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遠方的遠方,是哪?
齊抿王端起面前的甜湯,喝了兩口,然後,看定田文,沉着說道
“小國相在稚子之時,曾向老國相問過一個問題,不知現在,可否想明白了确定答案?”
田文驕傲地笑了笑,正是那個問題,讓自己在一衆兄弟中脫穎而出,不但擺脫了惡魔重生的咒言,更是獲得了父親的青睐,以稚子之齡,掌握了整個田氏家族,即便正室所出的那幾個年過而立的兄長,見了自已,也要恭敬地行禮。
“小國相,你既然問出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在哪裏,可見眼光很是高遠,不會拘泥于眼前的美食和當代的榮辱安穩,那孤問你,我大齊,今年會不會大旱?”
田文笑了笑,篤信地說道:“這個司天監已經算出來了,我大齊有龍王保佑,今年不會大旱的。”
“那明年會大旱嗎?十年之後呢?百年之後呢?”
田文繼續雲淡風輕道:“四時天氣,命理在天,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看得如此之遠的?”
齊抿王盯着他,繼續問道:“那以你凡人之見,我大齊,十年之後會如何,百年之後會如何,千年之後會如何,萬年之後,又會如何?”
田文敷衍道:“我大齊,當然越來越好,萬年不倒。”
齊抿站起,走到大殿門口,一衆臣子,不知所以然地也跟了過來,看着這個長身玉立的年輕王上,肅然站立在九十九道王階之上,手指遠處五彩朝霞烘托而出的一輪朝陽,語氣從容不迫地說道:
“諸位大人,在我大齊的前方,有韓趙魏,再前方,有秦,再前方,有狄戎百越,再前方呢,有何?諸位再看,我們只知道,齊國的遠方,是大海,但越過大海,遠方的遠方呢,有何?”
衆臣沉默,面容肅立。
“不說上溯千年,諸位對我齊國百年之事,當還記得吧,先祖十年,齊地五十城三月滴雨未降,餓殍數十萬。先父五年,齊地十城,半年未雨,寸草不生,饑民易子而食。近十年來,風調雨順,未曾大旱,但十年後呢,百年後呢?威宣二世積攢財寶,為何不能拿來興修水渠,從今以後不用看天吃飯,福澤萬代,這買賣,難道不是一本萬利嗎?滿朝重儒,難道只看得見面前的九十九層王階,再遠方,是看不到了,還是不想看了?至于擴軍,如果沒有豐厚的家底撐着,只會是只表面兇惡的瘦狼,走不遠的。”齊抿王聲音清越渾厚,正如那輪朝陽,充滿了年輕的張揚和自信。
在一片沉默中,最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個聲音響起,是那個平日裏只會花癡的上大夫,不過此時的他,聲音淳厚,猶如晨鐘:
“王上類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衆臣這才反映過來,紛紛跪下,連呼王上目光長遠,大齊明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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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抿王昂着頭,雙手叉腰,淡淡吩咐道:“國相府,統籌安排,聽從鄭國先生調遣,大地上凍之前,水渠必須完工。”
老國相彎腰領命,率衆臣子匆匆而去。
“喲,都走遠了,別端着了,也不嫌累。”一聲譏笑響在耳邊,齊抿王看都沒看,就能想出這只小花鳥叉着腰站在空間門口的樣子。
“并沒有端着,我以前排場更大,志向也是如此之遠。”齊抿王直視着那輪太陽,漸漸地由大大的紅色,變白變熱,快束升起,發出萬道光茫。
“對,王上,以前确實志向更遠,遠到了家門口的宋國,嘻嘻……”小花鳥像是聽到了好聽的笑話,拍打着翅膀轉着圈。
齊抿王斜了它一眼,突然有點遺憾,不說人家秦國,幾乎每世都有明君賢臣,就是自家祖上,先祖威王有孫膑鄒忌,先父有淳于髡,到了自己,卻沒有一個有經天緯略之才,胸懷寬闊大氣,能與自己相知相交的千古邦相。
荀子太學術,田文心太小,匡章田單只能經略軍隊,能布局天下者,沒有。
想到自己現在只是憑借着對後世的預知做出決策,東一捶子西一棒子的,即不連貫,也讓朝臣覺得無所适從。
齊抿王叉着腰站在王階上,出神地望着遠方高高升起的太陽,不知何時,才能有艘大船,披着一身陽光,懸挂着大齊的旗幟,從那遙遠的海的那邊,緩緩駛來。
“會有那一天的,只要你能收服蘇秦,讓他為你所用,他的才華,不只限于口才之利,你的前生充滿遺憾,他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已執念,一身本事無所用處,只做了個争議不斷的死間,有何趣味?”小花鳥竟然一直沒走,此刻,它站在那裏,随着齊抿王的目光,望着遠方,語氣竟是從未有過的蕭索。
“呵,可能嗎,前世我對他不可謂不榮寵,結果如何?今生至此,我也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結果又如何,現在為燕奔波在六國朝堂上的,是誰?”齊抿王憤憤然道。
“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救贖,你為何,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大齊一個機會,也給這狼煙四起的天下,一個機會?”小花鳥看過來,目光中是從未曾見過的淩厲。
“他是你的何人,你為什麽如此護着他?”齊抿王氣呼呼地跟它對視半晌,臉上重新挂上滿滿的不在乎,斜着眼睛問道。
“跟你那堂兄田文一樣小肚雞腸,我好心為你出個主意,你卻歪心眼子越來越多,我跟他能有什麽關系,我一只鳥,能跟誰有關系?知道你的小心思,不就是想借這次趙國李兌的手,幹掉蘇秦嗎?目光短淺,真不知道剛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遠方之論,是不是在表演。”小花鳥神色失望,說完便拍拍翅膀,飛進了空間。
齊抿王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那最高的王階之上,獨自生着悶氣,一個親衛手裏高舉着一份竹筒,快速地跑到了跟前,跪下,雙手舉起,呈了上來。
齊抿王望着筒的右下方那一個小小的火狐貍标志,那是猗頓新建情報網的暗號,不用看內容,他便能大體猜到。
蘇秦在趙國,出事了。
在親衛驚訝地想擡頭看看王上發生了何事的時候,齊抿王終于伸出了手,把那份竹筒,拿了起來。
救還是要救的,但原先的計劃裏,只是派個人去斡旋一下而已,但小花鳥的一習話,讓齊抿王有點猶豫不決。
收服一個人的心,可要比攻下一座城,還要難,這是自己小時候,爺爺齊威王告訴他的,但那時太小,不懂。
自小到大,要什麽有什麽,他從來沒用過心思,苦心孤詣地去得到某樣東西。
他想到了地府的那一千多年,無論神,還是佛,都在勸告着,要相信命數,要順應天理,死了就是死了,滅了就是滅了,随緣。
但他不信,不服,心中的執念深種千年,想讓自己,讓齊國,有個不一樣的結局。
對,不一樣,他忽然有點悟到了小花鳥的話。
“起來吧,通知匡章老将軍,點兵十萬,随孤赴趙。”齊抿王站起來,對着那個還跪在那裏的親衛,吩咐道。
齊抿王率領大軍,直接進了趙的邊城,在那座遼闊的草地上支起了帳逢,讓士兵殺豬宰羊,長居下來。
自己則拿着馬鞭,把此地的一衆小大官員,抽打了一頓,占了他們的府第,然後,把他們綁在一輛馬車上,由齊使押着,赴邯鄲去了。
趙國大殿上,十二歲的小趙王沉着個臉,看着被繩子捆綁着的臣子和一臉趾高氣揚的齊使,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好個齊王,無緣無故侵我趙國土地,辱我趙國臣子,是欺負孤年幼嗎?以為趙國無人嗎?”
齊使朝他行了禮,也一臉氣憤地問道:“敢問趙王,我齊之蘇秦先生,奉我齊王之命出使趙國,卻為何遭到貴國丞相李兌的囚禁?數日不給進食,難道堂堂趙國,是沒食物招待客人了,還是把人活活餓死這種手段,用上瘾了?”
小趙王臉憋得通紅,自己縱容李兌把親生父親和大哥活活餓死在沙丘的事,是他心底最不願面對的痛和無奈,平日裏,趙臣從來在他面前是避諱萬分的,今日在這大殿之上,被別國使臣如此以嘲笑的口吻提出來,實在是讓他萬分的羞惱和氣憤。
齊使秦園雲淡風輕地看着趙王,心想,我王上能為救一個臣子提十萬雄兵相逼,自己腰杆子硬得很,即便惹惱了你,你也不敢對我如何,看到趙王吃憋,心下更是得意,下巴也微微揚起,看起來更是驕傲得很。
一個中年瘦高個男人站了出來,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秦園片刻,才扯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淡淡道:“看來傳言是真的啦,看貴使的長相,再看看蘇秦的,齊王沖冠一怒的,都是面容姣好的小白臉吧?”
一直被憋悶着趙國大殿,像洩了洪的大壩,轟堂大笑。
秦園瞥了眼長得幹巴巴的李兌一眼,立馬調轉眼光,像被醜到了的樣子,無奈地笑笑:“李丞相長得倒是安全,不知若身陷他國,貴國王上是親率大軍去迎接呢,還是在第二日便要立新相,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可是趙國歷代王上的美德吧”。