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後誰陪你?
“衛意,今天你也表現得很好。”
樂團排練結束後,指揮特地下來與衛意交談。他們一起排練了一個月,這位不拘言笑的指揮極少誇人,卻隔三岔五就将衛意留下單獨談話,絲毫不吝啬對他的誇獎。
衛意禮貌地說:“謝謝,您指揮辛苦了。”
“可以問問你的導師是哪一位嗎?想必是位大家。”
衛意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外婆的名字:“娜達莉亞·米哈伊爾。”
指揮一臉震驚:“是那位著名的R國女鋼琴家米哈伊爾女士嗎?”
“是的。”
“這……我實在沒想到……不過如果你師從這位大家,鋼琴水平能達到這個境界也可以理解了。但我聽說米哈伊爾女士已經……”
衛意平靜地說:“她去世了,不過她永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導師。”
“那當然。”指揮說,“我十多年前有幸前往那座金色大廳一睹米哈伊爾女士的演奏,實在是一場驚為天人,令人一生難忘的演出。衛意,從你的演奏中,我能依稀目睹到那種熟悉的風采,這次你一定能成功。”
衛意笑着說:“謝謝您對我抱有這麽高的期待。”
“你會做到的。這次音樂會陣勢很大,整個吳河市大大小小的電視臺和報社都會到現場,還有從北京來的電視臺專門轉播這場音樂會,你的鋼琴協奏是開幕和謝幕,容貌又這樣端正,攝像機一定第一個捕捉你的鏡頭。”
衛意忽然站住腳步。指揮與他一同停下,有些疑惑地問:“怎麽了?”
衛意緊張地問,“到時候……有很多攝像機嗎?”
指揮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奇怪,但還是思考了一下,答:“音樂會錄制現場應該不會有很多攝像機,主要是音樂會開場前和結束後的電視臺采訪會很多,東樂樂團雖然年輕,但是名氣不小,去年我們剛在歐洲進行過巡回演出,這次又負責吳河市的新年音樂會,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出一個專題報道。我想這回十有**電視臺會采訪你,因為你是咱們樂團的新面孔,各方面又這麽出色,說不定這次以後直接就出名了……”
如果是別人聽到指揮說這番話,心中已經生出了不少期待。可衛意卻垂下眼眸,背後已經隐隐冒出點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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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複暗示自己別這麽緊張,這早已不是同一件事,同一批人了。可他一想到那些黑洞洞的機器對準自己的畫面,腦海裏就浮現起七年前那場悲劇的開端,尚且年幼的他尚未從失去父母的消息中回過神來,就已經被一群記者堵在家門口哪裏也去不了,所有長長短短的鏡頭、話筒、錄音機和閃光燈一齊往他面前湧,所有人都在嗡嗡大吵,他們的照片被放在報紙、電視和社交媒體上,他的茫然無措,達莉亞和克裏斯的憤怒,本的悲傷無奈,爺爺去世前氧氣罩下痛苦流淚的臉……
他的舅舅克裏斯一怒之下将所有曝光他們隐私的報社和電視臺告上法庭,并最終獲得勝訴。可對鏡頭和閃光燈的恐懼已經永遠的留在了衛意的心中,令他一想起來就心下驚悸,呼吸都不再穩定。
指揮注意到他臉色不對,問:“衛意,你不舒服嗎?”
“沒有。”衛意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沒事。”
兩人走到大廳門口便各自揮手告別。衛意正要到街上去攔車,忽然看到門口花壇側邊停着一輛黑色轎車,緊接着車門打開,本從車裏走出來,沖他招了招手:“威廉。”
衛意忙走過去。這陣子本和喬安娜一直住在酒店,他們常常一起吃飯,談話內容卻很少涉及家裏的事,本似乎對他在吳河的生活更感興趣,有一次還提出要去衛意的家裏看看。衛意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便帶着本去了他在西郊路小區的家。本在衛意那只有九十平米的小家裏逛了一圈,什麽都沒說,甚至還留下來吃了一頓衛意親手做的晚飯,并不遺餘力地對一桌菜表示贊美。只是在最後離開的時候,衛意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水光。
衛意坐上車,問:“你們怎麽來接我了?”
坐在副駕駛的喬安娜笑着說:“我們偷偷來看您排練呢,剛才我們就坐在演奏廳的最後一排看着您,您表現得實在太棒了。”
本溫柔看着衛意,說:“威廉,我們來是想告訴您,我和喬安娜打算先回K國。”
衛意一愣:“也是,你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是該回去了。”
“喬安娜還得回去幫克裏斯處理公司事務,我也需要回去幫忙。”本說,“在離開之前,我們留下兩個人在這裏保護您的安全,希望您不要介意。”
衛意聽到這話微微皺起眉:“為什麽要保護我的安全?”
“……您是埃文斯家的少爺,我們當然希望您随時都是安全的。”
衛意說:“不用了,中國這邊治安挺好的,一般人都不允許持槍,我很安全。”
本卻執意說:“只是兩個不露面的保镖,他們不會幹擾您的任何行動,甚至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請您務必答應這個請求。”
衛意聽着覺得不對勁,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要給他派保镖?他剛要繼續問,前排的喬安娜忽然舉起電話,“嗨,是老板來電了,威廉,您要不要和您的舅舅聊一聊?你們很久沒有說話了吧。”
衛意登時一驚,他與舅舅克裏斯七年裏一點聯系也沒有,當年分開時的場面也實在算不上美好,這突如其來的電話令他簡直稱得上慌亂,他一時十分想與舅舅說說話,一時又無端生出“近鄉情怯”的惶恐,“我……”
喬安娜的電話開着免提,只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冰冷悅耳、充滿質感的男聲:“喬安娜,別做這些多餘的事情。”
喬安娜:“……”
衛意:“……”
本只得出面救場:“克裏斯,威廉說他很想你。”
男聲在經過無線傳輸後從聽筒裏聽上去非常冷漠:“我不想他。喬安娜,做你該做的。”
喬安娜只得悻悻關掉免提,對衛意聳了聳肩,打開筆電開始邊聽電話邊遠程辦公。本有些尴尬地看着衛意,試圖安慰他:“克裏斯他就是這個脾氣,但他其實很想你。”
衛意無奈笑了笑,點點頭。看來這麽多年來舅舅的脾氣一點也沒變,衛意反而覺得這樣很好,如果舅舅變了一個樣,他可能更加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原來的那個家。
今天是季冰花的生日,陳紀鋒百忙之中空出半天時間回了家,結果剛到家裏連沙發都沒坐熱乎,就被他媽和姨媽趕到廚房去做飯,兩個女人則悠閑坐在客廳邊看電視邊聊閑天。
他把菜和肉都準備好,正要下鍋炒,拿起醬油瓶一看已經空了。陳紀鋒不大記得他媽一般把預備的調料都存在哪裏,把廚房的櫃子翻了個遍也沒找到新的醬油瓶,只好準備去問老媽。
他剛關了火走到廚房門口,聽到客廳裏兩人正在聊他的事情。
姨媽的聲音響起:“你怎麽就不想着讓紀鋒轉個崗呀,他天天做這些危險的事情,上次還受傷住院了,你也不心疼……”
季冰花說:“我怎麽可能不心疼。”
“你就這一個兒子,也不知道攔着他,到時候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麽辦?”
季冰花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壓低了些:“我也想攔着他,但是他就喜歡做警察,不然也不會跑到東北那麽大老遠的地方去讀刑警學院,上趕着吃那麽多苦。可我想這大概也是命吧,他爸是刑警,我也是教刑法的,紀鋒向往警察,這是他的理想......如果我攔着他實現理想,還不是另一種扼殺?他一輩子也不會快樂。”
“你這話說的,三百六十行,做什麽不是做?”
“那怎麽能一樣?人生的道路選擇上,我不會幹涉他的。我只希望他能健康平安一生,到時候娶一個愛他的女孩,給我生個可愛的孫子孫女,我也就知足了。他已經是個令我驕傲的孩子,正直,善良,勇敢,熱愛生活,永遠都在奔赴理想。我的孩子已經夠優秀了,其他的我再不求什麽。”
陳紀鋒靜靜靠在廚房門邊,聽完這席話。
姨媽陪着他們一起吃過飯後便趕着回家照顧她的小孫女。陳紀鋒收拾完碗筷,洗過手回到客廳,坐到季冰花身邊。
季冰花正戴着眼鏡看書,見陳紀鋒坐得離自己近,便知道他有話要說,“什麽事?”
“沒什麽。”陳紀鋒放松讓自己陷在沙發裏,說,“剛才聽到你和姨媽聊我。”
季冰花“哦”了一聲:“我說的有問題?”
陳紀鋒笑起來:“沒問題,把我感動得小心髒一蹦一蹦的。”
季冰花不和他貧,繼續看自己的書。陳紀鋒看着季冰花的側臉,自從上次病過一回,他家老媽看上去又瘦了些,雖然精神依舊很好,也絲毫沒有憔悴的樣子,可年紀終究是大了,眼角的細紋快伸到鬓邊,黑發裏也增添了不少白發。
“媽。”陳紀鋒喊了她一聲,見季冰花側頭過來看着他,語氣愈發緩和斟酌:“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我可能不會結婚?”
季冰花微微一挑眉:“你不結婚,以後誰陪你?”
陳紀鋒笑眯眯的:“我媽陪我啊。”
“我還能陪你一輩子麽?”季冰花橫他一眼,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你現在是忙得沒心思,等你三十多歲了還沒對象,自然就想結婚。放心,我不催你,也懶得給你相親,你不用這麽給我打預防針。”
陳紀鋒見她沒有再談下去的意思,也不再說話,只坐在一邊沉默下去,客廳裏只剩下季冰花緩慢翻過書頁的細微響動,和電視裏播報新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