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叫哥哥

“熱幹面,豆漿,醬肉包,各兩份。”

西郊路小區的年齡三十歲往上走,除了老舊,吵鬧,地上常年積着理發店流出來的泡沫水和路邊賣菜大爺大媽扔掉的爛菜葉梗之外,最大的特色就是整整一條街的早中晚小餐館。

“看到那輛冒氣的小推車了嗎。”陳紀鋒坐在桌旁,身邊吃早飯的人來來往往,他面對衛意,一腳踩在塑料凳的橫杠上,指不遠處,“那對姐妹在這兒賣了十年馄饨,我拿我這張帥臉發誓,全吳河市沒有第二家馄饨能比得上她們的。”

衛意乖乖坐在凳子上,手規規矩矩放着,聞言看過去,懵懂問,“昏肚是什麽?”

“是馄饨,不是昏肚。改天帶你吃一回你就明白了。”陳紀鋒的手一轉方向,又給他指了一家店,“這家紅招牌的店,看見沒,專做鐵板燒魚,魚全是從江裏現撈出來的,再用他們家秘制醬料入味,撒一層紅椒頭,絕了。”

“旁邊那家,門上映了只大公雞的,他們家的鹵雞爪還上過吳河市電視臺,我沒事兒下班就買兩包帶回家,邊啃雞爪邊喝冰啤酒,一晚上能給它啃得骨頭都不剩下。”

衛意聽得迷迷糊糊,只随着陳紀鋒指點江山的手一會兒看這邊一會兒看那邊,眼見着頭都要轉暈了,估計腦子裏也沒記下什麽東西。

“小陳,這你朋友啊。”

老板娘的出現及時将衛意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她放下兩大碗熱幹面,又随手從裝滿熱水的鐵桶裏撈出兩杯豆漿放在桌上,看了衛意一眼,笑着說,“這小孩,長得真好看。”

衛意禮貌地對她點頭:“你好。”

“我新鄰居,從外地搬來的。”陳紀鋒說。他遞給衛意一雙筷子,“會用不?”

衛意接過來,“會。”

“看着啊,這面是要拌開吃的。”陳紀鋒教衛意拌熱幹面,“醬要拌勻了,面才好吃。”

衛意認真看着陳紀鋒的動作,也有樣學樣掰開筷子,學他拌面。

“對,就是這樣,你還是蠻聰明的,一教就……悠着點。”

衛意拿筷子離自己太近,不小心濺了點醬汁在臉上,陳紀鋒只得扯了點面巾紙給他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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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衛意用手背抹了抹臉,對陳紀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沒一會兒包子上來,四個白胖大肉包擠擠挨挨碼在蒸籠裏,冒着蒸騰的肉香。衛意在包子上來之後就非常明顯地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他看了看包子,轉頭對陳紀鋒說,“是你給我吃過的那一個嗎?”

“是。”陳紀鋒把蒸籠往他那邊推,“是不是覺得好吃?餡大皮薄還便宜,我餓的時候能吃三籠。”

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前吃早飯,身邊人來人往,各種食物的味道擁擠地混雜到一起,成為一整條西郊路的食味屏障。這裏的小攤店鋪大多把桌椅延伸到路邊,然後搭一片棚子來遮風擋雨。坐着吃飯的食客與路邊來來往往的車輛之間遠小于安全距離,衛意好幾次看見叮鈴響的自行車幾乎擦着坐在外側的陳紀鋒而過,他看得心驚膽戰,忍不住擡手示意陳紀鋒,“你坐在我這邊來吧。”

陳紀鋒嘴裏塞着面,對他露出一個“為什麽”的表情。

“車和你的距離太近了,我覺得這很危險。”衛意解釋。

“哦,沒事。”陳紀鋒無所謂道,“撞不到的。”

衛意覺得不贊同,直接抓住桌子往裏面挪了挪,陳紀鋒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豆漿,看着衛意,“行啊你,還挺橫。”

“哼?”

“我說,你還挺霸道。”

“我覺得安全很重要。”衛意往周圍看看,有點疑惑,“但是這裏的人們好像都不重視安全。”

“吳河人都野得很,你在這兒呆久了就知道了。”

陳紀鋒忽然想起什麽,問衛意:“你之前不是在R國生活嗎?”

“是。”

“我聽說R國人更狂野啊,你們不都是和狗熊做兄弟,開坦克上學的那種嗎?”

衛意奇異地聽懂了陳紀鋒的冷笑話,他咬着包子笑起來,這會兒他的笑容又不像之前那幾個表達客氣和禮貌的表情,而是一種更加偏向開心的、沒什麽意義,只是單純的笑。

他說:“至少我不敢和狗熊做朋友。”

“不過我生活在偏遠地方,那裏車很少,人也很少,所以,我沒有很了解R國人的風格。”

到這兒陳紀鋒也已經差不多适應衛意略顯生硬偶爾還會颠三倒四的講話方式了,而且聽多了竟然還會生出一種詭異的“他這麽說話還挺可愛”的錯覺。或許是因為衛意的聲音偏向安靜和柔軟,加上東方血統,他的語調并沒有過于平直,說話時也不會加上多餘的誇張表情和動作,整體來說還算自然。

“住那麽偏遠,上學肯定不方便吧。”

衛意說:“我沒有上學。”

陳紀鋒這會兒有點驚訝了。因為衛意看上去根本不像沒上過學的小孩,相反,要說衛意是哪個高級私立中學畢業的學生,陳紀鋒可能更信點兒。

衛意看出陳紀鋒的訝異,解釋:“我一直與我的外婆住在一起,她教我彈鋼琴,教我讀書,教我很多東西。”

“原來是一對一單獨教學。”陳紀鋒點點頭,正想順手拿個包子吃,低頭一看,蒸籠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空了。

“你把包子全吃了?”陳紀鋒真震驚了,“整整四個?”

“不可以嗎?”衛意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我以為你把它推給我,意思是全都給我吃。”

“不是說不可以吃。”陳紀鋒又看了眼空空的蒸籠,再看一眼清瘦的衛意,“是沒想到你這麽能吃,畢竟你這麽瘦,個子也小。”

衛意還有些愧疚。他從口袋裏拿出錢包,說:“我再給你買。”

“不用,我差不多飽了。”

衛意卻堅持又找老板娘買了一籠包子,還是醬肉的。陳紀鋒便不與他客氣,随手拿起一個,邊吃邊問他,“你這麽能吃,成天吃那些沙拉能飽嗎?”

小孩吃個熱幹面吃得滿嘴醬,自己還渾然不知的,答,“不能。”

陳紀鋒又給他扯紙,示意他擦擦嘴,“那你不知道買點別的吃?”

“我不知道該買些什麽。”衛意接過面巾紙,說,“我只知道附近有一家超市,所以我只在那家超市買東西。”

“現在你知道這條街上全是吃的了。”

衛意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露出苦惱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

吳河話口音重,語速快,一句話能抑揚頓挫幾個來回,也難怪衛意聽不懂。陳紀鋒想着這小孩也怪可憐,人生地不熟的,普通話都說不利索,一個人住這麽個市井地,連吃都不知道吃什麽,路也不熟,照這麽下去指不定哪天餓暈家中或者迷失吳河街頭這種事都要發生在他身上。

“唉,算了,算你運氣好,遇到哥哥我。”陳紀鋒翹起二郎腿沖衛意挑眉一笑,“等我不忙的時候就帶你在吳河轉轉,熟悉一下咱們這邊的風土人情,順便教教你說吳河話。放心,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吳河人,月薪十萬的導游都沒你鋒哥來的地道,只要你跟我混,保證不出一個月你就能迅速融入吳河生活。”

衛意聽得半懂半不懂,就抓住一個詞,“哥哥。”

陳紀鋒被這一聲叫的又是舒坦又是雞皮疙瘩,連忙一搓胳膊,正想說這種叫法太肉麻,還是叫鋒哥,還沒開口,又聽衛意認真問他:“十萬人民幣對我來說有點貴,可以便宜一點嗎?”

“……不是說讓你給錢,靠,跟小外國佬說話真費勁。”陳紀鋒幹脆不與他多說,随手将碗往桌上一擱,起身,“走了走了,回家。”

衛意站起身跟上他。陳紀鋒個高腿長,加上平時趕急慣了,走路快,衛意得一路小跑才能趕上他。他骨架偏小,被寬大的棉襖一裹更顯得瘦,像只邁着小短腿颠颠跑的小雞仔努力追上陳紀鋒,一頭短毛被寒風吹得四處支棱。

“哥......哥哥。”衛意終于喊了一聲,“你走得太快了。”

陳紀鋒只得放慢腳步等,見他一張小臉上都有些狼狽地浮起紅暈,忍不住調笑他,“叫哥哥叫得這麽順口?”

衛意點頭,“叫哥哥……比叫你的名字更容易。”

衛意慢吞吞跟在陳紀鋒旁邊,沒走一會兒,又苦着臉說:“剛才吃得太多,肚子不舒服,哥哥再走慢一點。”

“......行行,等你。”

這一聲聲哥哥叫得陳紀鋒一點脾氣沒有。對于新來的鄰居小孩剛認識就乖乖認自己作哥這件事,陳紀鋒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種老大哥罩小弟的責任感,這會兒再看衛意,已經不是看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混血小仙男,而是看着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十分嬌貴、還有點傻乎乎的自家雞仔的關愛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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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寫了一整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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