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露水續命
搬來西郊路小區好幾天,衛意仍然在慢慢适應這個新家。居民樓的戶型老,洗澡間和廁所放在一起,只有一盞吊燈挂在門後,沒有馬桶,沒有取暖器,牆壁上沒有鋪瓷磚,連熱水器都是老式的把手,接口處生了鏽,需要花一點力氣才能扳動。
沒有什麽抱怨的,畢竟是自己的選擇。原本衛意的大部分預算都留給了買鋼琴,用來買房的錢便縮了又縮,最後也沒怎麽挑揀,選擇了這個老舊的、略顯雜亂的、卻在繁華鬧市中能留出一點清靜的小區。
衛意把沙拉放進冰箱的時候,腦子裏還在嗡嗡地循環播放“陳紀鋒”三個字。
新鄰居一定要在确認他能夠清晰發音“陳紀鋒”後才放他走,并且為了表達對他學習成果的贊同,賞了個肉包子給他。
包子有點冷了。衛意還沒買微波爐,只好扔掉塑料袋,就着冷包子吃。包子餡裏面湯汁很多,肉包得飽滿緊實,咬一口全是肉香。衛意本來只是想随便填飽肚子,結果吞下最後一口的時候,心裏竟然生出空落落的感覺。
沒了……衛意站在廚房竈臺前發了一會兒呆,想再吃,但不知道去哪裏可以再買到這種包子。
他已經無數次被類似的生活瑣事困住。諸如沒有沙發坐又懶得出門買,熱水器的把手鏽得厲害卻不知道怎麽修,不太會用手機地圖所以常常迷路,以及吃到一個覺得很好吃的包子,但是想不到辦法吃第二個了。
這些問題通通沒有解決。
通常在這種被一件事困住無法思考的情況下,衛意會選擇用彈琴來逃避困擾。
他溜溜達達晃到客廳的鋼琴前,剛洗完澡褲子也不穿,就穿一件連帽長袖,一條內褲,光着腿坐在凳子上掀開琴蓋,手指在幹幹淨淨的琴鍵上無意識敲過幾個音符。
這架鋼琴是他親自去琴行選的。陪着他一起去的奶奶覺得貴了,衛意卻面不改色當場刷了卡。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反正平時不會有多大花銷,錢都花在鋼琴上也就沒有問題。他沒什麽愛好,總不能因為缺錢就把唯一的興趣扼殺,那樣活着未免太沒意思。
衛意的思緒又散開來。他随手将幾首溫柔輕快的圓舞曲混在一起跳躍着彈,好像很不老實一樣,也沒什麽重心,只一下跳到這裏,又一下跳到那裏,太過随性仿佛不認真,但若是看他低着頭的表情,又無法作得出這樣的判斷。
陳紀鋒只是回家簡單沖澡睡了個覺,下午就回了局裏工作,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他同往常一樣簡單做了份夜宵,邊吃邊看卷宗,直到将近十二點才關上電腦去洗澡。
躺到床上的時候,陳紀鋒忽然聽到一陣隐約的鋼琴聲傳來。
聽不懂彈的是什麽,只是本能覺得好聽。陳紀鋒心安理得承認自己是個音癡,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腦子裏像往常一樣複播白天的工作內容。他的腦子裏經常十分熱鬧,因為記性好,要處理的事情多,陳紀鋒便常常将多件線索放在腦海裏并列運行,從慘死家中的腐臭屍體到多人械鬥傷亡,從突發搶劫殺人到時間線拉至五年以上的連環殺人犯,注意力來回跳躍,觸發點可以是看過的一件相關卷宗,也可以是生活中任何一個原本完全沒有聯系的細節。
隊裏的人都見識過陳紀鋒這種近似精神分裂的思維法,小楚還曾經十分誠懇地詢問是否需要支隊聯系醫院為他提供針對性的精神治療方案,被客客氣氣地一腳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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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活躍的腦細胞使陳紀鋒的辦案效率高到令人咋舌,這也是他從人民刑警學院畢業後短短兩年內被推薦入市級公安局,并晉升為刑偵支隊副隊長的直接原因。高強度的體力和腦力工作沒有讓陳紀鋒說累,他年輕,健康,一腔熱血,還沒有到覺得累的時候。
但是在聽到從隔壁傳來的鋼琴聲時,陳紀鋒莫名感到放松。他不懂樂律,卻能從音樂的聲音裏感受到彈琴的人此時此刻的心情,應該是放松,柔軟,沒有什麽複雜念想的。
否則他的琴聲不會這樣溫柔,也不會讓陳紀鋒腦子裏的血與塵埃漸漸淡去,被難得襲裹而來的寂靜夢境替代。
工作日忙完一天,陳紀鋒披着一身晨霧回到家,澡都懶得洗就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感覺好像還沒睡幾分鐘,又被手機叫醒。
今天抓的幾個人招了,就剩一個老賴還在神神叨叨和他們胡侃。小楚和紅哥在外面跑,大明一個人審了一晚上實在遭不住,陳紀鋒從沙發上翻身坐起,一看時間,四舍五入睡了兩個小時。
擾人清夢,天打雷劈。
“等他爹來收拾他。”陳紀鋒扔下這句話,挂了電話開始穿外套。
剛下樓到門口,陳紀鋒就見一快遞員抱着個箱子站在外邊,按下的門鈴還在嘟嘟響。
“帥哥。”快遞員喊住他,“你是202的嗎?”
“我201,怎麽?”
“我都站這兒按了快十分鐘了,你那對門怎麽一點動靜沒有?”快遞員抱怨,“明明半個小時和他發消息問他在不在家,他說在的啊。”
“可能蹲廁所呢。”
“我去,我急啊,這還上十家得送呢。”
“行行行,給我。”陳紀鋒趕着走,二話不說将他懷裏箱子撈過來,“我到時候帶給他。”
“啊?這這,你等會兒,你是哪位啊,留個號碼……”
陳紀鋒一邊往車庫走一邊丢下一串電話號碼,“你眼前這位正是公民利器,國家護盾,惡勢力的敵人,封建迷信的辟邪劍——人民警察陳紀鋒同志。沒事兒別打我電話,有任何業務問題請咨詢幺幺零,謝謝合作。”
然後就在快遞員小哥注視沙雕的震驚眼神中一騎絕塵,挾着快遞箱子跳上車跑了。
直到周日上午,陳紀鋒才得了空去給人送快遞。
他拎着箱子敲對面的門,沒過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衛意似乎剛醒,睜着一雙困倦的眼睛看着他,頭發沒打理,短毛亂成一團,身上穿着睡衣,袖子和褲腿都有些長了,軟塌塌蓋着他的手指和腳背。
小孩顯然沒料到會看到他,傻乎乎站在玄關呆了一會兒,才恍若從夢中驚醒,“你好。”
“你的快遞。”陳紀鋒把紙箱遞過去。
衛意低頭一看紙箱,連忙伸手接過來,“謝謝,是我買的微波爐嗎。”
“我怎麽知道。”陳紀鋒一想,這小孩莫不是誤會自己既是搬運工還兼職快遞小哥,便主動開口問,“昨天早上送快遞的人按你家門鈴,你怎麽沒開門?”
“昨天早上。”衛意回憶了一下,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收到了消息,但是門鈴沒有響。”
他好像還怕自己沒說清楚,又補充了一句,“一天都沒有響。”
“是這幾天都沒響過吧。”陳紀鋒大概猜到原因,“讓我進去看看?”
衛意抱着紙箱,退後給他讓路。
陳紀鋒走進玄關,伸手把牆上門禁對講機的話筒拿下來聽了聽,對衛意說,“家裏有螺絲刀和鉗子嗎?”
“什麽……刀?”
陳紀鋒也就随口一問,不指望他有。他讓衛意等着,自己回家拿了工具包過來,從裏面取出螺絲刀和斜口鉗,開始拆對講機。
衛意似乎對他帶來的工具十分感興趣,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包裏各種各樣的東西,又站起來看陳紀鋒拆掉對講機的外殼,一個個檢查裏面的電線。
“你好酷。”衛意十分驚嘆,“你什麽都會做。”
“生活所迫。”陳紀鋒随口解釋,他用斜口鉗夾出一條黑線,說,“話筒和機座的接線松了。”
衛意很擔心地問:“那怎麽辦,需要報警嗎?”
“……”陳紀鋒幾下将線接牢,把外殼重新按回去,“第一,這種專業的修理任務不要找警察,要找專門的修理工。”
他随手把東西扔回工具包,站在衛意面前,說,“第二,但是你運氣好,萬能的警察叔叔已經幫你解決了這個專業問題。”
衛意看了看對講機,又看看陳紀鋒,終于反應過來,“你是警察。”
“給你看看證?”
衛意忙擺手,他舉起胳膊做了個力量的動作,笑着說,“警察很好,很勇敢,很可靠。”
他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對小小的虎牙,令他看起來純真可愛,帶點天生的不谙世事。
“請你等一下。”衛意把紙箱放到一邊,轉身跑進廚房,陳紀鋒聽到冰箱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接着衛意回到他面前,把手裏的沙拉和果汁遞過來。
怎麽又是這兩樣?陳紀鋒忍不住問,“沒別的吃的了?”
衛意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是不想吃沙拉,有些為難道,“沒有別的,對不起,冰箱裏只有這個。”
“你成天吃沙拉能吃飽嗎?”
衛意還是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茫然說,“其他的,不知道吃什麽。”
陳紀鋒已經開始從懷疑衛意的大腦運轉速度發展到懷疑他的生活自理能力。據他這兩次觀察,這小孩成天吃沙拉就算了,搬來快兩個星期,客廳裏依舊沒有電視,沒有沙發,沒有桌椅,廚房裏也依舊沒有任何廚具和調料、食材。唯有一架黑漆漆的鋼琴十分不食人間煙火地占了客廳大半面積,和一個同樣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但是并不占多大面積的衛意。
他的鄰居莫不是個小仙男,每天靠喝露水續命?
“不知道吃什麽是嗎。”陳紀鋒沖他一打響指,“去把衣服換了,哥哥帶你領略吳河市人間絕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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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衛意的普通發說得還不是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