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說得像我倆談戀愛似的
這回陳紀鋒說到做到,沒讓衛意等很久便結束了工作。兩人再一起回家時已近半夜兩點,路上無人,只剩路燈寂寥照亮馬路。
回到小區後,陳紀鋒去車庫停車,衛意站在樓下等他。夜裏靜谧,衛意仰起頭,看見天上漫天碎星,夜空純黑,映得星光雪白。
衛意一動不動仰頭看星星,直到陳紀鋒走過來輕輕撞一下他,“又想什麽呢。”
衛意回過神來,“星星很好看。”
他收回視線,看到陳紀鋒的手裏多了一個盒子。陳紀鋒笑着說,“給你買的生日禮物。放心,沒忘記你生日。走,回家拆禮物去。”
陳紀鋒轉身進了樓,衛意緊跟在他後面,眼睛還在往盒子上看,“什麽禮物呀?”
“到家你就知道了。”
陳紀鋒一蹬腳,樓道裏的感應燈倏然一亮。暖黃的燈光罩下來,在尚有寒意的春夜裏升起一點溫度。衛意走在陳紀鋒後面,看着他被燈光照成暖色的黑發,寬闊的肩背,上樓梯時每一步都安靜穩定,身上是熟悉的,讓人安心的氣息。
他忽然就很想抱住陳紀鋒。就像上次一樣縮進陳紀鋒的懷裏,感受他微燙的皮膚和有力震動的心跳,是一種輕易就能熨帖所有游蕩和不安的感受。
陳紀鋒總是很輕易就安撫自己,無論是他的行為,還是陳紀鋒本身。這一點衛意已有所覺,他也明白自己這麽喜歡靠近陳紀鋒,原理等同寒夜裏的旅人想要靠近火堆,企鵝寶寶一個勁往企鵝媽媽的腳下鑽,種子要等到春天才能破土。
因為陳紀鋒是熱的,衛意卻很冷,冷得想要取暖,卻實在沒有別的熱源,便下意識追着這唯一的一個走。
衛意看着陳紀鋒的背影,垂下了眼眸。
“給你買了雙鞋。”陳紀鋒進了衛意家,把盒子拆開,從裏面拿出一雙嶄新的皮鞋,“試試,應該大小正好。”
“謝謝哥哥。”衛意接過皮鞋,看到鞋裏塞着紙團,便抽出來放在桌上,一邊往腳上套一邊問:“什麽時候買的呀?”
“前兩天抽空去買的。”
衛意穿好鞋,站起來走了走,覺得鞋子很好看,但是好像有點小了。他不好意思告訴陳紀鋒,便說:“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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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紀鋒看着他。
“合适啊。”陳紀鋒往自己旁邊拍了拍,“坐這。”
衛意乖乖坐下。
“鞋脫了。”
不明所以的衛意脫鞋,陳紀鋒把鞋拿起來,從裏面又抽出一層紙墊。
“新鞋裏面有紙墊不知道?”陳紀鋒都快沒脾氣了,“第一次穿新鞋呢?”
“……這樣。”衛意的确不知道,小時候他所有的鞋都是幹幹淨淨一雙送到面前,他只要負責穿就行。
“再試試,看還小不。”
衛意沒說話,低頭重新穿鞋。他感覺自己想什麽都被陳紀鋒看穿了,就連試鞋這麽小的事情陳紀鋒都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滿意,還是只是怕送禮物的人失望。
“正好。”衛意這回是真的覺得合腳,真誠道,“我很喜歡,會一直穿它的。”
陳紀鋒握着他的腳踝擡起來擱在自己腿上,手指按了按鞋尖,這才點頭:“差不多,我就說我不會看錯。”
衛意今天的襪子穿得短,褲腳也不長,陳紀鋒這一握就直接握在了他裸|露的皮膚上。那只手一如既往暖熱到發燙,幹燥中帶着薄繭的掌心貼在微冷的腳踝上,溫度直接透進皮膚和其下的血液骨骼。
“腳怎麽這麽細?”陳紀鋒被手心裏突出的骨節硌着手,低頭圈着他的腳踝比了比,“一手就能給你握着。”
衛意慌忙抽回腳,手指下意識覆在陳紀鋒握過的地方,那裏相比較周圍皮膚的溫度顯然有些太燙了,“可,可能是哥哥的手大。”
衛意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緊張起來,心跳不太規律地加速,半天不知道說什麽。
陳紀鋒似乎在想事情,過了一會兒開口問他:“晚上陪你睡覺?”
“啊?”衛意懵了,莫名更加緊張,“為,為什麽?”
陳紀鋒沖他一勾嘴角,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表情,像是年長的哥哥對自家弟弟流露出寵愛和理解,“因為你的臉上現在正寫着‘我今天晚上不想一個人睡覺’。”
衛意下意識摸臉,“有嗎?”
陳紀鋒被他的舉動逗得笑出聲,伸手收拾好桌上散亂的紙團和盒子,好整以暇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給你十秒鐘決定要不要接受這難得可貴的陪睡服務,十秒後決定不了我可就回去了。開始倒數,十,九,八……”
衛意一下子着急起來:“可是哥哥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你今晚陪我睡覺的話,會不會影響明天工作……”
“三,二——”
衛意差點竄起來,“要!要陪!”
陳紀鋒笑着站起身:“我回去洗個澡就來。”
陳紀鋒回去的時候衛意特地整理了一下床,他從櫃子裏抱出備用的被子,套上新床單,在床上鋪好了,這才跑去洗澡。他心裏很高興,白天一個人呆在家裏獨處時的空白和落寞散了,換上略微滿漲的期待感與充實。
陳紀鋒再次回來的時候換了一身簡單的黑色T恤和寬松褲衩。他也不和衛意講客氣,大搖大擺走到卧房,直接往床上一坐,一邊招呼衛意,“快點過來睡覺。”
衛意把廚房和客廳的燈關了,啪嗒着拖鞋跑進卧室,關了卧室的燈後,有些緊張地爬上床。
“......你壓着我的腳了。”
“啊,對不起!”
黑暗裏,陳紀鋒精準揪住慌亂的衛意,讓人睡到自己旁邊來,一邊嘲笑他,“多大人了,怎麽還像第一次和同班同學一起睡覺的小孩。”
衛意窩進被子,答:“我沒有和同班同學一起睡過覺。”
“我這就是個比喻。”陳紀鋒沒好氣地給衛意撚了撚被角,“行了,睡覺。”
衛意在被子換個姿勢,面朝着陳紀鋒。房裏很暗,卧室窗戶外正好被另一棟樓擋着,只有很微弱的深藍色光線投射|進來。陳紀鋒也面對着他,熟悉的輪廓很暗,溫暖的氣息再次通過呼吸傳遞過來。
衛意一時有些迷茫。他想再靠近些陳紀鋒,大腦又告訴他現在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再近就會超過正常距離。令他心下茫然的是,源自私心想要取暖的數次沖動,為什麽還會同時伴随心跳加速,情緒緊張,話到嘴邊忽然不知該如何組織成語言等等細微症狀。
“衛意。”陳紀鋒忽然開口叫他。
衛意正想着陳紀鋒,被這一聲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又被看出來心裏在想什麽,警惕道:“怎麽了?”
“你想事情的時候能不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陳紀鋒真誠地說,“你這綠眼睛在大晚上還真挺吓人的。”
“……哦。”衛意只好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睜眼,見陳紀鋒已經閉上眼,只好抿着嘴不說話,腳無意識在被子裏輕輕動了動。
“想說什麽就說。”陳紀鋒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黑暗中聽起來低沉入耳。
衛意愣住。他又看了眼陳紀鋒,陳紀鋒依舊閉着眼,卻始終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見衛意一直不說話,陳紀鋒幹脆睜開眼,主動問他:“白天一直在家?”
“嗯。”
“做什麽呢。”
“睡覺,吃飯,看書。”衛意答,想了想,加了一句,“去蛋糕店拿了蛋糕,回家吃了一塊。”
陳紀鋒的聲音帶上笑意,“吃蛋糕的時候許願了嗎?”
“許了一個。”
沉默半晌,陳紀鋒低聲說:“這很好。”
衛意沒明白,問:“什麽很好?”
陳紀鋒回答他:“就算一個人過生日,你也會好好買蛋糕,認真許願。這說明你很愛自己,就算沒有旁人在,你也很關心自己。這很好。”
陳紀鋒笑着說:“這樣我就放心了。”
衛意怔怔看着陳紀鋒。過了一會兒,輕聲說:“可是……我不喜歡一個人過生日。”
從前的每一個生日,他總是有人陪伴。從早晨睜開眼見到陽光,到月亮綴上夜幕的入睡前最後一刻,總有人陪在他身邊。
衛意沒有告訴陳紀鋒,他之所以大晚上抱着蛋糕跑去公安局找他,其實并不是自己所說的什麽想給他吃蛋糕,只是因為白天的每一刻都太難熬了,一個人沉默坐在靜谧空間裏的時候,每一分對孤獨的體會都讓他想起從前,提醒他身邊的人是如何一個一個離開他,反複播放他愛的人從列車上頭也不回地下車離站,最後只剩他一個人坐在車廂裏,數着列車繼續前進時地面上倏然滑過的明滅倒影。
他不大想對陳紀鋒說這句實話。有些話若選擇說出口就等同于選擇脆弱,他不想變得脆弱。
“所以我來陪你了。”陳紀鋒伸出手,在衛意的被子上輕輕拍着,哄小孩似的,“心裏好受些了吧。”
衛意終于還是忍不住,對陳紀鋒坦白道:“哥哥,你對我這麽好,可是我總覺得,我好像是在利用你對我的好……”
陳紀鋒随口問:“怎麽利用?”
“我覺得,我是因為一個人太寂寞,然後你對我好,我就特別接受你的好。”
“哦。”陳紀鋒繼續在被子上拍,“第一,這不叫利用,這詞不是你這麽用的。你這就是一種正常情緒,別人對你好,你當然會想要回報,不然讓別人熱臉貼了冷屁股多尴尬。第二,這不叫寂寞,這叫孤單,也是正常情緒。說什麽寂寞不寂寞的,好像我倆談戀愛似的,淨瞎用詞。”
衛意平白又被陳紀鋒教訓一頓,只好說:“對不起,用錯詞了。”
“一個人的時候,當然會覺得孤單。再說了,又不是只有你這樣。”陳紀鋒繼續道,“我有時候也孤單啊,你總覺得是我陪着你,其實你不也是在陪我嗎?”
“......哥哥原來是這麽想的嗎?”
“當然,不然人幹嘛要結婚?因為一個人活着太累。咱倆現在是還沒遇到以後的結婚對象,所以将就一下,互相陪着。等到時候我們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了,各自都有人陪了,自然就不會覺得孤單。”
衛意聽着聽着,往被子裏縮了一點,悶悶地“嗯”了一聲。
明白是明白了,可心情卻并沒有如想象那樣變得更好一點。反而在聽到“各自都有人陪”之後,衛意莫名覺得心裏空空的,沒有道理地失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