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想追你
吳河市最大的教堂位于城西的一片林區中。教堂不大,白色風格,門口有一片不小的草坪,許多新人曾在這裏舉行過婚禮。
衛意從轎車上下來,繞到另一邊去扶開門下車的林明心。一老一小肩并肩往教堂大門走,手上各拿一束白花。
教堂裏人不多,兩人在長椅坐下,林明心牽着衛意的手,問他:“小意,這幾天你的媽媽家那邊……有沒有人聯系你呀?”
衛意愣了一下,說:“沒有。”
林明心嘆了口氣:“原本以為在這個時候,他們至少會接你回去看看。”
衛意望着手裏的白花出神一會兒,搖搖頭:“舅舅生我的氣,不會讓我回去的。”
林明心微微皺眉。
自從她離開衛家後,與兒子的聯系每年只有寥寥幾回。直至他們夫妻二人出事,她四處尋人試圖聯系上衛家,甚至着急跑到K國,卻因衛家和埃文斯家上下都亂作一團而無法久留,甚至沒來得及參加葬禮就被匆忙“請”回了國,又在回國後沒多久,聽到衛榮安病逝的消息。
而她的兒子唯一的後代,她的外孫,自那以後也徹底銷聲匿跡。
各路媒體對夫妻二人的死亡和安晟行的衰落衆說紛纭,其中最為确鑿的說法是自從衛榮安之子衛霄接手安晟行後,這個龐大的華人連鎖集團便開始步步走向衰落,之後衛霄為彌補資金鏈條欠下巨額外債,甚至有傳言說他與一個被警方常年通緝的金融犯罪組織來往甚密,後來發生的慘烈車禍也是因為與組織頭目發生了矛盾而被滅口。
但是一切都只能是傳言。在糟糕的局面走向下一個分岔口之前,衛霄和他的妻子死了。警方判定二人為意外死亡,沒有蓄意謀殺,沒有驚天內幕,無論整件事情多麽具有戲劇性,多麽令人難以置信,都被事實強行畫上了一個殘酷的句號。
林明心原本以為衛意是被他的媽媽那邊的人保護了起來,直到多年後衛意被送到她的身邊,林明心才意識到,這個孩子哪裏是被保護着。
他分明是被丢棄了。
“舅舅生你的氣做什麽?”林明心輕聲說,“小意,你又沒做錯什麽。”
衛意想了想,說:“舅舅從前就不大喜歡我和爸爸,後來爸爸的公司斷了資金鏈,媽媽花了很大力氣幫忙,可還是沒辦法……那天他們出事的時候,也是一起出門……”
林明心一陣心痛,撫上衛意的手背:“都過去了,不說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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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衛意頓了頓,他握緊了手裏的花,又慢慢放松下來,“爺爺也去世了,爸爸留下的這些爛攤子,最後卻都落在舅舅身上,而我什麽都不會,一點忙也幫不上,他煩我也是正常。”
林明心嘆了口氣,皺眉道:“那也不至于連家都不讓你回……”
高懸牆上的彩色玻璃花窗透進溫暖清淺的陽光,教堂內靜谧安寧,細微塵埃在窗下靜靜懸浮。一縷光線落在衛意手中的花上,将潔白的花瓣照得透明。
“或許是因為,他一看到我就會想起失去的一切,他也覺得心痛。”衛意垂下眼眸,聲音低低的,“因為我和他……都沒有家了。”
夜幕降臨後,陳紀鋒回了家。
他複工後連軸轉了幾天,夏徐來壓根沒把他當剛剛康複的傷員看待,依舊貫徹壓榨方針把他忙了個夠嗆。陳紀鋒打着哈欠洗完澡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正要往床上一攤,忽然感覺好像缺了點什麽。
琴聲。
陳紀鋒在有限的居家時期裏觀察到,每到夜晚的這個時間段裏,隔壁必會傳來鋼琴的聲音,定時定點,雷打不動。陳紀鋒由此推斷出衛意的練琴規劃十分固定,而且還很乖——至少不喜歡大晚上跑去外面玩。漸漸的陳紀鋒也習慣了晚上在家的時候聽着鋼琴聲休息或工作。
如今忽然沒聽到琴聲,反而渾身不爽利起來。
可能是小孩偶爾想偷懶了。陳紀鋒這麽想着,掀開被子打算睡覺。
過了一會兒,翻個身。
或者是已經睡覺了也說不定。
總之那麽大的人了,總不會出什麽差錯。
陳紀鋒本來已經挺困了,誰知真躺到床上以後反而越來越清醒,心裏翻來覆去的,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放不下這件小事,不過是沒聽到人彈琴而已。
二十分鐘後,陳紀鋒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這小子大概就是專門來治自己的。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踢開被子下了床。
陳紀鋒敲過門以後,等了一會兒,才等到門被打開。
衛意扶着門把手,微微仰着頭一臉驚訝地看着他。自從陳紀鋒開始上班後,兩人有一陣沒見面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連手機上的聯系都幾乎沒有。
“哥哥。”衛意叫了一聲,聲音軟軟的,帶着一點啞。
陳紀鋒皺起眉,發現衛意的臉色不大好。他的皮膚白,因此眼眶下那一圈原本淺淡的紅痕十分突出。陳紀鋒看着他微紅的眼眶,心中隐隐升起一點不快。
誰把他惹哭了?
“心情不好?”陳紀鋒直接開口問。
衛意愣了一下,下意識搖搖頭,又頓住,把門再推開了點,小聲說:“哥哥先進來吧。”
他進廚房泡了兩杯檸檬水端出來,和陳紀鋒一人一邊坐在沙發上,隔着一個沙發墊的距離。衛意問:“哥哥,你來有什麽事嗎?”
“哦,沒什麽事。”陳紀鋒舒舒服服靠在沙發枕頭上,随口道:“咱哥倆好久沒見了,想你了不行?”
“是,是嗎。”衛意有些緊張地喝下一小口檸檬水,喉嚨動了動,說:“我也很想你,哥哥。”
陳紀鋒的身形微微一僵。他在衛意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懊惱的表情,心想陳紀鋒你怎麽就這麽不記事,平時說話不着調到處撩撥就算了,眼前這小孩顯然不經撩,萬一多說兩句就把他那些屁話當了真,自己可真沒地方解釋去。
“也沒有,就是閑着沒事和鄰居串串門,交流交流感情。”陳紀鋒坐直身體,讓自己看上去稍微正經一些,“平時這會兒都在練琴,怎麽今天沒練了?”
衛意聽了,轉頭看着陳紀鋒,眼睛在燈下倒映出微微的暖光,說:“你怎麽像我外婆一樣,我一沒按時練琴,就催我不要松懈。”
“我可沒催你啊,我就随口問問。”
衛意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他捧着水杯屈膝坐在沙發上,頭微微低着,寬松的衣領鼓開,露出一點後頸和肩膀的線條。
安靜一陣,衛意忽然說:“今天是爸爸媽媽的忌日。”
他想起什麽,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朵布藝白花吊飾,布花用純棉布和棉線勾成,拿一細金繩挂起,看上去十分可愛。
“我和奶奶去教堂,義工送給我的。”衛意攤開手掌,給陳紀鋒看手裏的花。
陳紀鋒撥了撥那朵布藝花,“挺好看的。你信基督?”
“我不信教,奶奶信,所以她想去教堂紀念,我就陪他去了。”衛意收攏手指,“其實我沒有那麽多儀式感,反正也回不去,見不到爸爸媽媽的墓,在哪裏想他們也都一樣。”
陳紀鋒斟酌着問:“為什麽回不去?”
衛意皺眉想了想,實在不知道如何與他解釋其中複雜緣由,只好說:“家裏的……原因。”
二人沉默半晌,陳紀鋒低聲說:“所以心情不好,是嗎?”
衛意模糊應了一聲。
陳紀鋒看着衛意的臉,身體前傾,稍微靠近他一些,聲音裏帶上一點逗小孩的意味,“還哭啦。”
衛意忙側過臉,臉上洩露出被察覺情緒的慌張,“沒,沒哭。”
“好吧。”陳紀鋒也不多問,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二話不說便往外走。
衛意慌忙放下水杯:“哥哥,要走了嗎。”
“等着。”陳紀鋒扔下一句,“我買點東西,馬上回。”
二十分鐘後,一個袋子扔在衛意面前。
可樂,堅果,薯片,水果幹。衛意呆呆看着袋子裏的零食,緊接着手上被塞進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一個奇奇怪怪的游戲已經開始。
“這是什麽?”衛意一臉懵比地看着平板裏的游戲。
“植物大戰僵屍,快,先放個向日葵下去收集陽光,看到右邊這些僵屍了嗎,別讓他們到你家去了,不然你的腦子就會被啃掉。”陳紀鋒一邊拆零食袋子一邊急吼吼教衛意怎麽玩這個游戲,衛意本來情緒還有些低落,在見到陳紀鋒以後已經好了不少,現在又被陳紀鋒一催,整個人也莫名着急起來,“放向日葵,然後呢?”
“豌豆射手,射那個僵屍。”
“多放幾個向日葵,陽光越多越好。”
“放個土豆在這兒,讓它們慢慢啃。”
陳紀鋒一邊胡亂指揮衛意,一邊從水果幹袋子裏揀出一片芒果幹喂到衛意嘴邊,“唉,對了,多放幾個土豆讓它們慢慢啃。來,張嘴。”
衛意張嘴吃下芒果幹,動作有些笨拙地在平板上劃,“怎麽僵屍越來越多了?”
“越往後難度越高呗。嘗嘗這個鹽焗核桃。”
衛意一邊要防着僵屍進屋啃他的腦子,一邊還要被陳紀鋒投食,整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十分頭大。
“啊——吃個草莓——”
“唔!”衛意好不容易鼓着腮幫咽下嘴裏的東西,躲開陳紀鋒的手,“哥哥別搗亂了,我的射手都被吃掉了!”
“再種一個不就行了,來來來……”
“不不,不吃了,唉,這個僵屍它進去了——”
随着游戲裏傳來一聲嚎叫和腦子被吃掉的聲音,在陳紀鋒锲而不舍的幹擾下,衛意終于輸了游戲。
“你……”衛意放下平板,沒什麽氣勢地瞪着陳紀鋒:“……怎麽這樣。”
“我怎麽樣。”陳紀鋒好整以暇往嘴裏丢進一顆堅果,得意地沖衛意一眨眼:“現在還不高興嗎?”
兩人默然對視一陣,衛意終于繃不住,敗下陣來,“——沒有不高興了。”
陳紀鋒也笑起來:“這不就行了嗎。”
衛意失去全身力氣一般倒在沙發上,手臂擋着眼睛,嘴角勾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嘟囔一聲:“哥哥——”
“唉。”陳紀鋒随口應一聲,“啪”一聲開了罐可樂,“你哥在這兒呢。”
衛意半晌沒作聲,過一會兒從沙發上翻身坐起,他淺色頭發有點亂了,臉在溫暖的燈光下白到幾乎透明,眼眶的紅不知何時早散了去。
那雙漆黑中帶一點綠的眼睛,像永夜裏一場夢中的綠色極光,明亮到幾乎發燙地望着陳紀鋒。
陳紀鋒:“這麽盯着你哥做什麽?”
只看到他目光灼灼,不知道他心髒滾燙。
想追你。
衛意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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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可能就是那種,就算自覺地按着手不去撩,頭發絲也會伸出去撩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