自己的書桌給拍裂了,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賈小赦半點也不同情他爹,他正在玩自己的小腳丫,邊玩邊吐槽,“活該,現在好啦,爹你想找什麽女人都行。”

爹是親的,主人也是親的啊,昨天顏大人提到續弦納妾,他爹一點也沒反駁,小貔貅怎麽能讓主人受這樣的委屈。

雖然他還不知道續弦是什麽意思,但是納妾他懂!

反正就是活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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