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季暴雷

“我……”

衛意竟然陷入了猶豫。

他一時思緒紛湧,長開嘴卻說不出話。他當然是想回去的,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原本如果不是舅舅不想見他,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回去。可如今時移事遷,他從13歲時離開家鄉,在陌生的大地輾轉來回,到後來幾乎是流落到中國,原本也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斷了根的旅人。

可他遇到了陳紀鋒,他不想再離開,他走不動了。

爸爸和媽媽去世的時候,為了躲避媒體的圍堵和騷擾,外婆帶着他離開K國;外婆去世的時候,舅舅不要他回家,他又被扔到奶奶這邊;趙家沒一個人喜歡他,他只能離開那個家獨自尋一處地方生活。

衛意七年的人生裏每一步離開都非己所願,每一次前行的方向都不受自己掌控,他一度以為自己沒人要了,或許有一天他的靈魂會默然凍死在心中世界的大雪裏,一切都寂靜無聲。

可是他舍不得陳紀鋒。他還沒有追到他的哥哥,還沒有說過很多遍我喜歡你,他不想再被迫離開了,即使離去的方向是他心心念念的家鄉。

本敏銳地發現衛意的踯躅,主動開口:“您不想回去嗎?”

衛意不想對本有隐瞞,只好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本。”

本注視着衛意,斟酌地說:“威廉,我猜您是在顧忌克裏斯對您的想法,是嗎?實際上您大可不必有這種顧忌,因為我們這次來,正是克裏斯讓我們來接您回家的。”

衛意有些驚訝地擡起頭:“舅舅不生我的氣了?”

本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說:“我想,克裏斯從來沒有生您的氣。”

衛意卻低下頭。他不知道該如何和本解釋自己還不想回去的理由。林明心見狀,說:“其實衛意這陣子正在為一個音樂會做準備。”

本和喬安娜都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衛意這才想起這件事,忙說:“是的,我現在在樂團裏排練,我……我已經答應別人出演音樂會了,我不能反悔。”

本顯然有些為難,喬安娜在一旁問:“那麽這個音樂會在什麽時候舉行呢?”

“十二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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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娜微微皺眉:“現在還不到十月。”

她與本對視一眼,又轉頭來問衛意:“不能請其他人來代替您嗎?”

林明心見衛意有些無措,便替他說道:“小意已經簽過合同了,而且樂團總監和指揮都非常喜歡他,你們也知道,小意在鋼琴上造詣頗深,樂團肯定不願意放他走的。”

她試着提議:“不如等這場音樂會結束,你們再做商量?”

“這……”本思考一陣,說:“我們需要與克裏斯談談。”

“好的,好的,不急一時。”林明心說:“二位遠道而來,是我們趙家的貴客,更是我們小意的家裏人,不如今晚留在府上,我們一起吃個飯。”

林明心特意在家為他們辦了一場還算隆重的晚餐,連趙英博的爺爺也出了席。一桌人聊天氣氛還算熱烈,話題從衛意身上轉移到金融經濟,又轉移到國際政治,衛意稍微吃了點東西便飽了,他無心參與這些話題,便找了個理由從餐桌上溜了下去。

衛意從一樓廚房後的小門溜出去,他本想去別墅背後的草坪上走走路,吹吹風,誰知剛輕手輕腳摸到小門,就看到趙英博蹲在臺階上,穿着一身高檔奢華的外衣——大概是奶奶特地讓他穿的,手裏夾着一根煙,懶散的樣子像個披金的地頭蛇。

趙英博聽到動靜轉過頭,兩人無言對視幾秒,衛意來都來了,只好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問:“你怎麽也跑出來了?”

趙英博呼出一口煙,面無表情道:“聽不懂洋鬼子說英語。”

衛意一怔,接着忍不住笑起來。

“你呢。”趙英博随手一彈煙灰,“不和你家裏人敘舊,跑出來做什麽。”

“不知道。”衛意擡頭看着漫天星幕,面上帶着幾分茫然,“太久沒有見面,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想急着回去,畢竟你老家那麽有錢。看看你現在住的什麽破地方,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懂得愛的人永遠不會是失敗者,而那些不懂得愛的人,或許金錢和權力會為他們掩護一生,但他們仍然是失敗的。”衛意看着閃爍的星空,喃喃說出這句話。

趙英博一臉懵比:“啥?”

衛意輕聲說:“當我想要留在一個地方,那一定是因為那個地方有我愛的人在,這與金錢和任何物質性的東西都沒有關系,當思念和空間産生了聯系,空間才有了意義,思念才有了方向。”

趙英博:“你突然念什麽詩,有病?”

衛意:“因為反正你也聽不懂,念給你聽最好。”

趙英博:“……”

他一臉想打人的表情,衛意卻笑起來。他忽然覺得趙英博其實也挺有趣的,能這樣保持對任何事情都一觸即燃的暴躁熱情也不是件容易事,或許他其實也是個很敏感的人吧。

“你媽媽最近如何?”衛意主動問。

“在國外把最近一個療程做完以後就回。”趙英博說起他媽媽的時候,情緒看上去平靜了些,“之前陳紀鋒給我介紹的那個人,挺靠譜。我直接把查出來的東西甩我爸一份,再給我爺爺奶奶一人一份,後來爺爺決定把我媽接回來,估計是怕我爸真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娶回來搶他的錢。我爸說他不會和我媽離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我現在好像無所謂了,我媽打電話給我叫我不要鬧,不要惹得家裏人都不高興,我就感覺我之前那麽沖也挺沒意思的,反正誰也不領情,以後我再不管了。”

他說了一大堆,煙明了滅,滅了明,衛意安靜聽着,末了說:“我感覺這件事以後,你沒有以前那麽脾氣臭了,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以前覺得全世界繞着自己轉,爹媽寵,爺爺奶奶愛,誰都讓着我,我天下第一。”趙英博說着自己都扯起一個嘲諷的笑,“現在知道了,壓根沒人寵我,家裏人都各自有打算,朋友也是看我有錢才哄着我,沒意思,老子就是一傻比。”

衛意只好說:“你也不用這麽想。”

“當時還覺得你可憐,又沒錢又沒家,可現在看我才是最可憐的,你好歹還有人接你回家,我呢,天天呆在自己家裏,壓根沒人管我在想什麽。”趙英博狠狠抽了一口煙,把煙蒂按在地上踩滅。

衛意知道趙英博心裏難受,需要發洩出來,便沒有打斷他說話。

直到氣氛沉靜下去,只有風聲柔和掠過。

陳紀鋒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下午翻卷宗翻得連喝三杯咖啡,現在反而一絲倦意沒有。他掏出鑰匙打開樓下大門,樓裏昏暗,安靜得令人心情和緩,陳紀鋒暫時把腦子裏的案件放到一邊,不自覺想起衛意發給他的信息,說他進了樂團,第一次開始排練交響,團裏人很多,大家都對他很友好。末了還附上幾張照片,有排練廳的,鋼琴的,很多人坐在一起協奏的,唯獨沒有衛意自己。

衛意不喜歡出現在鏡頭前,陳紀鋒知道。

他們有一陣沒見面了,陳紀鋒一邊上樓一邊翻了翻與衛意的聊天記錄,緊接着又放下手機,無聲地呼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這個行為有什麽意義,明明他根本沒有回複衛意。

陳紀鋒一腳蹬亮樓道的燈,黃光落下,照在靠在門邊的人身上。

衛意仿佛從夢中回過神,低頭看過來的時候,眼裏還帶着點霧似的迷茫。他不知道在這裏等多久了,只是安安靜靜地站着,什麽都沒有做。

“哥哥。“衛意直起身,看着陳紀鋒。

他的目光告訴陳紀鋒,他一直在等他,并不是忘記帶鑰匙回不了家,也不是在等別的什麽人。

陳紀鋒無法避開他的眼神,只好走到他面前,問:“怎麽不進屋?”

“我在等你,哥哥。”衛意低着頭,聲音軟軟的,“有事想與你說。”

“好,回家說。”

“不用了。”衛意卻難得拒絕了他,“我只想……問問你。”

他頓了頓,心中又開始茫然起來。他該問什麽呢,哥哥最近是不是很忙,所以一條信息也不再回複我了?以前你說只把我當作弟弟,現在你有稍微把我當作一個追求者嗎?

你有多喜歡我一些嗎,哥哥。

但是衛意最終卻說:“我可能要回去了。”

他在趙家時還能信誓旦旦給自己立下諾言,想着一定要在回家之前追到哥哥。可是一站到陳紀鋒面前,他卻又拿不定主意了。陳紀鋒冷落他太久,令他在這個摸不清心思的哥哥面前無法抗拒地産生了些許退縮之意。

陳紀鋒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回K國?”

衛意點點頭。

良久沒人說話,樓道燈感應不到聲音,已經早早滅了。深藍夜色從牆上的通風洞落下,提供僅有的一點光。

“不是一直想家嗎?”陳紀鋒的聲音低沉平靜,終于在與衛意說話時帶上從前那一點溫柔的模樣,“可以回家了,你應該很高興。”

衛意在黑暗中閉上了眼,心髒緩慢下墜,拖着最後一點期待的尾巴。

“我不高興。”衛意有些沒力氣地靠回門上,低聲說:“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高興,哥哥,我不想離開你,我……我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可我控制不住……”

他說着說着,聲音裏終于染上一絲克制的脆弱和無助:“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覺得很冷,我真的很怕冷,哥哥,我……你這麽久都不見我,也不和我說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想不出辦法了。”

衛意握緊手指,泛白的指骨用力抵在眉間,他努力抑制下嗓音裏的顫抖,擡起頭看着陳紀鋒:“哥哥,你抱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他看上去那麽需要陳紀鋒,小臉似乎比以往還要瘦了,身形也小,裸|露在衣物遮蓋以外的每一寸皮膚都透露着月光一般的白和淨,像個雪地裏孤零零的小雪人,等着有人給他來圍上溫暖的紅色圍巾。

陳紀鋒始終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言,衛意沒有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緩慢地握起來,漸漸越捏越緊,直到手背連着手臂都浮現起隐隐的青筋。

衛意等了很久,等不到陳紀鋒的半句回應。疲憊潮水一般席卷而來,他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連站也沒勁站住。衛意知道這一次也失敗了,他只能在心中默默自嘲,面上卻還盡量平緩地說:“沒關系,我不會勉強你,哥哥,那我先回……”

他已經轉過身去拿口袋裏的鑰匙,可一只健壯的手臂越過他的肩膀環住他,令他猝不及防生生轉了個方向,被用力按進了一個熱到發燙的胸膛。

手中的鑰匙甩到地上,金屬與水泥地磕撞,摔出清脆的聲響。

陳紀鋒抱着他的力度太重了,以至于衛意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來自對方身體的熱度迅速将他冰冷的皮膚燒熱,兩道胸腔內聲如擂鼓的心跳在一瞬間碰撞交纏,一齊如同雨季暴雷,在光線暗淡的樓道裏兇悍無比地沖進衛意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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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你們在評論區天天倒數問還有幾天,也太可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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